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五年(公元182年)九月。這一年不知因為何故,右北平和玄菟兩郡在秋收之際既無盜匪劫掠又無蝗災遍野,風調雨順之際、秋高氣爽之時獲得了一個十餘年罕見的大豐收。金黃色的麥穗隨風搖曳,農人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這塊塊金黃成為點綴玄菟境內最美麗的寶石。


    全郡百姓沉浸在豐收的喜悅中、由衷感謝上天恩賜的時候,郡府發出的奇特布告令全郡百姓如墮霧中。它不像往年般規定上繳府庫的稅賦,也不是額外增收抗敵稅,更不是抽調壯丁休善城池,而是極其簡短的一句話:光和五年九月五日,玄菟郡城舉行公審大會。有冤者申冤,有仇者報仇!


    百姓們不知道這個公審大會是什麽會,要審什麽人。而後又有專人通知各地官吏家屬無論大小一律必須準時到場,如有不到者按違令罪論處——全部就地處決。十餘名平日欺壓百姓的縣級官員的宅院統統被重兵包圍,其家眷被分批押送郡城。百姓疑惑,官吏家眷更加不安。他們那做官的親屬前幾天趕赴郡城後再無音信,此刻又被郡兵包圍搜查的搜查、押送的押送,恐懼第一次籠罩在玄菟郡官吏的頭上。


    那些沒有被郡兵包圍搜查的家屬亦因擔驚受怕而躲在家中不敢踏出府門半步。除此之外,玄菟郡內的世家大族也收到邀請,必須於指定時日內趕赴郡城。一時間玄菟上層社會人心慌慌,反倒是貧苦小民無事一身輕。


    玄菟官場如同經曆了大地震,各種謠言滿天飛。新太守上任處理老官吏啊,新舊太守爆發衝突啊,朝廷派人清查玄菟吏治啊……然而地震餘波尚為過去……


    九月初二,告示張貼的第二天,玄菟郡通往外地的道路全部封閉,郡兵設卡嚴加盤查,隻許進不許出。任何闖卡之人格殺勿論。


    一些尚未被搜查的官員家眷聞出異樣味道,收拾細軟偷偷外逃,卻全部在明卡暗哨被抓。讓他們不明白的是以前明明花錢即可消災的事如今居然行不通,更奇怪的是那些郡兵一個月前還是見錢眼開鬆懶懈怠,遇到他們這樣的都要狠狠地敲上一筆,可是如今卻是見到錢財送上竟不敢取一分一毫,連人帶物全部上繳。玄菟郡在這種緊張的氣氛中度過了兩天。


    九月五日,郡城四門大開,並於城北河畔搭建起長十丈寬五丈的平台。其後河水嘩嘩流淌,其前木製柵欄圍出一塊空地。玄菟各地湧來的百姓在郡兵的指引下陸續匯聚在四周。由清晨開始,人流向郡城聚集,如小溪聚合成的大河,人頭攢動摩肩接踵。


    高順指揮五百郡兵做好防範一切的準備。柵欄內側有士兵站崗,外側搭設的一丈五高的崗樓並布置弓兵警戒。根據高勇的要求,將圍觀的百姓用柵欄分割為幾個方塊,其間有郡兵往返巡邏。最後,在交通要道設立指揮人流通行的交通兵。這些措施使得湧入玄菟的人數雖多卻沒有一絲混亂,人群被安置在方格內井然有序,吵雜聲亦因此減小許多。此景令沮授和荀-深感的佩服,驚歎高勇神奇般的布置。


    日頭升上樹梢之時,高勇穿戴官服走到台上掃視湧動的人群高聲道:“玄菟郡的百姓們,吾乃新任太守高勇。”


    話音未落,地下一亂作一團,有人說:“那不是個娃子嗎?”有人道:“可不是嗎!朝廷出事了?怎麽找個娃子做太守!”更有人叫嚷:“王太守已經快讓人活不下去了,這又來個新的,以後可怎麽活啊!”


    高順看不下去,怒喝道:“都閉上嘴,仔細聽太守訓示!”站崗郡兵齊聲道:“肅靜!聽太守訓示!”嘈雜的人群立刻鴉雀無聲,人們瞪著驚恐的雙眼偷看周圍怒目而視的郡兵。


    高勇露出笑容,伸手示意眾人安靜:“不要小看本太守。王寇厲害不厲害?接連殘殺四任朝廷任命的新太守,不過仍舊栽在本太守手中,此刻已成階下囚。”‘嘩’人群再次沸騰起來,不過很快在郡兵的眼神中安靜下去。


    高勇繼續道:“今日舉辦公審大會,便是要在全郡百姓麵前審判那些平日欺壓百姓、無惡不作的貪官汙吏,借此整頓吏治安泰民生。”人群吃驚地望著台上少年太守,耳邊仍在回蕩著剛才的話:審判貪官汙吏……


    卻見孫泰高聲喝道:“將玄菟大小官吏、差役帶上平台,如有不服者掌嘴、笞刑伺候!”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內,官吏按照官職大小依次被押送上台。放眼望去:前玄菟太守王寇位列第一;其次是前奉陽縣令劉明;再次前高顯縣令沈泓洋;前遼遂縣令當中從縣令、縣尉到亭長裏正,甚至差役、家仆也榜上有名。不久,高台一半已被占滿,台下人群始終寂靜無聲。


    官吏名單完畢,孫泰向高勇請示。高勇點頭允諾,同時向高順示意開始行動。高順得令後吩咐道:“馮玉、秦風各帶部屬將右側世族、鄉紳包圍,反抗者就地正法!”


    馮玉、秦風各抽佩劍命令道:“郡兵聽令:包圍右側,反抗者格殺勿論!”


    這下事出突然,世族、鄉紳們來不及反應便被死死圍住。但見矛戟前指、刀劍相向,驚慌恐懼齊至。一群平日享福受貴之人此刻麵如白紙、腦如糊漿,幾個還算清醒的向王德、鮮於通求救。


    王德淡淡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鮮於通更節省:“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隨後,魏明拿出名單開始點名:“高顯安進、遼陽竇宏、玄菟齊水……”或昏厥、或吐沫、或悲呼、或哀嚎,千奇百怪盡現其中,百姓傻了眼,鄉紳、世族同樣傻了眼,但凡平日做過壞事的基本上都被點到,按照罪行輕重分列站好。有些腿軟的幹脆被士兵架住……


    名字又念了半個時辰,台上已經人滿為患。台下的百姓看著這些平日裏威風八麵的官老爺、地主老爺如今各個垂頭歎氣、麵如死灰也覺察出其中的不尋常,而那位新太守卻仍然穩坐台側麵無表情。魏明點名完畢,向高勇複命。再看台上:縣令、差官、鄉紳、財主、世族、還有十幾個地痞惡霸。


    王寇最是悲慘,目光渙散披頭散發,破衣爛衫比乞丐還要乞丐。劉明昂著頭撇著嘴大有視死如歸的氣勢,隻是顫抖的雙腿以及化膿的傷口在告訴人們他這是垂死前的掙紮。王厚最是聰明:雙眼一閉,把心一橫,反正死豬不怕開水燙!其實地球人都知道他是害怕民眾怨恨的目光,尤其是曾被迫害至深的人那食其肉啃其骨的目光!


    其餘犯人的樣子大體歸結入以上三類,值得一提的是那些犯案的中小地主、世族、大戶,他們聚集在角落竊竊私語,幾人哭泣,幾人哀愁,不斷偷望穩坐台側的高勇及他身後的幾個玄菟主要官員。


    高勇抬起頭看看緩慢爬上頭頂的太陽,對高順說道:“高都尉,開始動手吧!”


    高順轉過身對著早已在台後準備好的郡兵命令道:“孫泰,行動!”


    大隊郡兵跑上平台將犯人逼退靠後,很快空出一塊地方。


    除了王寇、劉明及幾個縣令縣尉之外,其餘的官吏還沒搞清楚怎麽回事,以為高勇隻不過讓他們在全郡百姓麵前丟丟臉批評幾句而已,然後官照做、規矩照舊,卻不想遭遇如此變故。郡兵手腳麻利在他們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將他們一一捆綁結實按在身下。


    此時此刻,這些官吏才清醒過來大呼小叫,有的甚至罵道:“你個小毛娃娃要幹什麽?造反不成?小心——啊!”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按著他的郡兵一拳打在鼻梁上,鼻血噴湧而出,跟著一頓暴揍,打得他哭爹喊娘醜態盡露。其餘幾人也是同樣的下場,剩下眾人看到後立刻放棄了高聲辱罵改作低聲嘟囔。這些郡兵是高順有意挑選的,都是窮人家的孩子,都曾經遭受過迫害,其中更有幾個跟隨秦風鬧事的。


    台下百姓看到這種情景先是愣神旋即拍掌叫好,有的人恨不得親自上台,還有的人高聲說道:“兵大哥打得好,再來一腳!”“狠狠的打,打死這些狗娘養的!”


    看到台下群情激憤,台上的官吏終於感受到了恐懼,尿褲子的,拉出大便的,要多難看有多難看,完全沒有了平日威風。


    高勇再次伸手示意安靜,大聲說道:“本太守今天在此舉行公審大會,便是要還給父老鄉親一個公道!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一石激起千層浪,被壓抑許久的百姓再也抑製不住心中的憤懣,大聲指責那些貪官的惡行台上的那些官吏徹底失了魂魄,一個個戰戰兢兢的在台上發抖。許久,荀-站到台前開始宣讀罪狀百姓靜靜地聽著,死一般的沉靜。


    宣讀完畢已經是正午時分,其中死刑七十七人,終身監禁的十二人,其後笞刑、棍刑、直至掌嘴,上台者難逃一劫。聽到死刑,王寇當即昏厥,劉明搖晃著險些摔倒,王厚麵無表情死瞪著高勇如同在說:我死,你也好不到哪去!其餘官吏、差役、鄉紳痛哭流涕。逃過死刑的如重獲新生,發自內心的感謝蒼天。竇實長出口氣,暗自幸運沒有對抗到底,否則被判死刑的恐怕是七十八人了!


    高勇看看高懸頭頂的灼熱驕陽,還有那些頂著烈日等待行刑時刻的百姓,第三次起身高聲說道:“各位鄉親,本太守宣布:午時三刻行刑!罪輕者死其一人,罪惡滔天者死其全家!此外家產一律充公。凡是能夠證明哪些財物是自己的都可以到當地官府領取,敢有不給者殺!敢有冒領者殺!聽清楚了嗎?”


    底下一片沉寂,百姓相望,直到發現對方眼中的淚水才爆發出山崩海嘯般的叩拜感謝之聲——“高太守大恩大德草民終生難忘!”“娃,快給高太守磕頭!”


    此情此景,高勇總算出了最後一口惡氣,高聲命令道:“午時三刻已到,行刑!”話音一落數十個紅衣刀手(原先的那些個隊頭)走上台前,對天焚香後開始了載入史冊的玄菟大行刑!


    混雜著咒罵聲、呼喊聲、砍頭聲,震天動地!許多橫行霸道的官吏剛剛被砍完頭,他的屍體便被憤怒的百姓撕裂百姓看到那些貪官汙吏一個個被砍頭正法皆大呼痛快,許多年的沉冤終於在這一刻得到昭雪,更有數人因為過於激動而昏死過去,大部分則失聲慟哭嗚咽著對那些死去的親人述說大仇得報的感動。


    行刑過後,高勇站立台上宣布:“從今日起,前任太守私定的所有苛捐雜稅統統取消,隻許按照大漢律法收取田稅賦稅!違令官吏一經查處定斬不饒!”如此好消息再次引發百姓感恩拜謝的狂潮。


    後台,沮授悄聲對荀-說:“民心可用,主公果然非同凡響!如此既攬民心又除惡吏又實府庫,一舉三得,妙哉!”


    為平穩百姓亢奮的心情,高勇再次上台發表演說:“父老鄉親們,上任之前,本太守及幾位屬官曾私下探訪,想必今日到場的人還有能認出本太守這張臉。私訪除了糾出貪贓枉法的官吏外,還在某種程度上了解到百姓疾苦,深知過活的艱難。本來除恢複朝廷原有稅賦外,還要在今後半年內陸續取消、減免一部分稅額,其中不僅包括農稅,還包括商稅、徭役等。但是,看到你們現在的欣喜之情,著實令人感慨,這種複仇之後暢快心情本太守同樣能夠感受到。古人雲:好事雖少要成雙!故此,本太守當眾宣布:從今以後取消城門稅、養馬稅、耕牛稅、過路稅,讓全郡百姓喜上加喜、好事成雙!”


    山呼海嘯般的感恩之聲再起,一**久久難以平複……走下台,荀-急問:“主公,如此大批減免稅賦將導致郡府運轉難以為繼。雖有王寇搜刮之財,卻也僅能維持兩年。如要出兵剿匪或者修繕城池、修護官道隻怕一年都堅持不了。”


    沮授同樣焦急:“主公,文若之言不假,免去王寇私設的苛捐雜稅已是對百姓開恩,如今再將朝廷製定的稅目減免,郡府維持艱難暫且不說,那上繳州府的稅錢又從何而得?”


    高勇拉近二人低聲道:“二公放心,減免四稅乃為提高百姓耕作、行商的熱情,試想:多一頭牛耕作糧產會提高多少?不收城門稅、過路稅會增加商賈收入,他們收入增加上繳郡府的商稅自然也跟著水漲船高……如此分析,郡府稅收並沒有多少減低,搞不好還會增加。”


    荀-眨眼細想:“主公此言確有些道理,-隱約明白一點。”


    高勇見狀知道純理論他們肯定無法理解透徹,於是打比方:“這麽講吧,農民有了錢會怎麽辦?除了留下一部分應急外,肯定會買些衣食器物。如此,減免的門稅、牛、馬稅會增加商賈的收益,跟著上繳的商稅也會增加,等於把以上四稅變相的合並為商稅、農稅。當然,其對農戶、商賈還是大有益處的,他們由此多勞作多生產,富裕自己的同時也使官府富裕。而官府呢?其一,原來為收四稅增設的稅吏可以減免,由此減輕郡府支出,這部分支出也可以看作是四稅的收益;其二,稅吏多貪汙之事必多,且令民眾反感厭惡。如此多稅合一,即利於郡府檢查、收取,又減輕抵觸增加民忠,可謂一舉多得,何樂而不為?”


    沮授終於明白其中奧妙,驚呼:“妙哉!妙哉!如此清晰明了利國利民之舉措,怎不見朝廷有人提出?主公大才!”


    高勇笑道:“朝廷的做法可比作涸澤而漁、飲鳩止渴!”


    荀-頓悟:“如果朝廷采納此舉豈不複興有望?民富國強,曆代先皇之願當可實現!”


    高勇看著荀-,知道他衷心為國,可為了讓他徹底死心並安於輔佐自己隻好使用些非常手段:“荀兄依舊沒有看清當今朝廷的形式,宦官弄權、皇上視財如命。試問又如何稅服皇上減免稅賦?況且,這種富民富國的措施需要數年甚至數十年才能慢慢顯出效果。”


    荀-無語,剛剛燃起的希望再次覆滅……


    正在幾人討論時,一匹快馬沿著與河並行的官道疾馳而來,身後帶起一路塵土……孫泰立刻帶人前去。


    很快那人隨孫泰到達近前,高勇見他傷痕累累,滿麵灰土更與血肉凝結一處,仔細辨認相貌,才認出此人是毋安副手馬成,急問:“右北平出事了?”


    馬成跪稟:“報主公,半月前趙公收到主公陷於危難的消息,立刻派遣屬下帶領三百人化妝通過遼西趕赴玄菟協助主公。怎知,屬下等踏入遼西郡不久便遇烏桓賊寇入境劫掠。遼西郡北部柳城、絨城接連被破,屬下率隊進入賓徒第二天即遇烏桓圍城,同時得知昌黎城同樣被死死圍困。賓徒縣尉隻知消極防守等待援兵,結果被烏桓賊射殺於城牆之上,賓徒更數次險被攻破。屬下隻得號召百姓協助守城。”說著此人眼眶濕潤起來幾乎咒罵道:“不想,堅守七八日不見援兵到來,賓徒守軍死傷殆盡。無奈,屬下隻好趁夜冒死突圍,希望到玄菟搬兵救援。但是,路上遭遇烏桓三道封鎖,幾番血戰下來突圍出來的三十餘弟兄死傷殆盡,除馬成外僅餘三人,且各個帶傷。感謝天公護佑得見主公,更知主公平安脫險。”


    說到這馬成突然磕頭請求道:“賓徒內還有幾名護衛隊員。隻因他們是遼西老人,無論如何都要與烏桓賊拚殺到底。當地百姓多言烏桓賊寇嗜殺成性,如若破城必定大肆屠戮。為遼西民眾、為護衛隊兄弟,還請主公速速發兵救援,遲了恐怕……”


    剛剛還笑容可掬的高勇此刻麵沉似水,拉起馬成道:“諸公立即回府協商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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