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署,鸞棲館,和樂舍。


    “如何?”見報館丞陳琳,疾步入內。好友許攸先問。


    “主公傳命,太皇侍禦。”陳琳脫口而出。


    許攸仰天長歎:“真我主也。”


    “子遠,何意?”陳琳不解。


    “主公,欲‘自坐首謀’也。”許攸答曰。


    “莫非,主公欲領曹節之罪。”陳琳大驚。


    “然也。”許攸如實以告。


    “如何轉圜?”陳琳求問。


    “主公聖意,豈能轉圜?”許攸苦笑。


    “主公,為全家門乎?”陳琳試問。


    “欲全漢室也。”許攸答曰:“天子為主公九子。甄都天使,三日可至。聞,天子詔命,尊主公太上皇帝,加無上將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天子救母之心,主公焉能不應。”


    正如驃騎大將軍張濟所言。董太皇論罪與否,皆在太上皇帝,一念之間。


    董侯既為薊王第九子。薊王定會護其母子周全。此乃大義使然。


    “‘趨利避害,畏死樂生’,人情乎?”陳琳仰天長歎。言指,薊王一意孤行,不近人情。


    “孔璋不記,甘後母子之事乎?”許攸深知薊王:“我主,世之豪傑也。‘全為利,缺為害’。”


    “子遠,所言是也。”陳琳似有所悟。轉而又問:“我主當論何罪?”


    “未可知也。”


    國中宿老,儒宗為首。薊王自領首謀,當議何罪。饒是智多如許攸,亦不得而知。


    “若我主尊太上皇帝,又當何如?”陳琳心有不甘。


    “非治我主之罪。乃我主自罰也。”許攸一語中的。


    北宮,合歡殿前。


    於眾目睽睽之下,函園妃輕啟殿門。放董姝、竇妙入內。


    過前殿,穿禦苑。軒下除鞋,移步後殿。素紗足衣,一塵不染。


    殿前另有禦妃值守。驗明正身,確認無疑。遂搬動機關,開啟半扇朱門。入目,便是薊王一重寢宮。董姝,氣息漸重。心如鹿撞,裹足不前。便是三十年前,初婚之夜。亦未曾如此,忐忑不安。


    反倒是竇妙。美眸流轉,步步生蓮。先行入內。


    董姝急忙跟進。待宮門徐徐閉合。殿內枝燈,次第點亮。皆是機關聯動,無有宮人在場。殿中陳設,應有盡有,如宮中傳聞無二。


    謂“明燈指路”。隻需隨燈光,便可登旋梯,入寢宮二重。


    二重寢宮。七重華蓋垂落玉階七重,以象天圓地方。內置鴛鴦合歡榻,乃集墨門奇技淫巧之大成。董姝、竇妙,本在名籍之外。乃薊王臨時起意,更加初次侍寢,伐毛洗髓,皆不可免,儀軌繁雜,因而遲來。


    此時,帳中人影朦朧,隱約人聲。薊王興致正濃。


    畢竟,身為帝後。頤指氣使,高高在上。曲意逢迎,獻媚爭寵,多半已忘。董姝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忽被竇妙,輕扯伏地:“妾,竇妙、董姝,共侍夫君。”


    “共侍夫君”出口。董姝,麵紅耳赤,羞愧難當。


    有頃,華蓋中分。薊王披衣下榻,垂足坐於階上。


    昂揚虎軀,流風不羈。


    揚眉笑問:“階下何婦?”


    竇妙答曰:“有寵之妾。”


    薊王又問:“聘之何禮?”


    不等竇妙作答,董姝急聲答曰:“宜比王(後),貴妃。”


    “可也。”薊王欣然言道。


    董姝,心中少安。又出肺腑之問:“夫……君,當知。若幸罪妾,恐難自證(清白)。”


    “為夫盡知矣。”其中利害,劉備焉能不知。


    “何不鴆殺妾等,亦或是徙比景。”董姝問時,身側竇妙已伏地向前,自去尋夫君而去。


    “妻妾有罪,為夫豈能獨善其身。”劉備舉重若輕。


    “趨利避害,人之常情。”董姝句句肺腑。


    “然也。”薊王欣然言道:“為夫所為,皆取大利。”


    “大利為何?”董姝不解。


    “內聖外王,明達道義。”薊王輕撫竇妙如墨青絲,柔聲答曰:“‘成性存存,道義之門’。”


    一言蔽之。時下秉持道義,便是最大得利。


    “夫立典有五誌焉:一曰達道義,二曰彰法式,三曰通古今,四曰著功勳,五曰表賢能。”


    是故,義立而王。


    “夫君心思,妾已盡知。”董姝感同身受,再無隱憂。


    “良辰苦短,何不共赴巫山。”薊王已無閑言。


    “夫君在上。罪妾,豈敢忤逆。”董姝作勢欲起,一瞥驚鴻。不由得,意亂情迷,神搖心蕩。


    隱見竇妙,橫陳階下,螓首高昂。


    似正,仰吞北鬥。


    西宮,增成殿。


    “如何?”王太後必有此問。


    增成署長融漓,據實稟告:“二宮太皇,已入合歡殿多時。”


    “我兒,大丈夫也。”王太後,眸中似起一絲欣慰。敢作敢當,利落果決。義之所向,振臂一呼,率千萬人同往。便是吾兒三墩。


    正如先前,荀彧說曹司空,金玉良言。


    信與不信,最大得利。曹司空若不信史侯出身,殺之泄憤,必受非議,難除汙名。落人口實,為人所乘。若有一日,時局不利,必有落井下石,更多群起來攻。


    於薊王,亦是如此。


    若為證清白,坐視董太皇飲藥死。試想,董侯雖出薊王血嗣,然自幼為董太皇,親自哺育。殺母之仇,焉能無恨。父子無情,手足無義。薊王在世,許不敢忤逆。然若,薊王壽終。兄弟和睦,如初可乎?


    恐不可得也。


    何況坐罪並罰,牽連太廣。薊王家門,貶為庶人,流徙萬裏者,過半。其子,焉能不怪。


    善始善終。薊王力保家門不失。為人君父,責無旁貸。


    紫淵王子館。


    國中宿老名儒齊聚。然與先前,王子館會,高門滿座,嘉賓如雲,推杯換盞,把酒言歡,迥異。


    與會眾人,無不心事重重,滿麵愁雲。


    有頃,便有門下主簿孫乾,輕車入館。


    “我主何為?”蔡少師,忙問。


    “已幸二皇。”孫乾如實作答。


    此言一出,無不屏氣。薊王幸二宮太皇,乃為坐領首謀也。


    眾人皆看儒宗。


    儒宗,目光平和,娓娓道來:“求仁而得仁,我主三興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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