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然居早在劉氏兄弟成親的時候,張允文便送與了他們。也就是說,如今這二人乃是這天然居的東家了。也正是這天然居每月的收入,才讓二人能養的起那般大的一座宅子和十多名侍女仆役。


    劉武穿著白色裏衣,暗紅色外衣,腰間懸掛著一口橫刀。他和劉勇在長安萬年縣的軍府之中從校尉幹起,到果毅都尉,再到折衝校尉,其間參加了對突厥的戰爭。到如今,也是領著正五品上階定遠將軍散官的將軍了。


    到今年軍改之時,二人不願編入募兵,張允文跑了些關係,在軍改之前將他們二人調到了左監門衛。這監門衛的主要職責卻是守衛長安各個城門的。軍改之後,隸屬於北衙統領。平素幾乎不會出征。


    劉武站在天然居門口,招呼著客人。而楊石則是站在劉武的身邊,壯其聲勢。


    賓客漸次來到這天然居,先在樓外的文書處將請帖示出,待文書登記完姓名之後,這才往裏麵走到劉武麵前,抱拳一禮,然後再進入 這天然居之中。


    劉武見對方抱拳行禮,先是躬身行禮,到了後麵,腰肢實在酸疼,便拱手為禮。


    起先,賓客眾多,往往是來不及一一行禮,隻得作幾個四方揖,算是一齊見禮了。到後麵,賓客漸漸稀少,反倒是要一一躬身行禮。終於,賓客到齊。


    劉武看著正在收拾的文書,再望望身後的天然居,不由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左右要搖晃了一下腰肢。


    “哎喲,娘的,這彎腰行禮比幹上一夜那事還要累啊!”劉武小聲的抱怨道。


    一旁的楊石一聽見這話,頓時疑惑道:“嗯,劉大哥,你剛才說的事是什麽事啊?”


    劉武頓時“嘿嘿”一笑:“嘿嘿,小石頭啊,等你找到媳婦之後就明白了!”


    聽得劉武這般說話,楊石頓時麵露羞赧之色。雖說他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可是長時間混跡於軍營之中,哪兒又能找到什麽媳婦兒。不過這類事情他可沒少在軍中那些粗魯的漢子那兒聽說,故而也是了解得清清楚楚。


    看見楊石的表情,劉武頓時哈哈大笑,拍拍楊石的肩膀:“哈哈,小石頭,你小子也開始想媳婦兒了!”


    楊石聞言,陡然漲紅臉,無力的反駁道:“沒,才沒有呢!”


    劉武卻是扭動著腰肢,慢慢往天然居內走去,不再理會楊石。


    在天然居出席的賓客之中,若全是武將倒還好辦,好酒好肉一上來,找幾個濃妝豔抹的女子唱唱曲子,探探琵琶,便算是招待過去。可是,這賓客中卻是有著半數的文臣,這些文人出身的官員講究的是一個“雅”字,所以,在劉武看來,他們才是最難伺候的主兒。


    天然居的一樓坐著的盡是武將。角落之處,堆放著一甕甕烈酒。而文官們則是集中在二樓。這裏珠簾垂落,屏風遮掩,一名名穿著淡雅宮裝的樂工歌伎坐在屏風之後,或是彈著絲竹管弦,或是淺唱低吟。陣陣曼妙的絲竹之聲與歌聲繚繞,回蕩在這二樓之上。而這些文官們有的半閉著眼睛,靜靜欣賞這旋律,或是摸著撫須望著屏風上的山水花鳥嗬嗬笑著,或是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可是,令這些文官心頭不爽的,卻是樓下不時傳來的陣陣喧嘩之聲。這聲音嘈雜喧鬧,竟然將二樓的絲竹之聲蓋住了。


    劉武進入天然居之後,先在一樓招呼這些武將。他本是武人出身,對於這些武將的愛好忌諱,深知肚明。三言兩語往往便引得這些武將們點頭稱是。


    在和這些武將喝了兩碗酒之後,劉武又得上二樓去招呼那些文臣。


    慢慢的走上二樓,劉武向這些文官一揖,笑著說道:“承蒙諸位大人光臨敝侄滿月之宴,在下代敝弟張允文敬諸位大人一杯!”


    劉武聲音洪亮,一說出來,便將這絲竹之聲蓋住了。那些樂工歌伎聞言,頓時停止了演奏歌唱。而那些文臣們頓時齊齊的看著劉武。


    “嗬嗬,劉將軍客氣了!張公爺公子滿月,此乃喜事,在下能得張公爺之邀,幸甚之至啊!”一名中年文官當先站起身來說道。


    有人這一帶頭,其餘的同桌的官員也是競相附和。


    而其他桌上的官員也漸次站起來,客套者恭維的話語。這其中,皆是說著張允文,而對於本次宴會的主角,那位滿月的張繼,倒是很少提到。


    劉武一麵麵容僵硬的客套著,一麵在心頭暗暗的罵道:“這些虛偽的家夥,嘴中說著一套,可實際上是不是這般想法,鬼才知道!”


    和眾人喝了幾杯,劉武在這二樓呆著,但覺心頭百般不自在,勉強的敷衍了幾句,便告了聲罪,匆匆的下了樓。


    來到一樓,聽見這喧嘩之聲,聽見這酒令之聲,看見滿桌子的杯盤狼藉,劉武這才感到一絲親切傳來。


    劉武哈哈一笑:“來來來,各位將軍,劉某再敬大家一杯!”


    就這樣,樓上的文官們聽著絲竹,吃著佳肴,樓下的武將行著酒令,大呼小叫,你拉我灌酒,我拉你灌酒。一頓飯就慢慢的吃過去了。


    到達未時二刻的時候,這樓上樓下卻是分不太清了。文官武將皆是喝得醉醺醺的,一邊扶著欄杆,一邊口中大叫道:“我沒醉!”或是狂呼道:“天地無窮極,陰陽轉相因。人居一世間,忽若風吹塵……”


    幾名沒有醉的文官尷尬的看著這混亂的場麵,卻是苦笑著搖搖頭。


    這時候,忽然聽見一個聲音大聲呼道:“哈哈,這張允文待客倒是有趣!幾年之前來參加他女兒的滿月宴在這天然居,如今參加他兒子的滿月宴,還是在這天然居!當真是可笑啊,堂堂偃師郡公,竟然在這酒樓之上待客,這又置我等於何地啊!”


    這聲音一響起,那些沒醉的賓客頓時詫異的望著那聲音來源,隻見一名年紀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儒生正坐在台階之上,舉著手中酒盞,旁若無人的大聲說道。


    此言一落,那些沒醉的頓時衝上兩步,想製止那儒生繼續說話;那些半醉的頓時酒醒大半,用一副詫異的目光看著那儒生;那些醉倒的,發出兩聲含糊的聲音之後,便倒在桌上,昏睡過去。


    劉武乃是天然居常客,常常在此喝那烈酒神仙醉,故而對這酒量也倒是不小。再者,他知道今日自己負責接待,必須喝的酒可是不少,所以在這神仙醉中摻了不少的水。這幾輪酒喝下來,肚中鼓脹,人已半醉。


    那儒生的話吼出之後,劉武頓時抬起微微有些發痛的腦袋,詫異的看著這名儒生。片刻之後,這才想起自己似乎應該出來說點什麽。


    當下走了兩步,正準備開口的時候,那儒生再次呼道:“我有說錯了什麽嗎?張允文待見我等便是以如此態度。兩次宴席,皆不見人,隻有一個名義上的哥哥出來招待。在下雖然隻是七品小吏,卻也是在翰林院中供職。那張允文狗眼……”這話還未說完,便被一名沒醉的文官捂著嘴,不讓他再說。


    劉武卻是知道後麵的話,正在組織語言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巨吼從一樓傳來:“兀那酸儒,你這廝胡說什麽!”


    這聲音猶如霹靂,響徹整個醉雲樓。那些已經酣醉而昏睡的賓客頓時齊齊一驚,倏地抬起頭來,一雙眼睛茫然的四下張望著。


    眾人偱聲而望,隻見一名巨漢從一樓的角落之處走了出來。這名巨漢身量極高,體態魁梧,年紀約莫四十來歲,眼角之處,已然有數道皺紋。此人相貌威風凜凜,氣宇軒昂。那些武將一見這大漢,頓時讚道:“真是一條好漢啦!”


    楊石一見這大漢,頓時喊道:“爹!”


    這人正是楊石之父楊常。


    楊常看了楊石一眼,然後自顧往前走,來到那口出狂言的儒生麵前,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坐在樓梯上的儒生。


    被楊常的目光一望,那儒生心頭不由得生出一股慌亂之意,掙脫出那名捂著自己嘴的同僚的手,看著楊常,嘴中卻說道:“你,你是什麽人?”


    “我乃楊常!”楊常目光凜然,大聲說道。


    一思考這個名字,卻是沒有任何印象,心中揣測此人乃是無名小卒,外強中幹而已。當下硬聲道:“本官說那張允文,又與你何幹?”


    楊常哈哈一笑:“我乃是張允文門下食客,你說與我何幹?”忽然止住笑聲,口中厲聲道,“你口口聲聲說張允文待你不周,這宴席擺在這天然居之中,可是你又有何等資格讓張允文厚待於你?你不過一個七品小吏,你可知道,此時在張允文府邸之上用餐之人,哪個不是身份顯赫,更有陛下親自道賀,難道你認為自己能有資格進入其府中?”


    此言一出,不光是那儒生,這天然居內的文官武將頓時默默不語。


    楊常又道:“你說那張允文薄待於你,直讓劉武過來接待,你又可知劉武乃是正五品定遠將軍,雖不是張允文之親生兄長,然而張允文卻是比親生兄長更加敬重這劉武。還有這小子,也就是我兒子,乃是張允文親兵,如今領憲兵營正六品校尉。論起與張允文親密程度,論起官製大小,哪裏薄待於你?”


    楊常這麽一說,那儒生啞口無言。而那些賓客們麵色倒是好轉不少。


    “況且張允文在天然居與醉雲樓招待諸位,,卻是無奈之舉。想那張家府邸,哪能容納這般多的人。況且張允文又是廉潔之人,當了這麽多年的官,可那宅子還是那般大小。不曾擴過。這在諸公之中,可是罕見啦!”楊常漸漸微笑起來,一張臉也不再那般嚴肅了。


    幾位文官立刻接口道:“這位楊,嗯,楊常說得在理,像張公爺這般廉潔之人可是不多啊!我等實在深感敬佩!”


    這幾人一帶頭,另外一些文官也跟著拍起張允文的馬屁來,說什麽張公爺詩才驚人,實為我等學習之楷模。說什麽張允文沉著大氣,林林總總。


    看著這些拍馬屁官員一臉的笑容,楊常非常不爽,臉色又慢慢的沉了下來。


    一見道楊常的臉色,那些官員頓時住口。


    這時,那名曾經捂過著儒生嘴的文官笑道:“這位楊老哥切莫動怒,文淵平素乃是樸實謙和之人,今日定是飲酒過多,這才有所失態!”


    楊常微微冷笑一笑:“哼,飲酒過多?他這一身的酒味可不是從身體上發出的,而是從那衣衫上發出的!算了,故意為之也罷,飲酒過度也罷,我姑且信你一次,若是下次再聽得你胡言亂語,別怪我不可氣!”


    聽見楊常口中說得強硬,那儒生心頭一振,嘴中正想強硬的問問怎麽個不客氣法的時候,隻見那楊常猛地側轉身來,以左腳為軸,旋轉半身,右腳如鞭,從那儒生的麵前掠過,帶起的勁風讓這儒生不由微微閉上雙眼。


    腳後跟重重的砸在那手臂粗細的欄杆之上。隻聽見一聲巨響,“啪——”


    那手臂粗細的欄杆頓時斷做兩段。


    霎時間,天然居內寂寂無聲,可聞針落。無論是文官還是武將,盡皆用驚駭的目光看著若無其事的楊常。


    而那儒生,睜開眼看見這斷裂的欄杆時,嘴張得老大,驚訝得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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