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縣尉!”高勇突然轉身低聲說道:“立即安排人手連夜開挖通向城南密林的地道。此戰勝負難料,必須做好最壞打算。”


    彭呈聞言立刻望向高勇,莫名中夾帶幾許失望,“高太守,屬下認為與烏桓血戰必須抱有必死的決心,否則連萬分之一取勝的機會都沒有。挖地道逃跑恐怕會讓將士百姓寒心!”


    高勇凝視彭呈淡淡的說:“這一點你不懂,決一死戰是必須的,卻不能因此枉費士兵、百姓的生命。況且挖地道是做最壞的打算,我也不希望他派上用場。雖然我已下定決心與城池共存亡,可仍有人想要活下去,地道算是留給他們的希望吧!”


    彭呈當即立正敬禮,眼神中充滿敬佩之色,而後邁起堅定的步伐走向門外。


    令之城很快躁動起來,潘嚴讓郡兵挨家挨戶通知連夜撤離之事。上至世族大戶、下至平民百姓無不為此悲喜交集。喜者,妻兒老小可以離開令之這塊危險之地;悲者,丈夫、兒子將要留下與烏桓廝殺。隨著人流聚集,南城門內逐漸傳出哭泣聲,安慰、囑咐、叮嚀的話語被一遍遍述說,承載著無盡的親情、友情與愛情。


    潘嚴眼含淚水一次次拉開緊握的手,每組織百餘人便開啟城門向南出發,一隊一隊均有郡兵引路,各自選取不同路線,隻求讓盡可能多的人平安進入海陽。


    望著逐批離去的百姓,潘嚴擔憂道:“高太守,令之距海陽一百餘裏,萬一遇到烏桓斥候……”


    高勇望著城外的一片漆黑,隱約可見差役手中火把發出的螢火蟲般微弱的光芒,“放心,烏桓騎兵不喜夜戰,而且我已安排郡兵接應,隻要等到天亮……”


    黎明前出城偵查的楊淩回報烏桓營寨未見異動,至此潘嚴高懸的心才算放下。高勇看其雙眼血紅,寬慰道:“不用擔心了,相信百姓已經平安離開令之地界了。”


    ……


    通往海陽的官道,兩名郡兵護送著百十名婦孺向南走去。他們是最後一批,因為幾名老人扭傷了腳延緩了行進速度,致使黎明前仍未離開令之地界。眼見天色漸明,郡兵越發緊張。烏桓人一般在清早派出斥候,如被發現,這百十人將凶多吉少……正思量間,右側林中突然傳來一陣馬嘶。二人心驚,轉頭望去,隻見十餘匹烏桓騎兵衝出樹林,一個個麵露猙獰手舞兵刃,帶隊者更哇哇怪叫,不知是興奮還是神經。


    兩名郡兵相互對視,齊聲吼道:“你帶鄉親先走!”而後又同時愣住,年齡稍大者突然吼道:“鄉親們,跟著小黑向樹林中跑,千萬別聚在一起,一定要平安到達海陽!”言罷緊握戰戟向烏桓騎兵衝去。


    烏桓兵看一漢軍竟敢獨自迎戰,皆大聲嗤笑,斥候隊長發出命令後拔劍出鞘催馬殺向漢軍,其餘斥候各自散開揮劍衝向婦孺中早已選好的目標。馬蹄嬉笑與躲避哭泣交織在一起,驚飛林中大群鳥雀。


    年長的郡兵義無反顧,挺舉長戟刺向斥候隊長。不想,斥候隊長雙腿夾馬突然加速,手中劍鋒直取郡兵咽喉。郡兵判斷失誤隻得退往一旁。斥候隊長哪肯放過機會,單腿鉤住馬背,身體探向右側,令攻擊範圍增大一倍。年長郡兵大驚失色,繼續後退已來不及,隻能原地下蹲躲避劍鋒。斥候隊長嘟囔一句後劍尖下滑,在郡兵肩膀留下一道深及肩骨的傷口。


    周圍已有數名老人慘死烏桓劍下,小黑見狀心中悲憤,一邊舉戟衝向烏桓兵,一邊留淚大叫:“鄉親們快跑啊!別讓三哥……”話音未落,左側樹林內突然傳來鎧甲特有的嘩啦聲,隨後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弓箭射擊!標槍準備!”


    小黑心中驟驚,不知林中叫喊的是敵是友……而受傷之後仍在奮戰的郡兵也聽到身後樹林中的命令,心中不禁哀歎:蒼天啊……


    追趕女人的烏桓兵亦聽到對麵樹林中的聲響,紛紛勒馬細看。然而,在他們的視線尚未找到目標前,數十支利箭穿透林木撲麵而來,其中一支速度最快直取隊長心口。突遭變故,幾名年輕的烏桓兵來不及反應紛紛中箭落馬,其餘老兵借著各種方式避開箭矢,各自撥馬兜圈並取弓搭箭準備還擊。


    斥候隊長急速平躺以劍相碰才避開那速度奇快的箭,隨即催馬奔跑大聲吼叫。其餘烏桓兵聽到命令開始向樹林內放箭反擊。


    人們看到烏桓兵後退,便拚盡全力向樹林跑去。烏桓兵見狀無可奈何,隻好不斷放箭並吹響號角呼叫支援。


    可是,奔跑的人們沒邁出幾步,樹林內那洪亮的聲音再次響起:“標槍攻擊——讓烏桓賊全部變成刺蝟!”隨後,許多人同聲應答:“殺!”一片黑槍穿破茂密樹葉拋射而出,呈巨大扇形撲向烏桓兵所處的地點。正在四散奔逃的人們被這奇異的景象驚嚇,睜著恐懼的雙眼跟隨那緩慢旋轉飛躍頭頂的黑色短槍。


    沒想到樹林內飛出的不再是弓箭而是這些帶有尖刺頭錐的短槍,斥候隊長慌忙大叫,其餘騎兵各自撥馬閃避。但為時已晚,近百支黑槍將烏桓兵所能移動的距離徹底覆蓋,夾帶劃破空氣擦出勁風穿林般呼嘯之聲的黑槍依靠超強的密集度重重壓在烏桓斥候的身體上。眨眼之間,十餘名烏桓斥候真的變成了刺蝟,黑槍插滿全身,紅血順著槍頭的血槽噴湧而出。戰馬躺倒於地抽搐嘶鳴,烏桓兵被黑槍結實的固定在馬背上,死狀慘不忍睹。那名隊長死後仍圓睜雙目,顯然無法相信臨死前看到的一切。


    年長的郡兵此刻才回過神來,雙腿發軟癱坐到地上。小黑卻高舉長戟跑到人群的另一邊緊盯樹林。誰知看到的一切使其熱淚盈眶……樹林中走出百餘名兵卒,紅衣黑甲、提刀舉盾,百姓中不知是誰突然驚呼:“郡兵!是郡兵!”


    小黑緊走幾步:“你們真的是郡兵?”


    兵卒中一軍官走出回答:“不錯,我們是遼西郡兵,奉高太守之命特來此處迎接避難鄉親。請大家盡快趕往海陽,烏桓已經吹號求援,此地不可停留。”


    小黑聞言激動得嗚咽起來,跑到年長郡兵身邊將其扶起道:“三哥,得救了,是郡兵來了!”身後百姓亦痛哭流涕感謝這些千鈞一發趕來的救兵。


    軍官問年長郡兵:“你們是令之最後一批出發的人吧?”


    郡兵點頭確認,“路上有些事耽擱了,否則絕不會遇到烏桓兵的。”


    軍官看到他的傷勢較重,立刻叫來軍兵包紮並囑咐道:“讓鄉親們快走,烏桓兵隨時可能趕到。”


    小黑靠上來問道:“佰長,你看這次能擊退烏桓人嗎?”


    軍官堅定的笑道:“隻要高太守、高都尉在,一定可以的!”


    ……


    十月一日天亮後,烏桓大營仍平靜如常,看不出任何強攻令之的企圖。彭呈皺眉道:“奇怪,太奇怪了!往年烏桓來襲,打先鋒的數千騎兵多半會猛攻四五次,從沒像今次這樣安靜的讓人捉摸不透。”


    潘嚴凝望納諾大一片營帳擔憂道:“會不會是烏桓人在密謀詭計?佯攻令之為虛,偷襲它城為實?”


    高勇撫摸著下巴思索道:“這點暫時不必擔心,徐無、肥如、海陽三城皆已增兵防守,三、五千烏桓兵奈何不得。”


    說至此時,烏桓大營出現異動,繁亂號聲驟然響起,一番人嚷馬嘶後,大隊騎兵混雜著步卒沿路向東開去,前前後後不下八千。


    彭呈當即驚呼:“肥如!烏桓一定想要攻取肥如!”


    高勇望著浩浩蕩蕩東行的隊伍笑道:“快一萬人了,烏桓還真敢下血本……也好,如此一來令之的壓力減輕許多,堅守起來也更容易。”


    彭呈聽到此話大驚:“高太守,肥如守兵不過一百,算上城內百姓也才兩千餘人,憑借這麽點兵力如何抵擋烏桓攻擊?”


    高勇露出自信的微笑,叉開話題道:“累了,回縣府打個盹,你們也抓緊時間休息,看烏桓的態勢今天恐怕沒有時間休息了。”說到這,烏桓寨門大開,騎兵蜂擁而出,在北門外分出左右兩翼繞城急行。步卒緊隨其後,抬著雲梯、舉著小皮盾到北門外列好陣勢。不到片刻,東、西兩門守軍遣人來報,城門外發現兩三千的烏桓騎兵守候,唯獨南門沒見烏桓蹤影。


    彭呈聽完咒罵道:“該死的烏桓兵,又幹這種事,年年如此,當我們是傻子啊!”


    高勇無奈道:“原本想做個美夢的,傻不傻沒關係,這種圍困三麵隻留一路的策略還是很實用的,至少據我所知:去年除賓徒守軍死戰外,其餘的幾座城池守軍皆是在棄城逃跑後於野外的被烏桓殲滅。楊淩!傳令弓弩兵準備戰鬥,再向東、西兩門各增調五百人,其餘人等輪換休息,不過要保證五百人隨時待命。潘縣令,城內民居是否有詳細統計?”


    潘嚴道:“有,去年普查人口時縣府已經作好記錄。”


    “如此便好,一會戰事趨緊的話,我會下令拆毀房屋……等烏桓退兵後再給百姓補償吧!”說話間,弓弩兵快步跑上城牆就位。放眼望去,城牆內側一片紅黑之色。所有弓弩兵均背弓執弩箭在弦上。團長來到高勇身側站定,等待進一步命令。


    高勇輕問:“昨夜全團趕製的木槍有多少?”


    “回太守,因原料有限,全團共製作一萬七千二百二十杆。”


    “好,正好一人一杆……隻要烏桓人不貪得無厭!”


    “嗚——”號角聲響,烏桓營寨內一騎奔馳而出,其後跟隨百餘騎。細看,這百餘騎人高馬大,甲胄結實厚重,衣服幹淨服色一致,威武氣勢遠超其餘兵卒。而那員將領更是厲害,身高比護衛還要多出半頭,身罩鐵甲,手握一柄寬大厚重的長劍,頭發披散,雙目如電,奔至陣前左手猛力收韁硬生生將胯下戰馬勒停,隨後仰頭望向城牆高聲吼叫:“漢人聽了!俺是烏桓第一勇士烏亞律其,奉烏桓汗魯王之命特來向大漢國借糧,為兩家和睦,希望你們趕快將糧食獻出來。此外,烏桓勇士為大漢抵禦鮮卑侵擾保衛邊疆多有功勞,請令之百姓將女子獻出以示犒勞……哈哈!”烏桓兵聞言皆放聲大笑,醜惡嘴臉畢露無遺。”


    城上郡兵早已怒不可遏,潘嚴怒瞪雙眼呼呼喘氣,彭呈幹脆抽劍出鞘準備廝殺,唯有高勇仍舊平靜如常,細細打量烏亞律其……“烏鴉氯氣果然名不虛傳,誇你為南北一點都不為過。”


    烏亞律其見一少年說話,略感奇怪:“你是什麽人?大漢國沒人了不成?叫一個娃娃出麵,快叫令之縣令……不,叫遼西太守出來!”


    高勇微微一笑:“想見遼西太守不難,此刻他正在趕來此地的路上,如果不急請烏鴉氯氣等個三五天,保證……”話未說完即被打斷。


    烏亞律其揮動幾下重劍道:“笑話,讓烏桓勇士等他?若是將城內糧食獻出,等個三五天到沒問題,勇士們,你們說對不對啊?”


    烏桓兵將齊聲答道:“對頭!”跟著又是一片嘲笑辱罵之聲。


    楊淩怒氣衝衝,趴在牆頭說道:“主公,打吧!跟他們還有什麽可說的?”


    高勇輕拍其肩,又對烏亞律其說道:“你的要求很讓人為難,城裏的糧食連三天都維持不了,怎能再分給你手下的烏桓勇士呢?看你兵將那醜陋嘴臉,我倒有個提議,你可以讓烏桓勇士們啃些草根啊、樹皮啊什麽的,暫時充充饑,如此豈不兩全其美?”


    烏亞律其聞言大怒,望著令支城頭那一百來人大吼道:“殺!不聽話的漢人一律殺光!”


    號聲大作,兩翼騎兵奔跑起來在距城牆百丈外兜圈騎射,同時抬著雲梯的步卒高聲呐喊向令之城牆衝來。


    箭矢襲來,眾人紛紛躲在牆後暫避。潘嚴道:“多虧年初加高了城牆,否則……”


    高勇看看潘嚴說道:“城牆再高也僅能防禦一時,現實中,進攻永遠是最好的防禦!”隨後向兩側緊握鋼臂弩的戰士吼道:“烏桓步卒靠近後弩箭還擊,兩輪三箭齊射,然後精確射擊!弩兵團長!”


    “到!”


    “命令各連狙擊班狙射烏桓騎兵,讓他們再也不敢如此囂張,逼迫敵人用步卒強攻!”


    “是!傳令各連狙擊班狙擊烏桓騎兵,不準浪費箭矢!”


    此時,高勇對楊淩說道:“小淩子,我讓你找的東西找到沒?快拿來!”


    楊淩聽到這話臉騰的紅了,扭扭捏捏地伸手入懷掏出一件青布包裹的物件交到高勇手中,嘴裏支支吾吾道:“主公,為這東西我被人好一頓嘲笑!”


    高勇拿過來揭掉青布,裏麵是一塊嶄新的銅鏡,摸著光滑的鏡麵誇獎道:“不錯,嘲笑一番又如何,男子漢大丈夫要能屈能伸!”說著將銅鏡慢慢舉過頭頂,借助鏡麵觀察城外步卒進攻情況,雖然不如後時代的玻璃鏡子清楚,用來了解大概也算足夠。眼見烏桓步卒已然衝至二十餘丈,高勇將右手舉起。


    弩兵團長隨即吼道:“全團準備……”各營長、連長依次將這四個字傳達至每位戰士耳中。


    待烏桓步卒衝至距城牆十丈時,高勇將右手向下一揮,弩兵團長第一個起身將鋼臂弩伸出垛口並同時高喝道:“開始攻擊!”首批五百弩兵迅速起身,在烏桓騎兵兩撥箭矢之間射出了大漢反擊烏桓的第一批箭矢!


    烏亞律其正在得意的欣賞烏桓勇士奮勇攻城的場麵,突然看到空曠的令之城頭站起一片黑紅甲兵,其手中強弩瞬間射出密集箭矢直奔步卒而去……極近的距離、緊密的步卒、稠密的箭雨……在烏亞律其震驚的目光中,呐喊狂衝的步卒霎那間沿橫向倒下一排!


    但是,烏亞律其的嘴尚未合攏,第二批五百弩兵在第一批弩兵蹲下上弦後緊跟著射出第二批箭矢,又是一條黑帶死死的纏繞在烏桓步卒頭頂,讓數百烏桓步卒傷亡。與此同時,城牆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會有幾名漢軍手持強弩瞄準外圍的騎兵射擊,數量雖然不多,卻箭箭傷人。烏亞律其大怒,急調輪換休息的騎兵全部壓上,並下達死命令:無論如何要將城上漢軍的弓弩壓製!


    霎時,令之城喊殺聲大起,箭矢漫天飛射,遍地步卒猛衝。看到漢軍弓弩如此厲害,烏桓步卒紛紛高舉小盾牌放緩腳步,並時時觀察城頭躲避那速度極快的強弩勁射。烏亞律其被漢軍強弩的威力嚇住,其身後一將勸說道:“大帥,想不到漢軍強弩竟如此厲害!族兵的皮盾又小又薄,這麽下去太吃虧了!”


    烏亞律其皺眉道:“俺又何嚐不知,隻是如此暫退,勢必影響士氣。漢人常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此番出征,漢人有所防範,沿途糧田皆遭焚毀,依此推斷收割完的糧食一定被他們運進城內。故此,無論如何都要攻下一座城池,即可得糧又可借以打壓漢人信心。唯有這強弩……漢人強弩以前對戰時曾經見過,絕沒有城頭上這般厲害!難道是漢人朝廷……”


    這時,身後有人驚呼:“快看!漢軍又在幹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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