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給旁人聽,大概無論如何也沒有人相信,九峰的峰主會帶著個滑稽而粗糙的鬼臉兒麵具,站在街頭的小攤邊上喝一文錢一碗的梅子茶。


    梅子茶入口溫熱,喝下去之後身上微微出了點汗。


    秋秋把碗放下,和拾兒一起繼續往前走。


    不知道什麽時候,也說不清楚是誰主動的,兩人手拉在一起。


    秋秋覺得心跳的有點快。


    而拾兒的手心與有些潮熱。


    秋秋的小指輕輕往他腕上移了一移,明顯感覺到他的脈博跳得也快了。


    原來他也不象看起來那麽平靜!


    秋秋頓時覺得心理平衡多了。


    而且……還有一點甜蜜的感覺從兩人相握的手指尖一直竄上來,象電光火花一般,整個人都變得軟綿綿麻酥酥的。


    他們在街市上轉了一圈兒,秋秋見到什麽都想嚐一嚐,連那個賣米酒的攤子她都過去光顧過。米酒甜絲絲的,口感很醇厚,尤其是燙過之後喝,那股香氣更顯得醇厚。秋秋喝了兩碗,還想再要,賣酒的人居然不賣給她了:“姑娘,這酒是我們自家釀的,喝著不覺得,也是有後勁兒的。姑娘喝這麽多就行了,再多我可真不能賣。”


    秋秋笑著付了錢。


    她沒覺得自己喝多了,這米酒甜甜的跟甜湯一樣,隻是微有酒香而已,喝著全當是飲料,還很解渴,怎麽可能會喝醉呢?在家的時候秀才也會偶爾喝上兩盅,可是那酒辣辣的不好喝。跟秀才喝的那酒相比,這根本不能算酒嘛。


    前麵路邊有個小姑娘拎著籃子賣梅花糕,她穿的一身衣裳雖然已經洗得都褪了色,但是縫補得十分整齊,漿洗得幹幹淨淨的,係著藍色碎花布圍裙,脆聲叫賣著梅花糕。


    但是她的生意好象並不怎麽好。


    籃子份量不輕,她可能也出來不短時間了,提籃子的手都勒得通紅,注意看的話,一直在抖。


    秋秋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麽腳步就停下來了。


    那個小姑娘很機靈,一看到秋秋停住步子,馬上迎上來問:“姐姐,要買梅花糕嗎?又白又軟又甜,是新磨的糯米麵兒蒸的,姐姐你先嚐一個吧?”


    她也真會說話,秋秋要嚐了,哪好意思不買?


    “給我拿兩塊兒吧。”秋秋轉頭問拾兒:“你要不要?”


    “也給我兩塊兒吧。”


    小姑娘很是高興,用紙包了四塊糕給他們,收了錢以後還甜甜的說了聲“謝謝姐姐”。


    “這小姑娘挺聰明的。”秋秋咬了一口梅花糕,果然又香又甜:“她知道姑娘家喜歡買這些零碎東西,嘴也饞一些,所以剛才一直在朝我兜攬,一字兒都沒提你。”


    都說女人小孩兒的錢好賺,這道理古今皆同,連這個小姑娘都明白。


    “其實她多半是看出來,我們兩人之中,做主發話的人是哪一個。”


    秋秋噎了一下,咳了好幾聲,臉都漲紅了,嗆得眼淚都湧出來了。


    “你……”這人居然也會開玩笑!


    真不可思議。


    可是再看他的眼神,雖然帶著個那麽可笑的麵具,那眼神卻顯得炙熱專注。


    這眼神一點都不象是玩笑。


    秋秋呆呆的看著他的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坐下歇會兒吧。”拾兒拉著她的,走到了橋頭的巨石邊坐下來。


    橋頭沒什麽人,垂柳如絲如瀑,秋秋抬起頭來,月光穿過斑駁的柳枝,溫柔的照在他們的身上。


    秋秋臉頰火熱,不知道該說什麽,她把麵具摘了下來放在一旁,隻是低著頭一口一口的吃著梅花糕。


    這糕就算挺有嚼勁挺經吃,也頂不住她這麽一口接一口不帶歇的,她幾下就把自己那兩塊吃完了,又吃掉了拾兒的那一份。


    等全都吃完了,她不能再一直低著頭了,拾兒遞給她一塊手帕。


    吃梅花糕手上粘得黏乎乎的,確實很不舒服。


    秋秋接過他的帕子,這帕子素得很,就是一塊細絹布,邊一卷就當帕子用了,當真是樸素的不能再樸素了。


    秋秋一麵覺得這帕子和他的身份好象不點不襯,一麵又覺得放心。


    如果他拿出塊精刺細繡的帕子,一看就是年輕姑娘精心繡出來的,那她心裏才會不舒服呢。


    秋秋一點兒沒客氣,就用他的手帕擦了手,擦完了一時也沒想還給他,拿在手裏揉啊揉搓啊搓的。


    “對了,九峰是什麽樣?和中原一樣嗎?”


    “大不一樣。九峰地廣人稀,靈氣充沛,很少有象中原這樣興旺繁華的大城鎮。那裏最多的是山,河,連綿不絕的樹海,一望無際的天,湛藍湛藍的,禽鳥靈獸很常見。九峰最多的就是靈禽,很多人都蓄養禽鳥做為靈寵,平常往來代步也都靠它……”


    拾兒聲音很輕,就象夏夜裏拂過臉頰的,讓人沉醉的微風一樣。


    秋秋聽著聽著就走神了。


    她隻聽著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溫存,柔緩。可是他說的內容她已經沒有去在意了。


    這種神思恍惚的感覺,既熟悉,又有幾分陌生。


    秋秋靠在他的肩膀上,感覺到他說話的時候胸腔微微震動。


    “秋秋?”


    “嗯?”


    拾兒輕輕托著她的臉頰,溫存的吻住她的唇。


    秋秋的睫毛不安的顫動,象是落在花間的蝴蝶的翅翼一樣微微顫抖。


    夜風輕輕吹過,空氣中彌漫著河水微潮的氣味。


    不知過了多久,秋秋的眼睛微微睜開。


    他的臉龐離她那樣近,秋秋看不清他的樣子。


    她的手指輕輕觸到他的臉頰,緩緩的撫摸。


    濃麗的眉毛,挺立的鼻梁,有些消瘦的臉頰。


    眼睛看不清,而指尖的感覺卻變得更鮮明清楚了。


    他說了句什麽,秋秋根本沒有注意去聽。


    然後她問:“你說什麽?”


    “跟我一起回去吧。”


    她傻乎乎的問:“回哪兒?”


    “回九峰。”


    “九峰……”


    秋秋低聲的把九峰兩個字在嘴裏翻念了兩遍。


    拾兒用了個回字。


    可是對秋秋來說,現在的九峰是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她對那裏不了解,對那裏的人也十分陌生。


    更何況,她還不夠了解他。


    她能就這樣跟他走嗎?


    秋秋完全想象不出來跟他走了之後,生活會變成什麽模樣。


    她固然對九峰有好奇,有期待,可更多的還是不安。


    “你不用馬上回答,可以好好考慮過了再告訴我。”


    “我……”


    秋秋想,不管以前她在九峰是什麽身份,現在的她修為低,見識少,隻是紫玉閣不入流的小弟子。


    她去了九峰能做什麽?依附著拾兒生活?


    九峰畢竟太遙遠了。


    去了九峰,她離家,離師門,離親人朋友都太遙遠了,想要送一封信都不容易。


    可是如果不跟他走,他回去了,他們不就分開了嗎?


    秋秋這幾天一直渾渾噩噩的,也想過拾兒會離開,可是現在這個問題才實際的攤到了麵前。


    要和他分開……


    隻要一想到這個可能,秋秋就覺得胸口窒悶,連氣都喘不上來。


    她舍不得他。


    拾兒拉著她的手,把她送了回去。


    到了房門口,拾兒站住了腳。


    “你早些歇息吧。”


    可是秋秋拉著他的手卻沒有鬆開。


    拾兒看了一眼她緊握的手,輕聲說:“怎麽了?”


    “你……你別走。”


    拾兒看著她。秋秋的臉上透出一種她自己都沒發覺的淒惶。


    “我不走。”拾兒的另一隻手也伸過來,覆蓋在她的手背上:“我就在這兒。”


    他晚上沒有離開,一直陪著秋秋。她坐著,他就坐在她身邊。她躺下,他就坐在床邊,握著她一隻手陪她。


    秋秋睡意隱約,然後突然間就會驚醒。拾兒輕聲安撫她幾句,秋秋就又合上眼,可依舊睡得不安。


    拾兒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蹭過,將她眼角的一點水光給蹭去了。


    秋秋平時可不會這樣不安,也不會這樣情緒外露。


    多半是今天晚上那兩碗米酒的緣故。


    可是拾兒想,酒不過是誘因,秋秋心裏就是不踏實。


    他能體會。


    她當然會不安。


    他的出現對她來說太突然了。


    他們的過去,也太沉重太複雜了。


    可是……他也不安。


    他也同樣舍不得。


    他以為自己善於忍耐。


    他已經等待了這麽多年,苦苦尋索。他本來也以為他能遠遠的看著她,隻要她平安,那麽兩個人不一定要立刻就在一起。


    可是他發現那對他來說也太難了。


    就象剛才他對她說,一起回九峰。


    他本來可以再緩一緩才說的。


    秋秋在猶豫。


    她舍不下這裏的一切。


    拾兒溫存的注視著她。


    他剛才說,她可以慢慢考慮,不必急著答複。


    可是他沒有告訴她,不管她最後的回答是什麽,他都一定要帶她走。


    這一晚的月光,和不久前的那一晚很相象。


    那天晚上他遇到七洞雙煞,他們帶著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昏迷不醒。


    他當時讓人出手,把七洞雙煞收拾了,當然,人也救了下來。


    當時他卻沒有多看那個女孩子一眼,隻是吩咐人暫時把她先安置一夜,明天送她回去。


    現在想來他不是不後怕。


    如果當時他沒有讓人出手,而是漫不經心的把那兩個惡人放了過去——那秋秋會有什麽樣的遭遇?那事後他再追悔也無濟於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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