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秋伏案半晌,頭頸也酸了。她放下筆站起身來,推開窗子往外看了一眼。


    蒼穹如墨,點點繁星在頭頂閃爍。


    隔壁的窗子也推開了,拾兒的臉龐在窗扇的隔縫中出現,朝她微微一笑。


    “還沒歇息?”


    “睡不著。”


    拾兒看看天色:“咱們出去走走。”


    “好,你等等我。”


    秋秋轉身吹滅燭火,拿起鬥篷,才快步出了屋子。


    拾兒很自然的抬手替她理了一下鬥篷的風帽,這才拉起她的手。


    兩人信步出了庭院,外頭山野闊朗,星夜靜謐,夜風吹在臉上並不覺得太涼。


    拾兒以前沒這麽浪漫。


    秋秋知道他在擔心她。


    從玉霞真人離開之後,拾兒總是不放心她。


    秋秋很想直接和他說,她不會犯傻,不會衝動。他不用擔心她會腦筋一熱跑出去做什麽傻事,更不用擔心她自暴自棄不愛惜自己的小命兒。


    秋秋沒有那麽傻。


    她自己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對於生離死別,她不會暴烈魯莽,更不會一蹶不振。


    “我看今天這集會沒什麽大用處,你沒瞧見,到最後那些人看著彼此的眼神兒都不對了,仿佛時刻在提防著身邊的暴起傷人給自己一劍似的。”


    “是啊。”拾兒想,可是這會麵也是不能避免的。


    這麽多人聚在一起,聽說還有人在往這兒趕,有的人可能永遠都無法到達,而到達的人,未必就是原來出發時候的那個人。


    現在的合山鎮上,有好幾個來曆形跡可疑的人,已經被人盯住了。


    “我剛才在屋裏胡思亂想了半天,總覺得咱們抓不著頭緒。落在咱們手裏的那魔物根本問不出什麽來,而魔物們做的這些事情,看起來雜亂無章毫無頭緒,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連不到一塊兒。”


    “是啊,它們想要的是什麽?”


    秋秋也忍不住在肚裏埋怨複瑾真人和師父。這兩個人知道的東西肯定比他們多得多,但是兩個人撒手一走,倒是瀟灑慷慨了,可是多少也給她點兒提示,別讓她象現在一樣抓瞎啊?


    要是師父以為魔物會一下子被滅淨,世上從此安寧太平了才沒告訴她,那她可真冤枉死了。


    如果師父是有什麽難言隱衷,這秋秋也想不通。


    師父連當年的舊情史都能告訴她,還有什麽事是不能告訴她的?難道師門秘辛的勁爆還勝過自己的八卦嗎?


    就算師門有什麽見不得人過往,或者出了敗類,可秋秋也是宗門的一分子,有道是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有錯改正就是,難道以後她努力行善補過還彌補不了嗎?


    可師父偏偏什麽都沒說。


    秋秋真是忍不住想歎氣。


    兩人走得很偏,這裏的的藥草稀稀疏疏的,烏樓山陣法的效力已經不能護及這裏,這裏的藥草在寒風中掙紮,缺乏人照管,長得當然不如山上的那些茂盛茁壯。


    “都是一樣撒下的種子,可是長的過程卻不一樣。”


    拾兒卻說:“這些沒人照看的長得野了,藥性卻可能比山上的還強。”


    秋秋想想:“也是。山上的藥草雖然照料精心,又有靈氣培育,可是不經風霜,藥性可能反而溫而淺。”


    她想起以前聽人說人參。野山參到了她那個時代都成了傳說中的東西了,人工撒種自然生長的林下參就已經不錯了。至於人工栽培的,那跟大蘿卜似的,藥性已經非常淡薄。


    她掐下一根草莖放到嘴邊嚼了一下,清苦中帶著一絲甘甜回味,果然比山上的好象還強一些。


    “你也嚐嚐。”


    拾兒也吮了一下草莖,點了點頭。


    他們倆坐在樹下,四周長草飄搖,影影幢幢。


    “你說……”


    秋秋的話說了個開頭就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們同時聽到了漸漸靠近的腳步聲。


    “李兄,這次的事兒,真是多虧了你出手襄助,要不然別說我這焚心經不能保全,可能性命都保不住。”


    “曹兄何必跟我說這見外的話,咱們多年的交情,我怎麽能對這事袖手旁觀啊?隻是李兄,你身上揣著這樣的寶物,就算今天保住了,明日呢?後日呢?現在這鎮上這麽多人,魚龍混雜,下一次再遇到這種情形,咱們未必有今天這麽幸運。要我說,你還是走為上策,早些離了這是非之地吧。”


    先前說的那個人聲音很苦澀:“我何嚐不知道呢。可是這來時不易,要走更不易。外頭的情形一天比一天亂,天天都有人無故的就沒了下落,我要是明天一走,保不齊以後世上就再沒有我這號人物了。我一條命倒是不算什麽,可是我的山上還有那麽幾個不成器的弟子,最小的一個才不過剛剛入門,我要有個什麽萬一,他們怎麽辦?我門派的傳承豈不就此斷絕了?”


    “唉,說得也是。隻是事情到了這一步,不知道該怨誰去,也許就該怨這該死的世道吧。”


    “李兄,我想托付你一件事情。倘若我真的遭了不幸,還請李兄能對我那幾個小徒兒照拂一二。我這卷焚心經,也請李兄代我傳授給他們,以免我這門派從此在世上消沒。”


    “曹兄,何至於此。咱們齊心合力,再加上有各大宗門,還有九峰的人出手,這次必定能度過難關的。”


    “但願如李兄所言,可事情總得顧慮個萬一。我那焚心經為了怕被人搶去,其實並沒有放在身上,而是放在……”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以秋秋和拾兒的本事也聽不見他說了什麽,多半是用了別的秘術傳話,也可能是在那人手心裏寫字。


    結果頃刻間就聽到了一聲慘呼:“你!”


    秋秋沒料到突然間就發生了變故,連忙撥開草葉抬頭去看。


    不遠處隱約的兩條人影,其中一個已經受了重傷斷絕了生息,暗算他的人拔出劍來,他身子晃了晃,栽倒在地。


    那人毫不停留,轉身疾掠,兩個起落就消失在山林深處。


    秋秋和拾兒對視一眼,快步趕了過去。


    地下那人還有最後一口氣息,他白日見過拾兒和秋秋兩人,這會兒看見了他們倆,話已經說不出來了,眼裏全是求懇之色。


    想起他剛才對友人的信重和托付,可是轉眼間就遭到了背叛和殺害,秋秋能感覺到他的滿胸悲憤與絕望。


    還有,他更多的不是甘。


    剛才他一心掛念的不是自身,而是徒兒,連宗門的傳承也要靠後排。


    這人的心思,讓秋秋想起了師父。


    她輕聲問:“你有什麽未了的心事,要是我能幫忙,一定不會袖手旁觀的。”


    那人喉嚨動了幾下,口中湧出血沫,卻說不出話來了。


    他費力的伸出手掌,掌心裏緩緩浮現中一枚石製的鑰匙。


    秋秋把那枚鑰匙接了過來。


    她已經不是當初的小白了,這鑰匙一看就是用來打開千機匣之類的機關用的。


    “我知道你是觀水山的曹掌門,此間事了,我會把這鑰匙交到觀水山你的弟子手中的。”


    那人的眼中露出釋然和感激的光亮。


    但隨即這光亮就熄滅了。


    秋秋看看手心裏那枚小小的鑰匙,隻覺得這小鑰匙足有千鈞重。


    這人的心願對拾兒和秋秋來說隻是小事一樁,即使不能親自去辦,也可以打發旁人走一趟。但他的遭遇卻給秋秋他們敲了警鍾。


    這人的遭遇也許還會發生在鎮上別的地方,別的人身上。殺人奪寶這種事在修真路上屢見不鮮,在這個人心紛亂的時候下手,完了都推在魔物身上,真是幹淨省事無後患。


    都到了這種時候了……


    秋秋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些人是沒見識過魔物的可怕嗎?不,大部人都很清楚。


    可他們還是會在這個時候做這種自相殘殺的事。


    “那個殺人的是誰?”


    “聽聲音應該是廣羅閣的李閣主。”


    他一說,秋秋也隱約想起來,白天是聽過這人的自我介紹,隻是這個人生得普通,讓人過目即忘,沒有留下什麽深刻印象。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這麽一個麵容模糊也沒什麽有什麽個性的人物,做事如此毒辣。


    “鑰匙你收好吧,等忙過這陣子,想辦法替他了解這段心事就是了。”


    “那個李閣主呢?就這麽放過他?”


    拾兒隻說:“他以為他騙得人說出機密又殺人滅口,就能順順利利的獨據秘籍達成心願了?等著瞧吧,盯著這東西的人肯定不止他一個。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


    “我們……不攔阻嗎?”


    但是秋秋也知道,這種事攔得了一時,攔不了一世。人人心中都有貪念,平時看不出來,但若有了些事情從中催化,也許這小小貪念就會迅速膨脹為不可遏製的惡念。


    這也是魔物帶來的負麵影響嗎?還是這些人本來就一直在等待這樣一個混水摸魚的時機?


    秋秋寧願相信這是魔物催化的結果。


    可是她也知道她這種想法太一廂情願,太天真了。


    拾兒卻很看得開,這種事從來就有,隻是秋秋一向單純,沒有遇到過而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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