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詭笑道:“打草驚蛇,利益使然!”


    置-落羅的眼皮稍稍抬起,疑問道:“請特使詳細道來!”


    馮玉踱起腳步,緩緩敘述:“曆年侵擾幽州,烏桓四部皆統一行動,務求打漢軍一個措手不及顧此失彼,如此,烏桓才能用最小的代價取得最大的好處。然而,今年蘇仆延一改常態提前月餘進攻遼西,一則其糧草不濟,二則其餘三部烏桓自顧不暇;由此引發的連鎖反應必將使玄菟、右北平、漁陽的漢軍有所防備,其餘三部烏桓如要南侵,所遇抵抗必會更加頑強,所受損失必會更加巨大。”


    莫護安微微點頭,日律推演亦沉眉凝思。


    馮玉繼續道:“矛盾亦由此產生。此番偷襲蘇仆延,其餘三部若救,事後為彌補損失多半會向蘇仆延索取財物;如若不救,其矛盾由此更盛,蘇仆延定會懷恨在心。在座諸位即可借此拉攏一方打擊一方,逐步分化烏桓。至於偷襲蘇仆延,諸位大人可以組成聯軍,如此誰都不會吃虧。此外,偷襲應本著規模大、時間短兩個原則,即速戰速決!”


    置-落羅哈哈笑道:“如此詭計,隻有漢人方能想出,雖不光明磊落,卻也不算陰險,可取。”


    日律推演冷麵轉熱,望向莫護安。莫護安讚賞道:“好,既然疑慮全消,諸位當可組成聯盟,共同對付烏桓!”眾人起身擊掌相約。


    莫護安引領眾人來到帳外,此時那裏已經準備好案台器物,六人齊成一排歃血為盟,在數千鮮卑兵士麵前結為同盟。隨後帳外號聲大響連綿不絕,鮮卑各部勇士齊舉弓劍、同聲呐喊。此刻馮玉心中激動,主公托付之事終於全部完成,仰頭上望。蔚藍色的天空下,一直小鷹借助風勢漸升漸高。


    九月二十七日,鮮卑五部聯合行動,與難樓相接的日律推演增兵東南,於接壤處集結三萬兵力;位於日律推演北方的置-落羅調兵兩萬南下與其合兵一處,另遣一萬與日律推演的一萬騎兵齊至軻最部落聚集。慕容部莫護安為防備素利僅動員三分之一的兵力參與行動,一萬與日律推演、置-落羅聯合,一萬至軻最處待命。軻最部、闕居部各出五千。由此,佯攻兵力為六萬號稱十萬,偷襲兵力達四萬。


    其間兩三天,烏桓謠言盛傳。被打殘的闕居、軻最聯合中部鮮卑、西部鮮卑舉兵十萬準備複仇,兵鋒直指難樓、丘力居。初聞謠言,烏桓人很是不信,現在已是晚秋,草場枯黃的時候,任誰也不會在此時發動進攻,更何況要依靠水草為生的遊牧民族。蘇仆延雖然有些擔憂,卻也不願相信此事。


    九月二十八日,烏桓北方突然出現鮮卑斥候,更有大軍南下跡象。難樓、丘力居覺察出其中的異樣味道,立刻召集眾部族首領商議。其時,謠言更厲,忽說鮮卑發兵十萬拿難樓開刀,忽說鮮卑隻想取丘力居首級。與此同時,鮮卑靠近邊界的部落紛紛後撤,戰爭氣息越加濃厚,混合著秋冬的蕭殺之氣充滿緊張與不安。


    傍晚夕陽斜照,凜冽北風中蘇仆延在十餘騎的護衛下馳至丘力居大帳。下馬入帳,隻見難樓、丘力居、烏延等正愁眉不展圍坐商議,蘇仆延笑嗬嗬打趣道:“幾條謠言就把你們嚇成這樣,放心,給鮮卑熊膽也不敢攻擊烏桓。”


    丘力居瞥其一眼沉聲道:“現在不是敢不敢的問題,而是何時的問題!剛剛素利送來消息,最近夫餘出現異動,正在增兵邊境,看樣子是有所察覺,你那裏的偷襲準備也要放一放了!”


    蘇仆延脫去羊皮外套坐到烏延身邊笑道:“笑話,如果不去偷襲夫餘,又何必提前一月到遼西收糧!”


    難樓氣憤道:“還敢說,要不是你不聽勸住擅自進攻遼西讓漢人有了準備,我們何至於至今不敢出兵!”


    蘇仆延嘲笑道:“漢人是一群羔羊,有什麽好怕的?打打殺殺,糧食、女人、奴隸都有了!”


    難樓強抑怒火道:“說得容易,你那遼西、玄菟怎麽能跟上穀、漁陽來比!你攻一座城池死個一兩千人算多的,到上穀這邊試試?最近漁陽換了太守,叫什麽公孫瓚,打完丘力居又來打我,七八仗下來已經死了上千人了!”


    蘇仆延冷笑:“還不是怕死沒種,跟他打,怕啥?還號稱烏桓第一大部呢,連個漁陽太守都收拾不了!”


    “夠了!”難樓待要出言反擊,卻被丘力居喝止。幾人當中丘力居年齡最大資曆最老,說話最有分量,“什麽時候了?還窩裏反!告訴你們,此次鮮卑來勢洶洶絕非虛張聲勢,最近幾天安插在慕容部落的人也送回消息,莫護安幾天前召集闕居、軻最、日律推演和置-落羅商議整整一日,隨後幾人歃血結盟,其中還有漢人!”


    難樓驚呼:“怎麽?漢人跑去跟鮮卑結盟?”


    丘力居點頭道:“搞不好,漢朝打算和鮮卑聯合一同對付烏桓!現在鮮卑增兵即是證據!”


    一直沒有說話的烏延不安道:“怪不得最近漁陽、右北平換太守後紛紛整頓郡兵,公孫瓚幾次攻擊恐怕隻是試探……難道漢朝皇帝下定決心出兵了?”


    蘇仆延不屑道:“胡扯,要出兵早出了,何必等到現在。你看看幽州還有什麽可搶的?除了一點點糧食,連年輕女人都難找!再者,數年前那次出兵,三萬兵馬被殺的稀裏嘩啦死傷無數,他還敢來?還是那句話,給他一百個大熊膽,他也不敢來!”


    丘力居怒火中燒不耐煩地看看蘇仆延嘲諷道:“蘇大人果然厲害!已不把漢朝皇帝放在眼裏,看來烏桓太小容不下蘇大人這隻大熊,若不願共同抗敵那請暫回吧!鮮卑來襲,讓我等三部抵禦,蘇大人可以安心到遼西搶糧。不過,不許超出賓徒,否則別怪丘力居不講情義!”


    蘇仆延聞聽此言麵紅耳赤,知道自己過於托大犯了眾怒,可話一出口覆水難收,隻得硬著頭皮道:“好,今日各位火氣都不小,蘇仆延暫且忍讓,過些時日再來商議!”言罷披上外套步出帥帳。


    看到蘇仆延這麽快便出來,其心腹手下不解,試探著問道:“大人,事情商議的如何?是不是要再次聯合出兵?”


    蘇仆延瞪其一眼憤懣道:“一個個膽小如鼠如何成就大事!”隨後翻身上馬馳向東方。此刻太陽徹底隱匿於地平線下,墨綠色的幕布覆蓋天宇,幾片黑雲隨風南下……


    丘力居也在為自己剛才的話感到後悔,蘇仆延再驕橫也是手握近十萬人馬的烏桓大人,如此將其激走是在對烏桓不利。柔柔眼睛放鬆心神後,丘力居言道:“過幾天我親自去蘇仆延那裏看看,畢竟都是同族,吵吵可以,別傷了和氣。”


    難樓問道:“現今應當如何?”


    丘力居沉思道:“經剛才一鬧,我也覺得此事蹊蹺,莫非真如蘇仆延所說鮮卑隻是裝裝樣子?”


    烏延再次開口說了四個字:“靜觀其變!”


    奔出三十餘裏,天徹底黑下來。蘇仆延裹緊衣襟又披上一件大外套仍被寒風侵透打了一個冷顫,寒冷的環境使其怒氣消散,開始為自己的驕橫懊悔,思考著如何平息眾怒,繼續維持和睦的關係。此時,北風凜冽難於趕路,蘇仆延隻好尋找附近的部落暫歇。


    ……


    二十八日傍晚,高勇登城眺望,賓徒趕來的烏桓兵塞滿了官道,在火光的照耀下由近及遠延伸十餘裏,如長蛇般蜿蜒蠕動。沮授滿意的笑著,高順仍麵容嚴肅仔細觀察敵情,不放過任何細節。


    高勇倚牆問道:“高都尉,出城地道挖掘進度如何?看烏桓來勢洶洶,估計晚上會連夜攻城,新陽無法堅守。”


    高順自信道:“主公放心,現已挖至城外半裏,午夜前應能挖到城南密林。”


    沮授淡淡道:“還要堅守三個時辰,得想個辦法延緩烏桓進攻。”


    高勇忽然想起三國演義中有名的一計,脫口道:“空城計!”可轉眼自我否定:“不行,赫連恒不是多疑之人,此計過於凶險恐難奏效!”


    沮授初聞‘空城計’神情一怔,跟著被高勇否決之言點醒靈機一動道:“既然空城計不行,何不廣布疑兵趁亂造勢令其難於決斷?”幾人圍攏細聽其詳……及至最末皆大呼神奇。


    高勇興奮道:“如此一來,金蟬脫殼之計成矣!”


    眾人領命各自行事。高順帶領二百弓兵高舉旌旗往複遊走於四城,每次登城皆改換衣襟,或著黑、或披青、或舉白,登城巡視大張旗鼓,其間趁機向城牆上搬運木人、草人布下疑陣,其後郡兵悄悄下城僅留數人嗬斥作勢,似有大軍守城。


    沮授於城內組織百餘人收集樹枝、枯草、碎布、火油等物由城門開始沿街布置,同時在城內燃起數堆篝火將新陽映照得如同白晝,這百餘人不斷嬉笑吵鬧模擬大軍駐紮的景象。隻有魏明和王信躲在地下,緊張忙碌地挖掘地道,早一刻挖通早一刻安全有保障。


    城外,赫連恒麵對新陽城的“奇景”卻是驚疑不定,剛剛索倫稟告新陽守軍至多兩千,怎麽今日親見竟兩萬都不止!是索倫被騙還是自己被騙?“索倫,你說說看為什麽城上會有數千守軍?”


    緊隨赫連恒的索倫心頭驟緊,眼前的赫連恒是有名的陰晴不定,仗著他老爹赫塔古的地位從不把旁人放在眼裏,當然了,赫塔古握有蘇仆延半數以上兵力,即便蘇仆延也無可奈何不敢輕易開罪。“赫大將軍,屬下之前進攻確實僅有千人守城,攻城兵將皆可作證!兩三天又突然冒出這許多兵馬……隻有一種可能——那日漢軍隱藏了實力故意示弱!”


    赫連恒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又見副將點頭確認才笑道:“你恐懼什麽?本將軍又不會吃了你!放心吧,把這許多漢軍圍困在城內已是大功一件!快回營帳準備,也許今晚要你做先鋒!”索倫苦澀著臉退回自己營盤。


    副將靠近低聲道:“大將軍,這個索倫素來可疑,不可不防!”


    赫連恒嘲諷道:“放心,他與他那怕死的老爹一樣是蘇仆延的人,一會讓他帶兵先攻,搞不好會死在亂軍之中……哈哈!”


    ……


    “啪——”馬鞭被狠狠地仍在地上,索倫惱怒道:“剛會吃羊肉的家夥竟敢對老牧人吆三喝四,哼!等吃了敗仗有你好受的。”


    說話間,一名青年進入帳內,“首領有何事吩咐?”


    索倫將其拉近低語數聲,而後吩咐道:“快去稟告蘇大人這裏發生的一切。今次漢人的反應不對勁,怕是有什麽詭計!”


    這時,帳外馬蹄聲近,一兵跑進稟道:“大將軍有令:命索倫帶領部屬於一個時辰後攻城!”


    索倫輕拍青年肩膀囑咐:“路上小心!”自己拿起馬鞭大步走出帳外叫嚷道:“叫弟兄們先集合,等待命令!你們幾個跟我到大將軍那裏走一趟!”


    ……


    正舉著羊腿大肆啃咬的赫連恒見索倫闖進帳內不悅道:“索倫你不去攻城來帥帳做什麽?”說著將手中的羊腿扔到盤子裏,擦拭嘴上油膩後,斜眼盯著索倫等待回答。


    索倫打心底瞧不起眼前的家夥,言語中略含不滿道:“天已大黑,此時攻城不利,不如等到天明,索倫願為先鋒!”


    “哼…哼…哼!”赫連恒嘴角擠出極不自然的諷笑:“怎麽?不聽命令?是不是有意見?告訴你,本將軍就要讓你打先鋒!而且不是明天,是現在!”


    索倫強壓怒氣請求道:“族兵奮戰數日疲困已極,請大將軍準許休整一夜,明日……”


    赫連恒冷笑道:“說夠了沒?沒其他的事就立刻發兵攻城!放跑了漢人唯你是問!”


    索倫咬牙應諾,氣衝衝走出帥帳仰望夜空,心中怒氣瘀結:“蘇大人,再這樣下去,全族都要毀在他們父子手上了!”


    新陽城北,沿官道搭建的營寨突然火光通明,大隊大隊的烏桓步卒開出寨外,於寒風中排列整齊等待進攻命令。另有近萬騎兵向其餘三門移動,盡管努力減小響動,卻仍引起守軍注意。


    見此情況,沮授立刻登上北城察看。不久高勇聞訊趕到,沮授言道:“主公不必擔心,此乃烏桓試探,城外之兵不過三千,調八百軍士防守絕無問題。唯慮者其欲借此探查新陽兵力?”


    高勇也注意到城外火光中那三千餘人的小陣,問道:“沮公有何對策?”沮授笑而不答。


    半個時辰後,一陣號響,在新陽四周回蕩。索倫抽劍前指,三千步卒大喝一聲邁步前進。高順細觀之後說道:“都是老相識,他們應當是前幾日最早到來的烏桓兵。這烏桓主將腦子是不是有問題?為何總讓同一支兵馬進攻?”


    高勇淡淡道:“或許是他們之間有矛盾吧!小心,他們過來了!”


    高順手掌高舉口中命令道:“全軍聽令:弓箭準備!射!”……連續四五撥箭矢在漆黑的城牆上射出,幾乎全部落在烏桓步卒頭上,造成數百人傷亡。但,其後的烏桓兵仍毫無畏懼舉著小盾繼續前進,由邁步改作小跑,呐喊聲中陣型散開,直壓城牆而來。


    索倫看著部下慘死心如刀絞,怎奈赫連恒鐵了心拿他開刀,攻城是死,抗命也是死,反倒不如留下性命將來為部下報仇雪恨!


    新陽城內傳令兵往來奔跑,“主公,授所料果然準確,其餘三門僅有兵卒列陣,均在駐足觀望。”


    高勇笑道:“觀望是假,多半是被沮公布置的‘大軍’震懾!”


    高順亦讚賞道:“沮公所教疑兵之術卻是厲害,一百多人竟能造出三四千人的的聲勢,別說是烏桓,即便換作順來領軍,隻怕也會猶豫再三不敢冒然攻城。”


    說話間,烏桓兵衝至城下,開始搭雲梯攀爬。高順叫來兩名郡兵不顧高勇懇求硬是將其‘抬至’城下民居內,自己激勵士氣道:“玄菟弟兄們,夜黑風大,烏桓不敢輕易放箭,大家隻管殺敵,為柳平死傷的兄弟、為遼西四城百姓報仇!殺!”暴喝之後,高順舉劍刺穿麵前剛剛露出腦袋的烏桓兵的喉嚨,‘哢嚓’骨裂聲後,這烏桓兵嘶吼著翻落下去,嚇得他身後的人半晌不敢跟進。


    其餘黑暗中,刀劍相擊、矛戟相絞,廝殺喊叫此起彼伏,高順帶領幾人在北城上隨走隨停,將攀爬上來的烏桓兵砍的支離破碎身首異處。三千餘烏桓兵在這種野蠻原始的攻城戰中麵對僅有七八百人的守軍占不到一絲優勢,不斷地登城,不斷地砍殺,不斷地屍體下落,除偶爾有垂死漢軍死死抱住烏桓兵一同落成之外,絕大部分都是被斬殺砍翻的烏桓兵!


    索倫哀痛的閉上眼睛,實在不忍心再看麵前絞肉機般的戰場,而心頭對赫連恒的恨意更加強烈:放著騎射這種烏桓族得天獨厚的優勢不用,非要與漢軍硬拚,強攻什麽堅城?這麽多烏桓勇士沒有死在征討闕居、軻最的路上,反倒命喪漢人高大的城池前……唉,得不償失啊!


    付出幾百具屍體、受傷四五百人的代價,烏桓兵仍無法撼動守軍分毫,沮喪著敗退回去。索倫低著頭忍受著赫連恒又一頓奚落怒罵……其餘三門的烏桓兵在三聲號響後退回營寨睡起了大覺。


    高順用死去烏桓兵的衣服將劍上血跡擦試幹淨,冷眼看著城外寂靜的營寨,片刻後走下城牆。此戰,玄菟郡兵的陣亡人數增加五十餘,傷兵增加約二百,僅算慘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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