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嗤嗤吐著信子的蛇正在緩緩地穿過枯草靠向高勇,高昂起不大的蛇頭,兩隻綠豆般的眼睛冷冷地盯著近在咫尺的獵物,背上紅綠兩色清晰地向周圍宣告——“我是一條毒蛇!”


    看到那明顯的紅綠,高勇立時回憶起小時候近乎同樣的經曆,那次也是這樣的一條蛇,一樣的近在咫尺,唯有一點不同,那時自己的身邊站著姥爺,可是這次……


    官道上,騎兵隊長仍在仔細察看四周,他身後的郡兵隻好極不情願地跟隨,“踏踏”的馬蹄聲中充滿了焦躁與無奈。


    枯草中,趴在地上的高勇也在極不情願地與一條毒蛇對峙,這讓人想起了一句諺語:張飛逮耗子——大眼瞪小眼!此刻的高勇除了靜止不動緊盯毒蛇的綠豆眼外,不敢有其他任何動作。


    這是一種微妙的平衡,毒蛇不再前進,小腦袋輕微地左右搖擺,好似在尋找下嘴的時機和方位;高勇眼皮不眨,身體不動,額頭的冷汗逐漸滲出,心跳節奏慢慢加快,大腦已經從剛才的驚嚇中恢複,不斷地思考該如何應對這種危機局麵。


    “周隊頭,這附近實在沒有什麽異常,還是趕緊回奉陽緝捕匪徒吧!否則縣丞又該責怪了。”郡兵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請求道,顯然他們對於縣令的恐懼要遠遠大於烏桓。


    “唉!你以為佰長這一死我們能輕逃幹係?他是縣令劉明的親外甥,死的不明不白,不是隨便抓幾個人能夠了結的!”周隊頭邊說邊向南望去,眼裏滿是悲涼。


    “您也算對得起奉陽的百姓了!抓了幾個惡霸不說,還弄些流民充作亂匪,讓他們少了抄家的禍。”


    “你錯了,那幾個惡霸平時作惡多端欺男霸女我早就想除掉了,正好借這個機會。隻是這些個流民……唉!抓他們是為了讓我們擺脫嫌隙,免得劉明怪罪我們辦事不力。算了,聽你的走吧,趕在劉明回來前讓那幾個惡霸招供畫押!”


    “那些個抓回來的流民怎麽辦?”


    周隊頭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催馬加速奔向奉陽。


    馬蹄踏地帶起陣陣灰土,輕微震動惹來毒蛇攻擊。與高勇對峙的毒蛇不知是按耐不住美食的誘惑,還是擔心眼前高勇會先發製人,總之細長的身體再次扭動起來,一點點地逼近,同時信子吐露得更加頻繁。


    見到毒蛇開始行動,高勇的心驟然提升,仍沒有想出對策的腦袋隻好指揮右手輕推蘇雪蓮,好讓她慢慢離開,免得受到不必要的傷害。可是,她不但不走,反而雙手緊緊抱住高勇右臂……弄得高勇隻好輕歎,輕輕抬起左手準備去抓毒蛇的七寸做最後一搏。


    終於,毒蛇率先行動,隻見蛇頭迅速後仰跟著以迅雷之速張著大嘴露出毒牙直撲高勇麵門!


    高勇以人體的防衛本能對抗,盡最大能力伸出左手抓向毒蛇七寸……身後的蘇雪蓮已然失聲驚呼。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熟悉的寒光驟至,撲到眼前的毒蛇被一把同樣熟悉的小匕首死死地釘在了土地上,蛇身翻滾幾下便沒了生氣。而此時,高勇的手距離蛇的七寸尚有很遠的距離……


    心髒狂跳的同時,俊朗的聲音想起:“小兄弟怎麽樣?”


    高勇抬頭一看——董方成!不錯,就是那個傳道的董方成!盡管雙腿仍在不自覺地顫抖,高勇還是勉強站了起來,看著死在一邊的毒蛇長出了一口氣,感謝道:“謝謝恩人出手相救!否則隻怕要喪命於此了!”


    董方成擺擺手說道:“別謝我,擲匕首的不是我,是他!我的師弟!”


    高勇順勢望去很是驚訝,心道:“這不正是那個裝作腿瘸的人嗎?想不到它還會這一手功夫!”高勇抱拳致謝後將蘇雪蓮拉起說道:“救命之恩,他日定當湧泉相報!”


    董方成哈哈笑道:“客氣什麽,都是逃難的窮人!我們不互相幫忙,還有誰能幫忙?那些官吏?還是那些官兵……還有啊,不要叫恩人,我姓董,名方成。我比你大,叫我董兄就好了。這位是我的師弟小吳。”


    “董兄,吳兄,在下高勇。看樣子我最小,還是叫我小兄弟吧!這位是我的表妹蘇雪蓮。”


    “還是高兄弟比較順口。”


    三人對視同時大笑,頗有一股惺惺相惜的感覺。高勇跟著深有感觸地說道:“董兄的話一點不錯,不瞞你,我是從北邊烏桓部落裏逃回來的,一路南行見聞慘不忍睹。可是沒想到——這官軍比那些烏桓人更狠毒!”說話間眼中流露出悲痛哀悼感同身受之情。


    董方成點頭歎息,走上前抱住高勇的肩頭憤怒地說道:“想不到高兄弟小小年紀便經曆如此多的苦難,唉!現在這世道,士人嫌棄我們,官吏欺壓我們,外族劫掠我們,隻因為我們是窮人。難道窮人就該死?窮人就應該被欺負?”


    這時小吳走上來勸道:“師兄別這樣。自從跟了大賢良師之後一切不都好了嗎!隻要我們按照師傅的吩咐去做,不但自己能過上好日子,還能讓更多與我們一樣的窮人過上好日子。”


    高勇沒想到這個小吳能夠說出如此打動人心的話,確實,好日子是所有窮人的向往,可是……


    董方成看到有些動容的高勇趁機問道:“高兄弟是不是也想過上好日子?怎麽樣,要不要跟我們一起,跟大賢良師一起為天下窮人造福?”


    高勇麵上感動,心中卻警惕異常,不由暗道:“這二人真是厲害,一唱一和不知不覺間把人帶入他們的套中。看來,太平道分布廣泛、道眾無數與這種極具煽動性的宣傳有很大關係。”於是裝出好奇的樣子問道:“董兄,大賢良師是神仙嗎?我聽到周圍鄰居說他能上天入地呼風喚雨!”


    “哈哈,這些純屬謠傳。大賢良師與我們一樣,也是窮苦百姓出身。不過他機緣巧合得到仙人指點練成濟世救人之功,故此才廣收門徒道眾以求多救世間百姓。”


    高勇表麵上點頭理解,心底卻歎息道:“說得這麽好聽,可一旦發動起義就全變味了,燒、殺、搶、掠,做著和官軍一樣的惡行。史書上說黃巾軍與蝗蟲並無二致,所過之處一片荒蕪。最可笑的是打著‘黃天當立’的旗號卻沒有建立有效的行政管理機構,由此導致的直接後果便是沒有穩固的後方根據地,沒有穩定的糧草兵員補給,幾十萬、幾百萬老弱婦孺混在一起導致戰鬥力下降,一路隨搶隨吃不事生產,因此敗給官軍也在情理之中。說白了,他們是為了起義而起義。”


    董方成看到高勇沉思,以為他已經心動,遂問道:“怎麽樣?高兄弟要不要加入太平道,將來我們並肩努力,去救那些尚在酷吏欺壓下的窮人兄弟。”


    高勇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多謝董兄好意,隻不過我還要帶著妹妹投奔親戚,等將她安頓好後再來尋找董兄加入太平道。”


    一絲失落在董方成的眼中一閃而逝,他勉強笑道:“說得也是,我太心急了。不知高兄弟要去哪裏投奔親戚?”


    見到失望的董方成,高勇內心有些愧疚,卻還是眼望玄菟城方向說道:“去玄菟,我有一個堂叔住在那裏。”


    董方成苦笑一下說道:“真是不巧,我與師弟要向西走,看來我們隻好就此分別了。”


    高勇再次深深鞠躬以謝救命之恩,董方成伸手相扶,連連說道:“高兄弟太客氣了,舉手之勞不必介懷!”


    “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


    說完,高勇轉身向南走去,可是沒走幾步便停了下來,董方成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人,從他肯於出手救下那家人便可以推知。想到這,高勇惻隱之心漸起,自己明知曆史走勢卻不予點醒……


    於是,高勇停下腳步,心情複雜地轉過身,卻正望見董方成用同樣複雜難辨的目光看著自己,“董兄,小弟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董方成伸手相請說道:“你我一見如故,但講無妨!”


    “董兄濟世救人之心令人感動,如若太平道他日勢起,希望董兄務必謹記:‘正奇相輔,避實就虛,破而後立,鞏固根基’!”


    一席話說得董方成眉頭深鎖,眼神中除了震驚還有領悟,而二者之間又略帶一絲殺意。董方成震驚是因為高勇居然點出了太平道的未來目標,這個被濟世救人掩蓋除了張角兄弟以及幾個心腹徒弟外無人知曉的目標。一瞬間,董方成陷入了短暫的思緒混亂,他不明白高勇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更不明白的是為何要說出那如同指點將來起事方略的十六個字,而這些是張角等人想不到的。“難道他能夠預知未來之事?不可能,否則他也不會險些喪命於此。隨口亂說?也不會這麽準吧……難道是仙人指點……咦?這個高兄弟的麵相……”


    董方成仔細打量高勇那塗滿厚厚灰土的臉許久,方才豁然開郎說道:“正奇相輔,避實就虛,破而後立,鞏固根基!方成記下了。高兄弟一路平安,日後你我想見定要暢敘一番。”


    高勇微笑道:“一定!”言罷背起蘇雪蓮邁開大步向南走去。


    看著高勇漸漸遠去的背影,小吳緩緩地拿出了腰間布袋內的匕首,董方成伸手將他按住,說道:“此人絕不簡單,日後定有一番作為,隻是不知道……唉!”


    小吳不解道:“那為何不……萬一他投靠官軍,豈不是?”


    董方成拍拍小吳的肩膀看重他說道:“你沒發現他的麵相奇特?”


    小吳仔細回想點頭道:“卻是與平常人稍有差異。難道?”


    董方成抬頭望向高勇的背影,“不錯,他正是我說的那個少年。我也不知道放過他對不對,也許把他綁回師傅那裏,讓師傅引導他入道,對我們太平道有莫大益處,況且他小小年紀卻一身正氣尤為難得,記得那塊石頭嗎?如果不是我讓你出手結果那個佰長,隻怕他和他表妹都會慘死街頭。”


    小吳聽到他這番話反倒不解:“那師兄為何放過他!依我看,即使是綁回去,師傅也不會怪罪的。”


    董方成搖搖頭,“人各有誌,無法強求。況且他以十六字相贈,我又如何忍心?走吧,去西邊的村莊再招些道眾。”


    小吳跟隨董方成向西走去,卻忍不住轉頭望向高勇——明媚陽光照耀下,蜿蜒向南的官道被兩邊毫無生氣的枯草包夾,少年背著妹妹步伐堅定地南行,他的身後,無數綠芽在黝黑肥沃的土地上茁壯成長欲與枯黃爭輝;他的頭上,一隻雄鷹在晴朗空曠的天空下展翅翱翔欲與蒼穹比高——也許他真的能逆天改命。


    ……


    三四天的跋涉,高勇終於來到了玄菟城。玄菟城是玄菟郡的郡城,是連接遼西郡和遼東郡的咽喉要道,也是東漢幽州最北端的軍事重鎮。


    遠遠地便能夠看到煙氣繚繞的玄菟,城牆高達四米,周圍超過十裏。城門遠比奉陽城寬大,城牆上數十麵紅色大漢旗幟迎風飄揚。城門由十餘士兵把守,不停的嗬斥打罵進出城門的人。


    高勇拉著蘇雪蓮興匆匆地走向城門,到了近前才發現,每一個進城的人都要往一個木箱子裏扔數枚銅錢。


    高勇小心翼翼地走到一個麵相還算和藹的士兵跟前陪著笑臉問道:“軍爺,我想問一下這裏進城都要收錢嗎?”


    那名士兵懶洋洋的看了高勇一眼,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愛搭不理地說道:“都要交,每人十錢。這是城門稅,是王太守為了養兵護民而設!快點交錢,否則就像他們一樣在城外曬太陽吧!”邊說邊向城門兩邊努努嘴。


    高勇順勢一看,果見許多人或蹲或躺,都是衣衫破爛的乞丐與窮人。其中還有好些女人和兒童,看著他們一個個麵黃肌瘦,靜靜等待死亡的樣子,高勇有一種說不出的憤怒和對自己無能為力的無奈。


    按照要求交了二十錢後,高勇帶著沉重而又困惑的心情進入了玄菟城。這座城池的規模要遠遠大於奉陽,估計人口當在兩三萬,這樣的人口數量在東北可算是相當大的了。


    玄菟城的規劃也好於奉陽,三橫三豎的主幹道將內城分為了九個部分。在正中間的商業區,高勇進了一間‘王記酒店’,店夥計十分熱情,招呼二人坐好後便問需要點什麽吃的。


    高勇不假思索地說道:“兩屜包子,一碟小菜。”


    “包子?”店夥計滿臉疑惑,仿佛聽到了什麽不理解的事情。


    “包子就是包子啊!難道你沒有聽說過?”高勇有些生氣地問道。


    “客官,恕小的愚笨,確實沒有聽過。”店夥計雙手一攤做了一個不知道的表情。


    “那餃子有聽說過嗎?餡餅有聽說過嗎?”高勇帶些嘲諷的口氣繼續問道。


    “抱歉客官,您說的這些我都沒有聽過。而且我敢保證在整個玄菟都沒有人聽說過。您還是點些其他的吧。”


    “兩碗煮餅。一碟小菜。還有,我問你一下,現在是不是光和五年?”


    “沒有錯,確實是光和五年,說起這個年號啊……”剛說到這裏,店掌櫃大聲嗬斥道:“小六!還不快點上菜,客人都等急了!”


    高勇看了一眼那個精明的掌櫃,心中暗自讚歎:“真是一個人才,知道勿談國事。不過,想不到這個時代包子還沒有發明,餃子、餡餅更無從談起……唉,乏味啊!假如我開家酒店賣這些東西,那豈不是會大賺特賺!”


    想歸想,高勇還是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平靜的吃飯時間,在這幾個月的時間裏,擔驚受怕、朝不保夕、逃難艱辛都清晰地印在身上刻在腦子裏了……


    晚上,高勇找了一間客棧,這一次本想讓蘇雪蓮睡在床上,自己打地鋪,畢竟蘇雪蓮已經十歲,在當時來看也已經不小了。可是耐不住蘇雪蓮的美音轟炸,軟磨硬泡下隻好投降,於是高勇又一次看著蘇雪蓮在自己的懷中睡去。


    高勇望著屋頂,想起了父母,想起了同學,想起了學校…也想起了《尋秦記》,裏麵寫到項少龍無論怎樣也無法阻擋曆史的車輪軌跡,反而成為了推動曆史車輪前進的關鍵催化劑,最後更被永遠的埋藏在曆史的長河中。


    那麽自己會不會也麵臨同樣的命運,會不會也同樣地被埋進曆史歲月中。“不過還有一種可能,”高勇忽然想起了在一本雜誌上看到的文章:時間是不均等的,我們所處的世界僅僅是時間-空間體係中的一條線而已,在廣袤的空間中有許多這樣的時間線,也許各個時間本身就是相互重疊,也許還有著和我們的時間線相平行的許多時間線。當某種外力發生作用的時候,本來應該平行的這些時間線會在某一點甚至多點相交,從而也就出現了神秘失蹤數十年之後又神秘出現的事件。


    “如果是後一種可能,那麽我所處的很有可能是另一個時空,那麽我的行為便不會影響到原來時空中我的存在。”想到這高勇漸漸興奮起來。


    然而這種興奮僅僅持續了幾分鍾,高勇便再次被同樣的問題所困擾:到底該怎麽做?是順應曆史選擇明主輔佐,還是……而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以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的。雖然經曆過生死考驗,早已經生死置之度外。但是,改變曆史進程究竟會對後世產生多大的影響,高勇不知道。而麵對這種不確定性的改變,高勇自問還沒有足夠的勇氣麵對這種不確定的未來,盡管自己的名字裏有一個‘勇’字!


    “唉,這些事慢慢想,明天得早點到府衙把烏桓要來劫掠的消息告訴這裏的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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