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父子目送寧誌恒離開,林慕成這時才收斂了臉上的笑容,目光變得淡然,輕聲向父親問道:“寧誌恒可是軍統局裏炙手可熱的人物,什麽時候和父親您這麽親近了?是不是有什麽內情?”


    林慕成是林震最看重的長子,平時林震經常對他的為人處事,軍政事務進行麵授指導,很多事情都不瞞他,所以才直言相問。


    林震點了點頭,轉身向回走,邊走邊低聲說道:“誌恒這個人很不簡單,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我們保定係裏情報部門的代表人物,以後的前途自然不用說,我這也是在為你著想,未雨綢繆,以後必然能幫得上你!”


    林慕成跟在身後,卻是有些不信父親的話,他知道父親一向的態度,怎麽會突然有這樣大的轉變,忍不住奇怪地問道:“您以前的態度不是這樣的,以您的地位還用著拉攏一個晚輩,難道軍統局那些人還敢打您的主意。”


    “糊塗!”林震沉聲說道。


    “以前我手握兵權,有人有槍,自然不怕那些暗箭傷人,可是現在呢?被架起來養老,還以為有昔日的風光?要不是身後有保定係,要不是以前的門生故舊還在軍中,我一個過氣的中將,有誰會放在眼裏?”


    林震說到這裏,心中不禁暗自神傷,前兩天和寧誌恒麵對麵的一番交手,徹底讓他警醒了過來,現在的自己不比從前,已經經不起一場巨大的風浪侵襲了,禍事來臨,自己竟然束手無策,最後不得不開口,要一個晚輩為自己庇護遮掩,以前的那些自持和傲氣現在都沒有了底氣。


    其實暗自想來,有這樣一個隱藏在暗處,手握情報部門大權的晚輩,以後最起碼不用擔心來自黑暗中的冰刀冷箭,倒也是不錯,這也是他對寧誌恒的態度發生巨大轉變的原因之一。


    林震接著說道:“世事難料,這官場上的事情誰能說得準?我也想通了,你以後的日子還長,說不定就有遭人暗算的時候,就有用的上他的地方,再說誌恒這個人在軍統局裏算是不錯了,最起碼他這些年都是在對付日本人,沒有對自己人下手,為人也靠得住,你們多親近親近沒有壞處,不要枉費了我的一片苦心!”


    林慕成也不是愣頭小子,這些年也久經曆練,知道輕重,看到父親苦心為自己設計鋪路,也不好再說什麽,於是點頭答應道:“好,我知道了,這幾天就和他好好結交一番。”


    第二天落日時分,林慕成驅車趕到了錦繡樓,這裏是渝中半島南部的一處酒樓,與南岸區隔江相望,在重慶頗有些名氣。


    寧誌恒作為主家,早早地等在門口,看到林慕成下車,幾步上前笑著招呼道:“慕成兄,我可恭候多時了。”


    林慕成也是點頭示意,伸手與寧誌恒相握,客氣的寒暄了幾句,便隨著寧誌恒進入酒樓,登上樓梯。


    這個時候正是酒樓生意最好的時候,一層和二層都是人頭攢動,聲音嘈雜,可是上到了三層,周圍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林慕成有些詫異地四下看了看,卻是安安靜靜,除了兩個身穿中山裝的青年守在樓梯口,其他的人一個都沒有。


    寧誌恒笑著解釋道:“今天你我相聚,怕擾了雅興,所以這層樓我包下來了,慕成兄,今天一定要多喝幾杯,盡興才好!”


    林慕成一聽,不禁有些咋舌,這寧誌恒好大的手筆,吃一頓飯竟然要包一層樓。


    他無奈地說道:“誌恒,太過了,不過是頓便飯,你搞這麽大的陣勢,以後可是不敢答應你了!”


    寧誌恒笑著解釋道:“哈哈,下不為例,下不為例,我是怕人多眼雜,說話不方便,請,我們裏麵談!”


    轉頭命令趙江讓人上菜,然後將林慕成引進一個雅間,這個房間布置雅致,林慕成一進來,眼睛就為之一亮。


    寧誌恒指著窗口說道:“這是錦繡樓裏最適合觀賞江景的房間,我一早就訂下了,慕成兄,你還滿意吧?”


    “還是你想的周到!”


    林慕成邁步來到窗口,向外眺望,頓時被窗外的景色所吸引,不由得暗自點頭稱讚。


    此時太陽漸漸快要隱落山頭,長江像一條玉帶環繞在南岸的群山之中,重慶多霧,隱於山間虛無縹緲,若隱若現,美不勝收!


    江麵上還有船隻劃過,有劃槳的木船,也有體形龐大的渡輪汽船,不時傳來一陣悠長的氣笛聲,劃破寂空,可謂江波如鏡,天水一色,相映成趣。


    幽幽江水,習習秋風吹進窗來,讓人透著一絲涼意,分外的清爽!


    “好,果然是好一番景致!誌恒,我在重慶逗留的時間也不算短,可是這麽好的一副江景還從來沒有時間觀賞過,還是你知道欣賞!”林慕成連聲讚歎道。


    寧誌恒哈哈一笑,說道:“慕成兄勞心軍務,心思也不在這些上麵,就是有時間,隻怕也沒有心思欣賞,所以是錯過了。”


    兩個人又閑談了幾句,酒店的夥計將精致的菜品一樣一樣的端了上來,很快擺滿了一桌子,尤其是最中間的一盤燴魚,色澤金黃,配料鮮豔,香噴噴的鮮美之氣漫延迂回,縈繞鼻端,令人垂涎欲滴。


    兩個人先是舉杯一碰,幹了一杯,寧誌恒舉箸相讓道:“這就是錦繡樓最拿手的燴魚,都是最好的長江鯉魚,用料考究,火候也好,你來嚐一嚐!”


    林慕成夾起了一塊魚肉,放在嘴裏,細細品味,馬上感受到那突如其來的美味,魚肉彈性富有嚼勁,麻辣的香味融合一股甜香,回味無窮,不由得連連點頭,讚歎道:“果然是好手藝,誌恒你的眼光獨到,我是不虛此行啊!”


    兩個人一時都是胃口大開,舉杯相邀,開懷暢飲,酒過三巡之後,才停箸敘談了起來。


    寧誌恒放下筷子,身形一仰靠在椅背上,首先開口說道:“慕成兄,其實我對你一直很是敬仰,你雖然出身世家,可沒有半點紈絝習氣,早早的在軍中曆練,一路從基層做起,能夠有今天都是實打實的軍功,全麵開戰以來,和日軍的幾次重大戰役,你都參加了,且身先士卒,堪稱英勇,佑公每一次提到你,都是一臉的自豪,他是真的以你為榮啊!”


    林慕成此時已經放下一些警惕之心,聽到寧誌恒的誇獎,也是滿臉的笑意,能夠得到這樣一位位高權重的學弟推崇,就算是他,也是忍不住的滿心歡喜。


    他謙虛地擺手笑道:“誌恒你太過獎了,時逢國家危難之時,唉!可惜國貧民弱,戰事艱難,我出身軍人世家,隻能以一腔熱血拚殺疆場,保家衛國也是應有之意了!”


    寧誌恒聽的出來,林慕成的話語氣真摯,沒有絲毫的虛假,不由得暗自點頭,林慕成之前是有過失,可是中日開戰之後,在疆場之上對敵作戰,確實表現的英勇,算的上一個優秀的軍人。


    如果有可能,寧誌恒真是不想當麵去揭穿他的那塊傷疤,不過今天他沒有選擇,人心是最難以揣測的,他不能保證日後林慕成在日本人的威脅之下,還能不能堅持本心,不作出危害國家民族的事情,要知道以他的地位,如果真的投敵,引發的後果是不堪想象的,寧誌恒不敢去賭!


    所以就算沒有師兄這件事情,他也不會留下這個不確定的隱患,事情必須要做個了斷,他今天一定要和林慕成攤牌,並打消林慕成的後顧之憂,避免日後出現親者痛,仇者快的悲劇。


    想到這裏,他站起身來,走到窗口,看著已經落下的夕陽,半晌之後,才回頭對林慕成,緩緩地開口說道:“慕成兄,老實說,我剛才的話並不是客套之言,我對你了解頗深,而且是在今天之前,就曾經對你進行過非常詳盡的調查,調查的結果都表明,你確實稱得上是一個忠心愛國的優秀軍人。”


    說到這裏,寧誌恒再次長歎了一聲,語氣極為深沉,一字一句的問道:“隻是我實在不明白,你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是日本間諜呢?”


    寧誌恒的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隻一出口,林慕成如遭雷擊,酒杯一斜,險些脫手,杯中的酒頓時撒了出來,濺落了一片。


    林慕成萬萬沒有想到,剛才還和自己把酒言歡的寧誌恒,突然口出驚人之語,饒是他也是沉穩之人,可是突然間被人叫破了心中最大的隱秘,也是驚恐不安,一時之間,被驚得手足無措,露出失態之舉。


    “你…”


    林慕成心理素質還是不錯的,急切之間,很快就強自收攏心神,臉色恢複如常,勉強笑道:“誌恒,你在胡說什麽?我給你說,這個玩笑可不好開,一點都不好笑。”


    “我也希望是一個玩笑!”寧誌恒的目光變得淩厲起來,緊緊地盯向林慕成。


    “可惜不是!慕成兄,也許你還心存僥幸,以為我是信口開河,以為我是在試探你,但這的確是不爭的事實,其實這個秘密我已經為你隱藏了整整三年了,時至今日,我實在不願意再隱藏下去了,三年來,我一直在尋找這樣一個機會,想開誠布公的和你談一談,可是陰錯陽差拖到了今天,我想你也需要這樣一個機會,把事情向我說清楚,對嗎?”


    聽完這些話,林慕成再也沒有了之前強裝出來的從容之態,他睜大了眼睛看著寧誌恒,就像看著一個從未謀麵的陌生人,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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