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還是這麽寵愛我,在您麵前我那點實力又算得了什麽。”尤婭妮弓下身在大辺平陽耳邊低聲說,言語中說不盡的溫柔和崇拜。


    “夫人不要太自謙,我雖然在個人力量的成長上小有成就,可是在大略上終是庸庸碌碌,否則暗夜也不會是如今的樣子。”大辺平陽雖然昏聵老邁,但是靈台中還存著自知之明。


    “大人是一心向上,這些身外的東西和您的成就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何況這些年您不是一直再補救嗎。”


    “成就……我負扆半生,到了這個時候還談什麽成就。尤婭妮,推我到外麵看看吧,好多天沒有出去了。”大辺平陽忽然頗有些蕭索。


    “好。”尤婭妮溫和的答應著。


    她的房間很大,一側有門無聲的打開,外麵是個非常精致的露台。


    搖椅茶幾,角落還有個圓桌。


    前麵一排雕欄,欄外無盡空山水色。


    “尤婭妮,一看到這個景致,我便有些後悔。這麽多年以來沒有陪你一起享受人生,如同把你當做一隻金絲雀那樣關著。”


    “大人,你是天生的王者!本就……”


    大辺平陽忽然推開她的手,也打斷了尤婭妮的恭維。


    “我知道我快要死了,尤婭妮。我這一生連自己這身皮囊都未曾在意過,自然更不會在乎什麽身後之事。所以在我們緬懷彼此曾經擁有的時候,你不要企圖還用虛偽的方式來蒙蔽我。”


    尤婭妮愣住了,然後躬身道:“是,大人!”


    這麽說完,大辺平陽好像忘了剛剛自己的態度,又轉折回感慨的情緒。


    “那一年你來投奔我,於是我在這裏蓋了這棟房子,背靠靄森山,前臨田澤湖。我從未想過你會真的在這裏住了二十五年!”


    尤婭妮從側後走到大辺平陽旁邊,把手放在欄杆上。


    “我也沒想到,二十五年會這麽快。”


    大辺平陽伸手去攬她的腰枝,卻有些吃力,隻好拉住了尤婭妮的手。


    “你知道嗎,我很少來到這裏是因為,我每次一次來都發現,你永遠是從前的樣子,這麽多年以來都沒怎麽變。你好像永遠都是二十歲,而我卻一年比一年老……”


    雖然是老夫少妻,可是從他們的交談得知,尤婭妮也早已人過中年,可是看起來真的好像不過二十八九歲的年紀。


    “大人,請原諒我的不敬。您可以離開,但是我卻必須為微涼的未來負責。”尤婭妮轉過身很堅定的說。


    “你們母女太小看我那個野心勃勃的兒子了。”大辺平陽這麽說的時候,就像在議論一件與自己完全不相幹的事。


    “大人,您確定我和微涼鬥不過他?”


    “就憑你培養的那些小家夥?”大辺平陽反問。


    “大辺雄師又有什麽?”尤婭妮再反問。


    “如果我不是他的父親,隻怕幾年前他就忍不住了。這個家夥最大的弱點是優柔寡斷,如果比實力,你和微涼差了很多。”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父親在評價自己的兒子。但是尤婭妮一點都不意外。


    “可是他還是要動手了。”


    “哈哈哈,你也相信我隻能活四個月?”


    尤婭妮霍然轉身,盯著大辺平陽,卻看他這麽說的時候竟然沒什麽表情,不由遲疑了。


    “他如果三年前動手,我們三個都會死。一年前動手,你可以保護微涼逃走,可是如果三個月之後動手……”


    “會怎樣?”尤婭妮知道大辺平陽的判斷絕對不會錯。


    “他會發現我已經死了一個月,而微涼卻已經覺醒了……哈哈哈,真的好期待他的表現啊!”大辺平陽竟然笑了。


    明明是一出人倫慘劇,他居然笑得很開心。


    “什麽?”尤婭妮呆住了。


    “沒什麽,我的命已經不需要用月來計算,按照我自己的判斷,最多還有幾十天好活而已。所以你們都判斷錯了。”對於生死,大辺平陽居然好似在談論別人一樣,毫不在意。


    尤婭妮想要把手抽出來,但是大辺平陽卻抓得很緊。他的手仍然是那麽有力,並不像是個要死的人。


    “你也要離我而去麽?”大辺平陽平靜的問。


    “我在這裏每天等你,等了二十五年。”


    “所以我才把機會留給了你和微涼。暗夜隻是一個名字,我那個傻兒子卻自以為聰明的以傳承者的名份當做力量。他在追求力量的道路上根本都沒有入門,所以成就也僅限於此了。尤婭妮,如果可以的話……留他一條命吧。”大辺平陽這時才轉過頭,直視著比自己小了五十歲的妻子。


    這是他對一切都不在乎之後,唯一的懇求嗎?


    “可是,微涼她不想覺醒。”


    “這裏不是你的家,我一直都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你不用騙我,也騙不到我。微涼如果不想覺醒,你就帶她離開,直到她肯覺醒為止。”


    “那麽,我們現在就這樣等著?”尤婭妮聲音有些發顫。


    “不,我隻是懇求你留下來陪陪我,唉!要死了啊,有點寂寞!”


    ***


    兩天後。


    臨安西城十九樓。


    十九樓的前身被稱為政府家屬院,幾年前才被開發成十九樓小區。


    蓋因為西城與下城毗鄰政府核心區域,當年許多在政府工作的人員,都被集中在周圍安置居住,於是形成了很多獨具特色的機關家屬大院。


    雖然在經濟改革的浪潮中,這些家屬院逐步退出舞台,但是其實這些地方依然是許多臨安本地公務人員的最佳安家地點。


    特別是十九樓小區,裏麵至少有三四十位現任或者離退休政府官員的家屬住在裏麵。


    夜華初上的時候,宮入雲站在自家三十七層的陽台上,剛好可以俯視腳下兩條寬闊馬路交匯的十字路口的車流。


    當年那位開發商怎敢不把位置最好的單位,留給正在當權的宮副書記……


    他已經回家住了兩個星期了,而在此之前宮入雲至少有八個月沒回過家。


    當然他兒子或許會比他回來得勤快一些,因為宮入雲的夫人便在此獨居,二百二十平的房子,被他的夫人如同守寡一樣,自己住了二三十年,這麽多年以來,大多數的時間隻有一個保姆陪伴。


    隻不過在這段時間,宮入雲卻一反常態的回了家,臨安官場在疾風暴雨後進入了平滑期,眼看麵臨大政交接,宮入雲也隻能扮演一個家庭和睦品格完美的道德楷模,是不能在這時候出任何紕漏屁的。


    這半個月,他按時上班,準時回家,倒讓這個家多了幾分生氣。


    宮夫人提著一個小巧的噴壺從客廳走了過來,為落地窗前的幾盆植物澆水。


    保姆在廚房收拾,他們剛剛吃過晚飯。


    “今天也不出去嗎?”宮夫人問。


    “都推掉了。”


    “嗬嗬,我都懷疑你還是不是你。”宮夫人冷笑著。


    “嗬嗬,老伴兒。人生難得幾日閑,我回家你怎麽也冷嘲熱諷的。”


    “別以為我不知道怎麽回事,這些年咱們院子裏都快成寡婦村了,這幾天居然家家都回了人,你們這些家夥,整天在外麵裝得人模狗樣兒,其實沒一個好東西。”


    宮夫人掃起宮入雲的麵子,沒有半分客氣。


    “你這叫什麽話,要不是我你能……哎……”


    宮入雲本想反駁,不料宮夫人根本沒理會,把噴壺一丟,轉身回了客廳裏。


    老大一個沒趣!


    若不是為了政治生涯,宮入雲早就和她離婚了,否則這麽多年對著這張冷臉,他覺得自己至少要少活二十年。


    其實宮夫人同樣不在乎了,自從當年宮入雲一朝得勢,在官場風生水起之後,兩人便早已勢如水火形同陌路。


    最初她還想要調查宮入雲究竟在外麵有多少女人,有幾個家,可是在他凶狠的把一張協議摔在她臉上以後,一切就已經變了。


    宮夫人回到客廳打開電視,根本連他一句都不想聽,因為宮入雲的嘴裏從來沒有一句真話。


    剛換了兩個台,忽然覺得客廳裏有陣風穿過。宮夫人奇怪的向落地窗那邊望去。


    開放式的格局,在客廳和落地窗之間隻隔著一道影壁,兩邊都能繞過去。


    正常來說,這麽高的樓層是不可能開窗的,而且家裏的空調還都開著。


    “把窗戶關上,你抽什麽瘋!”宮夫人吼了一句。


    沒人搭話。


    宮夫人很生氣,便站起來繞過影壁準備和宮入雲大吵一架。其實每次爆發矛盾,都是因為小之又小的原因,她一發飆宮入雲就會借機離家,然後很久不回來,反而能讓家裏清淨。


    可是除了一扇打開的窗,宮入雲並不在那裏。


    繞了一圈回到客廳,還是沒人。宮夫人愣住了。


    “小田,看見老宮沒有?”她問保姆。


    “啊?宮書記沒過來啊。”保姆回了一句。


    宮夫人奇怪的再次繞到落地窗前,她把頭伸出窗口看了一下,稍感覺有點眩暈,然後回身喊:“小田,報警吧。老宮跳樓了……”


    ……


    十幾分鍾後,一個電話打到宮少的手機上,可惜並沒有人接聽。


    宮少專門從德國定製的手機無聲的震動,卻再也無法喚醒手機的主人。


    宮少就那麽赤裸裸的躺在一張寬大的床上,脖頸上一道紫黑色的勒痕,而他雙目圓睜望著天花板,早已沒有一絲氣息。


    當夜,一個詭異消息廣為流傳,即將主政錢江的大熱門人選宮副書記跳樓自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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