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燒城外二十裏的山腳下,沈光從馬上下來時,駐守在這兒的漢兒和打手們都上前相迎。


    “拜見郎君。”


    “五郎,那些俘虜幹活可還賣力?”


    將馬匹交給上來的漢兒,沈光朝這隊漢兒的隊正陳五郎問道,這個陳五郎算是陳鐵牛的族兄,為人沉默寡言,不過性格沉穩,這也是陳摩訶把他放在這兒當監工的理由。


    “回郎君,那些俘虜幹活還算賣力,有幾個幹活最賣力的,我已經提拔他們當了俘虜裏的隊頭。”


    陳五郎一板一眼地答道,他全是按著陳摩訶的吩咐管著這裏,有敢逃跑的便往死裏打,幹活幹得好的便有獎勵。


    “石炭開采得如何?”


    對於那些俘虜,沈光並不是太在意,能讓這些家夥活命已經是他仁慈了,這些人最好的下場就是在這兒挖一輩子石炭。


    “如今已有三萬多斤。”


    陳五郎邊回答,邊帶著沈光去了山穀內囤放石炭的地方,那裏是背陽的陰涼地,隔著老遠,沈光就看到了那堆積成小山般的石炭堆。


    “讓人準備裝車,運回城裏去。”


    沈光朝身邊的王神圓吩咐道,他這趟過來,除了是看看這石炭挖得怎麽樣,另外也是將這幾日囤積的石炭都運回城中使用起來。


    他畫得煤爐圖紙,已經讓手下的匠奴打了出來,如今剩下的便是拿這石炭去和黃泥,把那蜂窩煤搗鼓出來,然後就可以在城中大肆推廣了,甚至還能將其作為貨物發賣於安西境內。


    “這些是鐵礦石?”


    走到石炭堆邊上時,沈光看著邊上另外堆著的礦石,拿起一塊後仔細看了看,不是很肯定的問道。


    “郎君好眼力,這些都是挖石炭時,從邊上的岩石裏帶出的鐵礦石,我讓人都堆在了邊上。”


    沈光沒有說話,隻是看著那堆鐵礦石,臉上露出幾分喜意,他知道安西這邊多礦藏,但是沒想到運氣那麽好,這處淺層的煤礦還夾雜著鐵礦這等伴生礦,就是不知道儲量如何,要是夠大的話,那他可是賺大了。


    “這些鐵礦石就囤在這裏,暫時先不用動,那出鐵礦的地方,繼續深挖。”


    有了煤和鐵,這能做的事情就多了,沈光打算等陳五郎他們大致探明了這兒的礦藏量再做決定。


    要是這兒鐵礦儲量豐富的話,沈光便打算在這山穀裏直接起高爐煉鐵,省得還得向延城那邊購買大量的鐵器。


    “這兒有鐵礦的消息,不準走漏了風聲。”


    沈光回頭看向身邊的牙兵們,眼下他在火燒城落腳未穩,手底下能打的也就兩百漢兒和老兵,他可不想太早招來其餘人的覬覦,雖說焉耆鎮境內的豪強被安西軍掃了遍,可難保剩下的那些人裏有膽大的蠢貨,他不想節外生枝。


    “郎君放心,我等自省得。”


    王神圓回答道,這兒若真是開出個大鐵礦來,那便是大富貴了,郎君慎重些也是應當的。


    一車車的石炭被裝載完後,蓋上了油布,沈光也並未停留太久,隻囑咐了陳五郎好好守住這處礦山,便和牙兵們趕回火燒城。


    這鐵礦的事情,他需得回趟延城,和封常清商量下,眼下的大唐可不是安史之亂後的大唐,鹽鐵並非官營,酒也不是專賣,隻不過在安西這邊,出於對四鎮的控製,才對民間私營的煉鐵坊管製頗嚴。


    起碼安西境內,將近八成的鐵器都出自延城,那裏自古就是安西的煉鐵中心,大唐接管安西,設立四鎮以後,延城城外的礦山更是成了安西軍專屬的煉鐵坊,整個安西軍的軍械甲胄大半都產自那裏。


    沈光若是想要就地煉鐵,還得去延城招攬工匠,而這都是繞不開都護府的,若那些俘虜們挖出的真是個儲量不小的鐵礦,他想要保住這鐵礦,就得依仗高仙芝,所以他是非回去一趟不可的。


    回到火燒城時,看到那一車車的石炭,老兵們也難免上前圍觀,因為郎君說這些黑乎乎的石頭能夠生火取暖,比那些牛羊和駱駝糞便好使得多,又比木炭便宜。


    “這些石頭真能生火?”


    “郎君親口說的還能有假……”


    老兵們的私語聲中,陳摩訶上前從一輛卸下油布的大車上,拿起幾塊石炭端詳起來,他記得十多年前,他見過這些會燃燒的石頭,後來他領著手下隊伍擔任大軍斥候,在野外的時候就曾用這些石頭生火取暖。


    “都嚷嚷什麽,還不趕緊把東西押入倉中。”


    陳摩訶回頭瞪了眼那些大驚小怪的老兵們,四周頓時安靜下來,然後一車車的石炭被搬進了專門騰出來的倉庫裏儲藏起來。


    丟下手中石炭,陳摩訶心情複雜,他相信郎君不會信口開河,若是這石炭真能做成郎君所說的炭柄用作燃料,那要是十多年前他們就能用上,不知道多少同袍兄弟便不用在嚴寒中凍掉了手腳,甚至被活活凍死。


    夜晚,城主府內,看著舉止恭敬的安世貴,沈光示意這個來自河中安國的胡商坐下說話,安西這邊大唐人口還是太少了,雖說也有來自大唐的豪商,可是那些人大都背後有各自的勢力,他就是想用也用不了,才隻能指望安世貴這些想要入籍大唐的胡商。


    “郎君,這是我等議定的章程,還請郎君過目,若有什麽疏漏之處,請郎君指教……”


    安世貴姿態擺得很低,即便沈光讓他坐下,他也隻是半個屁股虛坐,上半身腰挺得筆直,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


    沈光翻了翻那幾頁所謂的章程,對照這過往封常清和他講的那些有關蕃市的內容,倒也是大同小異,沒什麽異常之處,不過安世貴幾人能做到這地步,可以稱得上是花了心思的。


    “大體上倒也沒什麽差錯,隻是尚缺了不少細則,不過你們不曾在蕃市任職,不清楚其中律條也怪不得你們。”


    將那幾張紙放在案幾上,沈光看向安世貴,然後讓多聞為他倒了杯蒲桃釀,“來,咱們喝幾杯,隨意聊聊。”


    “謝郎君賜酒!”


    安世貴依舊是一板一眼地答道,沈光見狀不由笑起來,“大郎不必拘束,這火燒城的蕃市令非你莫屬。”


    “多謝郎君!”


    沈光看著神色大喜,舉杯一飲而盡的安世貴,同樣應了他這杯敬酒,這蕃市令最初他本想是讓曹居延那廝來火燒城來接任,不過延城那裏隻留下阿妮他不是太放心,需得有個奸猾似鬼的替他打理沈園。


    眼前這安世貴起碼樣貌上就比曹居延強得多,到時候火燒城的蕃市,都護府允準建立,難保都護府裏其他人不會趁機摘果子,所以這蕃市令的人選,他其實沒得太多的選擇,安世貴四人裏,明顯是以安世貴為首,能讓其他三人都唯他馬首是瞻,安世貴的能力毋庸置疑。


    “大郎是安國人?”


    “郎君,我確實出身於安國,不過我阿娘卻是大唐人。”


    沈光聞言愣了愣,大唐的戶婚律裏,雖然不禁來大唐的胡商蕃客娶漢女為妻,但是卻嚴禁這些胡商蕃客帶妻子離開大唐,若是被發現,便是流兩千裏發配為奴的下場。


    “郎君,我阿娘是金山公主的侍女……”


    說道自家阿娘,安世貴滿臉的自豪,他向來以身上的唐人血統為傲,這也另外三名同伴願意服膺他的緣由之一。


    說起來他那位阿耶也是運氣使然,當年後突厥的默啜可汗曾經劫掠大唐邊關,搶了不少人口,後來本朝聖人繼位後,先後對其動兵,後突厥勢力大衰。


    “我阿耶當時正好去那部落販馬,正好遇見我阿娘,便用商隊一半的財貨贖了我阿娘娶做妻子。”


    沈光聽罷,才暗道難怪這安世貴說的唐言那般地道,而且方才給他的那疊紙上,字跡也頗為娟秀,想必都是他阿娘教的,“想來大郎的母親也曾是我大唐的貴女!”


    “郎君所言極是,我阿娘雖然從未說過她的娘家是何等人家,但是我阿娘不但能書會寫,還會彈琴畫畫,肯定是名門之後。”


    安世貴說到這兒,眼裏滿是遺憾,阿娘從不願意談自己的往事,就是三年前過世也沒告訴他外祖家是哪裏的,讓他想在大唐尋親,認祖歸宗都沒地方找。


    “原來如此。”


    沈光微微頷首,在他看來安世貴可以信任的程度又高了些,畢竟比起安國來,安世貴毫無疑問更親近大唐,並且以身為唐人為傲,他需要的隻是個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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