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長42米,水線長39.5米,型寬9米,型深4.1米,單甲板,雙層底,十四個艙室,縱向骨架,鋼絲結構讓船殼的厚度——至少用精靈的眼光來看,薄得有點嚇人,不過他之前也看過一些實驗資料,知道它們的強度並無問題。越是靠近越是意識到它驚人的體積,當人走到它的影子之中時,它的壓迫感就如同一座灰色的堡壘。無論在這裏還是對此地一無所知的外界,這都是毫無疑問的一個龐然大物,然而建造它的建造周期隻有……三個月。


    在麵臨著戰爭威脅的時候,計劃開始了,在一個動搖獸人帝國權威的半官方運動會舉行的時候,在信息向周邊地區散開,獸人們成群湧來的時候,在他們接受最基礎的軍事訓練,消磨野性的時候,這個龐然大物安靜地、迅速地完成了它的生長壯大,並且在一個星期之前安裝了一個“心髒”,他抬頭看向那個高高聳立的煙囪。沒有風帆和桅杆,將是火的力量推動它通行水麵。


    順流而下,跑得比馬匹,也比列車更快,和列車同樣地不知疲倦,日夜不停。


    雖然他已經在這裏看到了足夠多的神奇事物,但隻要想著自己將乘坐這樣一個交通工具沿著河流的天然道路穿過數十個國家,可能還要在幾個有名的港口停留,一方麵精靈本身低調的天性或者說習性讓他感到不安,另一方麵,屬於男性或者說雄性的本能又讓他的心跳為此加速。


    他們跟著術師繞著她轉了一圈,又登上甲板,進入艙室看了一遍,在這個過程中,造船場的負責人簡要描述了整個造船的過程,最初建造躉船時嚐試的幾種基本結構,采集的數據——幾乎都來自遠處灣泊中的那幾條廢船,術師監製的那幾條船在履行運輸的職責時,他們可以說是通過浪費材料這種方式建立起了對這項工作的基本認知,將設計所涉及的複雜數學掌握到了表麵運用,在現有技術(不受限原料但受限於工人的技術能力)所能達到的極限內,他們完成了現在的這項實驗工程。直到他們站在舷梯下,負責人還在向術師講述三天前下水的另一條試驗型船隻運轉時出現的一些問題。


    以這些專業對話為背景,精靈抬頭凝視著這艘巨船,伸手按在她灰色的質地細密的身體上,有一個人幾乎跟他同時做了一樣的動作,精靈看向身邊,是李雲策。


    “明天下水。”造船場的負責人是一個皮膚比這裏的大多數人黑得多的遺族青年,他和雲深說話的語氣很謹慎,但在某些地方又有一種篤定的自信,“比起那條,這一條的狀況更好。”


    雲深點了點頭。


    “命名人決定了嗎?”他問。


    “決定了。”負責人說,他低頭撓了撓自己的耳下,“是……我的母親,她是通山族人,但是,她,她是大家選出來的。”


    “那很好。”雲深說,然後他們又談了一些和船員有關的事情,精靈和李雲策也再度確認了一遍物資清單。


    在遞交辭呈的時候,精靈完全沒準備好接受這樣一支隊伍。他知道那名來自森林部落的遺族青年也會跟著他一起回去,他回到同伴中間,而李雲策在將自己在這裏所獲得的寶貴經曆分享給他的族人之後,會通過他們自己的方式作出決定,決定他們這一支被分散的血脈將何去何從。雖然精靈自己所知的信息,已經有一部分年輕的遺族人已經離開了森林,加入了戰場。


    戰況據說不太妙。


    所以這差不多是一個恰好的時機,考慮到了他的女王和術師一直通信的交情,精靈以為這位年輕而強大的天賦者會為他準備幾名同伴,不管聚居地內部對於未來方向的選擇結果何時才會出現,在這裏的人們應當、其實也一直準備著向外探索。他卻萬萬沒想到同伴還包括了這個——一條巨大而強悍的石質鋼芯船——他不太喜歡那個更簡略的稱呼,反正他隻是在心裏給她下了這麽一個小小的個人定義。


    也許他不該對此感到過多驚訝,畢竟那位黑發的大人風格一向如此,與那副柔和細致的麵貌不同,他的手段一向……“豪奢”、直接、帶著火焰一樣碾壓的氣勢。他對這樣讓路途變得更快更安全的交通工具當然不能拒絕,李雲策同樣吃驚地接受了這份幫助,他們將帶著大批的物資和這條巨船一起,在一個月之內回到精靈之森,在確保船員同時也是記錄者的安全的情況下,這條船甚至可以駛往戰爭之地,帶著正在倉庫等候的三台嶄新的蒸汽機。


    看到清單最下方的這一列時,不僅李雲策,精靈也驚呆了。


    這裏的人們一定會向外界傾斜他們的產品,但以精靈那可憐的見識,他也以為他們的對外貿易會是以建設交易點開始,卻從未想過首次真正向外輸出的居然是動力之源,而且這是由術師決定的。


    震驚過後回到現實,精靈聯係起世界另一端的戰局,它們如果能夠達到最終的目的地,它們會對戰局產生什麽樣的影響?對這件事的思索占據了精靈剩下時間的一部分,卻至今仍然不敢下結論。也許那位術師已經思考過所有的可能,在這片土地上,術師表現出了他對和平和秩序的堅持,然而插手遠隔萬裏的戰場,難道隻是因為他偏愛遺族?精靈同樣不能完全如此肯定,雖然遺族在受他眷顧的諸多部族之中顯得十分優秀,但術師的諸多決策卻沒有對他們更多的傾斜。


    午飯之後,術師有半個小時的閑暇可供他們占用。這是一次不知何時能夠再見的分別,所以這種時間顯得尤為可貴。


    李雲策拿出了一塊折起來的棉布,打開之後放到桌麵上。


    精靈看到了上麵用針線繡成的清晰的樹狀結構,端著茶回到桌邊的術師低頭看著它。


    “這是我在這兩年裏學到的所有東西。”李雲策低聲說。


    “條理清晰。”術師說,“基本上……沒有大的錯誤。”


    “術師,”李雲策說,“這也是……我想帶回去的東西。”


    他緊張地看著對麵的人,就年齡來說,他們之間幾乎不差多少,但是其他方麵的巨大差距,尤其是在意誌方麵的,讓這名平時鎮定的年輕人這時幾乎像一個孩子,正在為一件不知道是否正確的事麵對他的師長……事實上,術師幾乎就是他的師長。


    術師輕輕搖了搖頭,李雲策屏住呼吸,精靈聽到術師說:“應該說,這是你在這段時間能夠接觸到的東西。從知道原理到掌握和運用是一個很長的過程,這些時間……現在你們是缺少的。”


    他將手上的杯子放到桌角,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抬頭看向李雲策,“我沒有在清單中加入任何紙質書籍,但你所列的這份表格,到了當地之後,我想肯定是用得上的。”


    “我——”李雲策輕聲說,“我……很抱歉。”


    即使術師幫助遺族和山居部族,他接納狼人部落以及外族獸人,但實際上,可能已經有些人遺忘的是,術師本身並無——並且是從來沒有這樣的義務。李雲策沒有資格致謝,所以他之前隻能道歉。


    術師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不用道歉,知識是同時屬於集體和個人的財富,這完全是你的權利。不過,我作出這個決定的原因,隻是認為現在還不適合代替其他人作出選擇,同時就目前來說,技術的關鍵不在原理,而在於人。”他的聲調還是很柔和,“在於人所指的也不隻是人的技藝以及知識水平,還有人的需要。”


    “人的需要?”李雲策低聲重複道。


    “還有……”術師說,“人的組織。”


    精靈明白過來。


    即使有來自森林的消息,也不是直接獲得的情報,而且沒有——沒有多少具體的細節,那些在精靈們的觀念中不重要,不關鍵的內容。但在這裏學習和工作的經曆,讓精靈重新樹立了對“細節”這個魔鬼的觀點,因為術師的知識所產生的種種創造其神奇力量,比如就在這件辦公室外的那條巨船,都是通過嚴密計算和精確實驗來實現的。越龐大震撼的力量來自越小的單位,在越是多數人參與的龐大場麵,影響或者導致一些重要情況發生的,就也可能是一些看似微不足道的東西,所以術師即使知曉大局,也從未下過任何定論。


    他不會對並不能真正掌握的局勢進行評價,也不會對遙遠所在的另一群陌生人下定判斷。他贈與了鎧甲和藥物,還有動力之源,如此慷慨的行為卻不是為了彰顯力量或者表示對無關己事的戰事作出了陣營選擇,要形容的話,就像向未知水域拋下的一個水砣……


    但也不僅僅如此,這段時間術師授命下行動的情報部門所作的研究精靈也有所了解,因為“搜集資料的需要”,那名叫做玄侯的遺族男人得以光明正大向他詢問和森林有關之事,作為對等的代價,對方也不諱言自己的工作內容。僅僅是聽到那些詞語排列精靈就感到些許畏懼,然而之後回想,結合他在這裏的所見所聞,曆經種種衝擊之後的思考,他理解了那些艱澀語句背後的意義。


    就像發掘和引導自然的力量一樣,術師在進行另一項非同尋常的重大工程前的準備工作,隻不過對象從缺少變化的自然實物,比如礦石之類,轉到了變化萬端的虛幻事物之上。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即使在黑暗的年代,人的意誌都能實現種種奇跡,在普通人類這個龐大的群體中,有些人的道德之高貴連精靈都要仰視,雖然對應地,可以說多得多的人類行徑之卑劣,連食腐動物都不願對他們下口,人性之複雜,人與人之間的鬥爭之殘酷,也是精靈們自我封閉的理由之一,術師居然要在這個領域進行嚐試。


    雖然在精靈大膽的疑問中,術師不認為他是在探索一條幾乎沒有成功可能的道路,而隻是在補充強行提升整體環境之後必然出現的短板。


    精靈不認為術師是在虛應他,所以他接著又詢問了與目前術師帶來的生產力對稱的一般道德水平,術師認真地回答了他。


    在這一天能夠與術師同行的行程結束,告別之前,李雲策對術師說:“……無論結果如何,我一定會謹慎行事。我在這裏所學所見的一切都將成為我的重要指導,我將竭力不偏移道路。”


    告別之後,精靈問:“請恕我冒犯,你所提及的道路……”


    “我的判斷也許和術師一樣。”李雲策對他說,“結盟不會長久。”


    精靈過了一會反應過來,他所指的是遠方戰場上遺族人幾支軍事力量的政治聯盟。他們曾經嚐試過將自己整合成為一個集體,但結果是失敗了,在聯盟成立之前,他們還遭遇了一係列的軍事挫折,進攻線大幅後退,繼位不久的瓦倫丁大公也在年初加入戰爭,對他們進行了毫不留情的打擊,並造成一支遺族軍隊的重大損失。


    “我們能帶去的機器有三部。”李雲策說,戰場上的遺族政治軍事聯盟有六方代表,“我不知道它們會被如何分配,但分配的方式和結果將決定我的道路。”


    第二天上午,天氣同樣地清爽晴朗,船塢的隔板已經打開,眾人齊聚船邊,一位麵容很和善的中老年婦女站在船首附近,有人拿來了酒壇,倒入碗中,被她雙手捧起,迎風向天。


    “這個孩子的名字叫‘希望號’,她從希望中出生,帶著希望遠行,我們衷心期望,她總是平安而去,平安而歸!”


    她將酒液灑在船身,一遍灑在地麵,一遍撒入水中,重複三遍,最後一遍敬水神的時候,將剩下的酒全部倒入蕩漾的水波。


    然後,這條新生的樸素而又非凡的船隻沿著地麵上的滑道,被緩緩送入水中,水波沿著河麵向前推去,當它穩穩停留於水麵時,岸上傳來一陣歡呼。


    等候在旁的躉船用動力調整它的方向,然後這條船會在碼頭裝載物資,正午之前就能起航。登船之前,李雲策向術師行了一個軍禮,這裏對人不允許跪拜一類的禮節,而他的眼神似乎也說明這個選擇背後更多的意義,而精靈則是給了雲深一個擁抱。


    站在旁邊的塔克拉眉頭一跳。


    鬆手之前精靈稍稍收緊了一下手臂,然後他笑道:“在未來的漫長歲月裏,請您保重身體。”


    他注視著那雙讓普通人心悸的眼睛,柔聲說:“能夠認識您,是我的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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