聽說慕容泓有聖旨給陳若霖, 長安眉頭不甚明顯地微微一皺,對龐紳道:“不瞞將軍,陳若霖為著護雜家周全,以一敵百盡滅刺客,重傷在身不便挪動。若非什麽要緊的聖旨,可否往後延一延?”


    龐紳愣住,活這麽久沒聽說過聖旨來了敢不接還要往後延的。


    “三日多謝千歲垂愛。隻是聖旨非同兒戲, 豈有因三日有傷在身就拖著不接之理?”


    長安聞言回身, 發現陳若霖竟然從樓上下來了。那麽重的傷, 才躺了三天, 昏迷剛醒。但他此刻看上去除了因為失血過多麵色差些之外,仿佛沒事人一般。


    肥肥在一旁緊張地盯著他,生怕他突然倒下去。


    龐紳見正主來了,就讓跟著他進來的士兵去他行李中拿聖旨過來。


    “陳若霖接旨。”須臾,龐紳拿了聖旨在手,肅正神色。


    陳若霖下跪聽宣。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聞褒有德, 賞至才。今有忠義將軍陳若霖, 守職秉義,抑強督奸,英武果敢,勤勞國家,朕甚嘉之。其加封禦前一等侍衛,護從巡鹽使長安赴福州查察鹽道, 不得有誤。欽此。”


    長安:“……”


    陳若霖唇角勾起一道笑弧,高聲道:“臣領旨,謝恩。”


    接了旨,陳若霖回二樓的房間休息去了。


    長安讓龍霜安排龐紳一行的住宿事宜,自己也回了房間。


    她獨自在房裏坐了一會兒,才伸手去袖中把慕容泓的那封信拿了出來。


    信封背後的桃花狀蠟封還是完好的,足見這封信沒被人動過。長安也知道不可能會被人動的,他那樣謹慎的人,如果不是深受他信任之人,他不會讓他給她帶信。


    剝掉蠟封打開信封,裏麵隻有一張紙,紙上隻有十個字。


    莫怕,莫妥協,莫委屈。朕在。


    熟悉得仿佛刻在心上一樣的筆跡。


    隻是字而已,她看到的時候,腦中卻不由自主地幻想出他說這話的樣子和語氣。


    長安伸手撐住額頭,進而捂住眼,再而捂住唇。


    她側著眼看著一旁洞開的窗戶,六月的陽光都變得濕潤。


    她不明白人和人之間為什麽會有這麽大的差別。有的人舌綻蓮花口若懸河,卻沒有一個字能被記在心裏。有的人寥寥數筆隻言片語,卻能瞬間在你心上撕裂一道口子。


    朕在。


    你在哪裏?


    天南地北的距離,想用區區兩個字就消弭?


    憑什麽?


    就憑你派了一批又一批的人來保護我?就憑你一道聖旨讓陳若霖成了我的下屬?


    這些事情,但凡手握權柄的人都做得到,不一定要是你。


    我真正想要的,你給不了。你真正能給的,都是我不想要的。這才是你我之間最真實的距離。


    莫怕。我不怕,但不是因為有你,而是因為我無所畏懼。


    莫妥協。人生在世,誰能不向命運妥協?你自己尚且如此,又何故來苛求我?


    莫委屈。若是無情,何來委屈?於我而言,若有委屈,那也一定是你給的。


    所以,其實你什麽都不必說,隻需要放開手,就行了。


    就讓我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或許我還會有那樣一天,不怕,不妥協,不委屈。


    ……


    耳邊傳來敲門聲。


    長安垂下眼睫,不作聲。


    見沒人應門,那人又敲。


    長安收起信紙,同時收斂情緒,平靜道:“進來。”


    “他寫了情詩給你嗎?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啊。”陳若霖走了進來,靠在門扇上有些氣喘道。


    長安眯眼瞧他:“你什麽毛病?自己多重的傷心裏沒點數嗎?不好好躺著亂走什麽?”


    陳若霖看著她笑:“你知道我最怕無聊。養傷這種事情,你不在身邊,我度日如年。”


    “那又如何?難不成我還能變成布帶一天十二個時辰纏你身上?”


    陳若霖道:“這個主意不錯啊。”他積攢了一些力氣,回身關上門,向長安走來,途中突然腿一軟。


    “陳三日你他娘的……”長安跳起來幾步躥過去艱難地扶住他。


    “我就知道你心疼我。”陳若霖無賴地靠在她身上。


    “再說把你扔地上,管你死不死!”長安咬著牙把這死沉死沉的男人扶到她床邊,命令他躺下。


    陳若霖從善如流,一躺下就抱著長安的枕頭深深地吸了口氣,長歎道:“我久違的香澤啊!”那賤樣看得長安直想一頓鞭子抽死他。


    她轉身走到窗口,麵對著窗外不理他。


    陳若霖在她床上躺平了,側過臉看著站在窗口的長安。她不常曬太陽,在陽光下總是不自覺地微微皺著眉頭,眼睫下垂,精致的嘴角停駐在一個小小的弧度上,看上去心事重重。


    “慕容泓封我為禦前一等侍衛,護從你去福州巡鹽,言下之意,若你功敗垂成,我要與你一同受過,若你不負聖望,我便要與你一同回京。你說我若去了盛京,他是會賞我,還是殺我?”陳若霖饒有興致地問。


    長安不回頭,聞言淡淡道:“這般好奇,去了不就知道了?”


    陳若霖輕笑,道:“派一千騎兵來,告訴我你這個女人他是絕對不會放手的。再給我一道聖旨,一邊用皇權打壓我一邊還命令我保護你。我現在深切懷疑,他這個皇帝做得這麽不得人心,定然是因臉皮太厚之故。”


    長安稍稍抬起眼看向遠方,沒說話。


    陳若霖繼續道:“鍾羨托病回京了。待他回去,太尉府與大司農兩家的親事,成不成的都得有個說法了吧。你說我要是這個時候殺了慕容懷瑾的小女兒,他把這件事栽贓到慕容泓頭上去的幾率有多大?”


    長安頓了頓,回頭看他。


    見她終於回頭的男人笑得眸光明豔:“有道是來而不往非禮也,他送我這份大禮,我若不略表誠意,也說不過去啊。”


    長安轉身來到床邊,在床沿上坐下,伸手探向他的臉。


    陳若霖既有一半夷人血統,那胡髭毛發自是比一般人要稍微旺盛些,三四天不修邊幅,下頜處的胡茬便似密密麻麻的草尖兒,紮手得很。


    “該刮臉了。”長安道。


    “莫非千歲願意屈尊代勞?”長安轉移話題,陳若霖也順著她。


    “若你不怕被我刮掉一層皮。”


    “是你,刮掉一塊肉都沒事,來。”陳若霖仰起臉。


    長安卻不願意這般幹巴巴地刮,她叫人打了水拿了胰子過來,先用濕布巾把他的臉頰和下頜處敷了一下,再用手把胰子搓出泡沫來,塗在剛剛敷過之處,然後洗淨擦幹雙手,拔出慕容泓給她的小刀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長過程與人生經曆。”她就著泡沫在他臉上刮下第一刀,刀很鋒利,但她角度和力度掌握得好,所以刀鋒過處,根須不存,寸皮未破。


    陳若霖目光清亮地看著她。


    “有些東西,你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不在乎了,但在你自己都不能察覺的內心深處,你還是需要,依然在乎。”她將刀刃在布巾上擦幹淨,一邊刮第二刀一邊道,“你受傷當夜,發熱迷糊,不停地問‘為什麽為什麽’。我想,在你清醒的時候,你絕對不會用當夜的語氣和神態,揪著任何一個人的領子問這三個字,是不是?”


    刮完了第二刀,長安停下來看著他。


    陳若霖笑了笑,道:“是嗎?我沒印象。”


    “你當然沒印象,我說過了,你當時燒糊塗了,整個人都迷糊著呢。”長安垂下眸子,繼續慢條斯理地給他刮臉。“你若不信,盡可去問肥肥。”


    陳若霖不說話。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母親當年要拋下我?為什麽父親要把對母親的憎惡轉移到我身上?為什麽那些人要因為父親對我的憎惡而苛待我欺負我?又或者,為什麽要因為我的外貌而排擠我侮辱我?為什麽?我又做錯了什麽?”長安一邊細致地給他刮著臉一邊道,“小時候,你定然無數次地在心裏問過這些問題吧?”


    陳若霖嗤笑一聲:“我小時候在心裏問過什麽問題,你又怎麽可能會知道?”


    “因為換做是我,也會這麽問。”長安又擦了擦刀,眼角微挑,“當然,現在你熬出頭了,這些問題,乃至於帶給你這些問題的那些人,對你而言,都不再重要了。可是,當你重傷垂死,高燒糊塗之時,你耿耿於懷難以割舍的,依然是這些問題的答案。這些,對你來說已經是於事無補,無足輕重的答案。”


    “你知道這是為什麽嗎?”長安看著他的眼睛,在他無言的凝視中道“因為你迄今為止出生入死不擇手段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這些注定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不再成為你人生中最大的折磨。”


    “你為什麽要與我說這些?”陳若霖眸底深藍一片,清透高遠如碧海藍天。


    長安移開目光,專注於他的下巴。


    “我隻想告訴你,現在就與慕容泓對上,於你而言並無益處,因為他和你,同屬一類。論戰力,他自不是你的對手,但他有比你更大的權力和更堅韌的心性。他昏迷夢魘時,寧可把自己的牙齒咬出血,也絕不會夢囈一個字。當然,最關鍵的是,他不是贏燁,他絕不會因為一個女人就受製於人。你動我,他可以忍,但你若摻和到他的大局中去,他絕不會姑息。何必為了一時之氣,未登高峰,便已樹強敵呢?”


    陳若霖微笑,伸出右手摸了摸長安的臉頰,道:“你現在這副樣子,就仿佛你真的隻是在為我考慮一般。”


    “你若一意孤行,也隨你。”長安替他刮好了臉,用濕布將他的臉擦幹淨,道“自己摸一下,看我刮得如何?”


    “反正以後能摸我這張臉的人也隻有你而已,你說好,便好。”陳若霖拉著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閉上眼大貓似的在她掌心蹭了蹭。


    長安:“胡子是刮幹淨了,但你的臉皮把我硌疼了。”


    陳若霖忍著笑痛苦道:“不要逗我笑,笑起來真的很疼。”


    作者有話要說:  頭昏昏的,明天寫不好也不熬夜了,o(╥﹏╥)o


    親們晚安,好夢(づ ̄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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