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光彈奏的琵琶曲《歡沁》戛然而止時,眾人仍舊有些意猶未盡。


    安西治下,諸國的琵琶曲也不乏有歡愉的曲子,可是眾人仔細回味,都覺得不如沈光這首琵琶曲來的輕快靈動,便好似那妖豔動人的胡姬和明媚動人的少女間的區別。


    “沈郎啊沈郎,某聽了你彈奏的曲子,怕是再聽不下旁的樂師所奏,你說日後叫某該如何是好?”


    高仙芝大笑著說道,有了沈光作陪,便是去了長安城裏,他也不怕丟了臉麵。


    “都護喜歡,某自將曲譜獻上,便是某不在,都護也可叫樂工們演奏。”


    沈光雖是從小學的琵琶二胡,其他眾多的樂器都會上幾手,可是要說這演奏的技巧,他絕比不過那些以此為生,浸淫幾十年的樂工。


    聽到沈光言語,四周眾人也都是正色相待,彈琴奏樂終是小道,這位沈郎君倒是胸懷誌向的,高仙芝麾下,幾個對沈光無甚敵意的年長幕僚不由這般想到。


    高仙芝亦是聞言而笑,朝沈光舉杯道,“大丈夫當誌在四方,這杯某敬你。”


    “謝都護。”


    沈光回到案中,舉杯一飲而盡,這時候高仙芝喚了在外等候的樂工們入內演奏樂曲,雖說不如沈光彈奏的新曲那般叫人驚豔,可在座的都是摸刀的廝殺漢,這聲色愉人在他們心中終不如馬上征戰,豪取功名與富貴。


    宴席間,有不少人朝沈光敬酒,深諳這傳統文化的沈光來者不拒,他的酒量乃是天生,在學校時也時常被校長拉著去陪領導喝酒,眼下不過是低度數的葡萄酒,這些人哪裏灌得醉他。


    一輪酒喝下來,沈光隻是微醺,眼神依舊清明,叫主座上的高仙芝越發歡喜,沒想到這位沈郎君真有千杯不倒的海量,怕是比起封二也隻強不弱,待他回到龜茲,左有封二,右有沈郎,定要設宴好好殺殺程千裏他們的威風,叫他們知道便是這酒國爭雄,他高仙芝也照樣勝過他們。


    沈光是新人,這般大出風頭,總會叫高仙芝麾下的某些老人們心有不快,於是這勸酒便勸得越發勤,隻不過他們沒有把沈光喝趴下,倒是先把自己給灌倒了。


    “來來,沈郎坐某邊上,莫與這些醉狗計較。”


    高仙芝如何瞧不出手下有些老人在針對沈光,不過讓他高興得是,沈光居然把那幾個蹦躂出來的蠢貨都給喝趴下了,叫他極是欣賞。


    沈光坐在高仙芝身側,兩人年紀雖差了快二十歲,可都是樣貌英俊,坐在一塊兒倒像是兩兄弟般,叫底下坐著的人們羨慕嫉妒不已。


    推杯換盞間,沈光又和高仙芝喝了數輪酒,才故意做出不勝酒力的樣子,然後將他那編好的身份來曆當做故事說於高仙芝聽。


    “都護不知,某雖自幼出身在江南,可是少小便隨父母離家萬裏,去了碎葉鎮……”


    沈光的故事裏,他阿耶乃是吳興沈氏的分家子弟,開元年間應募長從宿衛,去了萬裏之外的北庭都護府,當時碎葉鎮往複於大唐和突騎施的控製中,最後他阿耶戰死沙場,阿娘帶著他改嫁於河中的胡商大賈,直到去年阿娘病逝,他才動了東歸的念頭,卻不曾想到了於闐時遇上吐蕃人,身邊隨從盡歿,隻他策馬逃出生天,最後為牙兵們所救。


    “這吐蕃人端的可惡,他日某定當率大兵討伐暴蕃,為沈郎出這口惡氣。”


    沈光的故事說得零零碎碎,高仙芝醉意上湧也聽得模模糊糊,可是心裏卻相信了這故事,因為開元年間,北庭大都護蓋嘉運征討碎葉鎮大勝後,曾留下少部分軍隊屯田戍邊,朝廷當時對戰死的有功將士,會給出三四轉的勳官告身用作恩賞蔭其後人。


    這一晚,酒宴散去,高仙芝拉著沈光同榻抵足而眠,其餘人則被趕下山去住在軍帳裏,沈光雖有些不習慣,可也硬著頭皮和這位老帥哥睡在一起,好在高仙芝的酒量一般,隻拉著他說了幾句話後倒頭就睡,才讓他沒覺得太過尷尬。


    翌日清晨,當高仙芝起來時,發現身旁早已人去榻空,不見沈光蹤影,出了精舍,他才看到正在練槍的沈光。


    “都護。”


    “不用管某,繼續練著。”


    高仙芝本以為沈光不諳武藝,甲胄刀槍是用來做樣子的,可是如今看來,沈光的武藝不差,那杆精鋼長矛全力刺出時能發刺耳的嘯聲,可見是下了苦功的。


    旁邊有牙兵打了熱水過來,高仙芝擦洗後,又用柳枝青鹽漱口,端著碗小米粥繼續瞧沈光練槍,直到沈光精疲力竭地收矛後,他才放下喝幹淨的粥碗道,“沈郎的槍術是家傳嗎?”


    “算不上家傳,隻是跟著阿耶當年練過幾式。”


    沈光的辛酉刀法是完整的,可是練習的長槍刺擊技術便是純粹的實戰用法,並沒有所謂的招式之說。


    “你這槍練得還算紮實,不過是步戰的使法,馬上施展不開,改日等到了龜茲,某來教你馬戰稱雄的武藝。”


    高仙芝年少時就是以驍勇著稱的猛將,時常策馬當先殺入敵陣斬將奪旗,但隨著年歲日長,地位益高,再也用不著他衝鋒陷陣,一身武藝難免鬆弛下來,不如往日。如今瞧見正值風華正茂的沈光,難免心癢難耐,想將他培養成麾下文武雙全的大將。


    “多謝都護。”


    沈光大喜過望,他練的槍法隻能算是基礎,真要到戰場上放對,他是全然沒有半點把握,能得到高仙芝傳授武藝,當真是意外之喜。


    “對了,都護,這孩子是沈某在寺中收下的隨從,還請都護允他隨某同行。”


    聽到沈光言語,多聞緊張起來,不時抬眼去偷瞧那位頗為威嚴的高都護。


    “既是你隨從,自當帶上,不過到了龜茲城,不可逗留軍中。”


    高仙芝看著那腦袋上長了層青茬的小光頭,伸手擼了把後道,沈光連忙稱是,眼下正是大唐盛世,莫說安西四鎮,便是其餘軍鎮也沒有少年兵,隻有年滿二十的青壯方能成為軍中健兒。


    日頭高高升起時,沈光領著多聞和法能這位方丈道別後,跟著高仙芝下了山,他的甲胄自然放在車上,而他隻將那柄連高仙芝都極為喜歡的青鞘長橫刀挎在腰裏,騎著匹白色駿馬,同高仙芝並肩而行。


    這時候初春將過,路上積雪化去大半,滋潤著大地,隨處可見綠色的大片草甸子,渾然沒有後世半點荒漠的樣子,沈光在馬上欣賞著這難得的景色,心中若有所思。


    大唐年間正處於全球氣候的溫暖濕潤期,不獨這安西大地,就是吐蕃所在的青海高原上亦是氣候溫暖,雪水充沛,遍布耕田牧場,吐蕃才得以國力強盛,人畜繁衍生息,能夠和大唐爭奪隴右河西並西域河中,即便同樣吃上傷亡慘重的敗仗,隻要退回高原上休養生息幾年,又能繼續和大唐爭奪霸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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