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工部主事貪墨錢財,怎麽來咱們長安縣報官。”


    長安縣的縣衙內,那位素來明哲保身的吳縣令聽聞又是那位沈大家手下來報官,隻覺得頭都大了,先前的刺殺案鬧得滿城風雨還沒結案,這就又來了出貪墨案。


    這位沈大家可真是個能折騰的主啊!


    吳縣令看著堂下來報官的牙兵們道,“你們要報官去京兆尹,本官這兒可管不到工部的事兒?”


    “我家郎君說了,豐樂坊地處長安縣,那工部主事雖是朝廷命官,可是他接了營造沈園的活兒卻貪墨我家郎君的錢財,便合該貴縣來管,至於拿了人以後,明府是要查案還是上報,自然悉聽尊便。”


    雷萬春大聲嚷嚷了起來,他跟在郎君身邊,這還是頭回被委以托付,豈能讓這位吳縣令推脫了開去。


    “明府若是不派人去,咱們便在這兒不走了。”


    “就是,郎君吩咐,咱們豈能兒戲。”


    雷萬春身邊,其他牙兵們亦是喊了起來,看到這些安西軍漢耍無賴,吳縣令也是大皺眉頭,他自然可以讓手下衙差將這些武夫趕出衙門去,可是這樣做的後果便是會得罪那位沈大家。


    想到這兒,吳縣令無奈地擺了擺手道,“讓趙縣尉帶人去趟豐樂坊,把一幹人犯都帶回來。”


    “那便多謝明府了。”


    雷萬春聞言拱手謝道,然後方自領著牙兵們退出縣衙,等著那位趙縣尉點齊人馬,一同回豐樂坊去。


    等著這些看著便剽悍不已的安西武夫們退去,吳縣令方自歎了口氣朝身邊屬吏道,“你且寫封公文,等趙縣尉把人帶回來便送去京兆尹。”


    “是,明府。”


    那屬吏亦是苦笑一聲,人都說縣令是百裏侯,可是這長安縣和萬年縣的縣令那便是百裏蟲,這長安城裏公卿百官權貴比比皆是,自家明府那是誰都得罪不起的,這沈大家是過江猛龍,連安節度都敢往死裏得罪,可工部那兒又是好相與的麽。


    ……


    周主事原本還有些僥幸,可是隨著沈光將找到的那些賬目在短短半個時辰裏核驗找出其中的貓膩,他整個人頓時心如死灰,知道這下子事情鬧大了。


    若隻是幾百個工匠克扣的工錢,頂天也就是千把貫錢的事情,他自然能頂下來,可是這位沈大家把所有的賬目全都盤了遍,又豈止是幾萬貫的貓膩。


    李亨這時候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這回跟著沈郎一起盤賬,他真是大開眼界,假賬都不算什麽,這寅吃卯糧,無中生有,這些工部的碩鼠還真是做得一手好賬。


    厚厚的一疊紙上,全是沈光用後世數字符號換算後的賬目,而且還做了表格,一目了然,清楚得很。


    “這每日的夥食費,高達百貫便也罷了,可你們居然隻是拿些胡餅糊弄大夥,嗬嗬!”


    李亨冷笑著說道,其實這每日虛報的夥食費還不算什麽,工匠們所用的各種工具那價格才叫五花八門,那叫一個精彩。


    哪怕李亨久居深宮,也知道一把鋤頭斷然不值幾百錢的,更何況百錢一根的麻繩。


    周主事已經麵如死灰,便是求饒也沒了那個膽子,所有的貓膩都被從賬上翻了出來,眼下最好的結果便是他來扛下所有的事情,可是這可能嗎,起碼五六萬貫的錢財已經分了出去,這要是真徹查下來,就連郎中大人都難以幸免。


    沈大家可不是普通人,那位囂張跋扈的安節度尚且都要低頭,更何況是他們工部,想到這兒周主事隻得硬著頭皮道,“下官也不過是奉命行事,非是下官……”


    既然事已至此,周主事很快便選擇了出賣上司尋求保命的機會,接下來沈光和李亨的詢問,他幾乎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聽著周主事的坦白,李亨不由紅了紅臉,沈園營造這事情,沈郎砸了三十萬貫,阿耶讓他管著以後,高力士自是將那三十萬貫盡數移交於他,他當時隻想著省事,再說負責具體監造的乃是工部,難不成還能出什麽問題,於是他就把這三十萬貫交給了工部。


    哪想到這便惹得工部裏那些官員起了貪念,被他們當成了人傻錢多的肥羊,這送上門的錢哪有不貪的道理。


    尤其是李亨雖說頂了監管之職,可他每回來都是來去匆匆,也不去工地上走訪,再加上他一看就是清貴的世家子弟,不諳俗務,周主事他們自然是更加放心大膽了。


    沈光看著氣得臉色鐵青的李亨,也不由暗道這位太子殿下總算還有些城府,沒有當場爆發出來,不過這回應該能讓這位太子爺好生吸取個教訓,知道底下官員不可輕信的道理。


    開了口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全交代完的周主事,隻覺得渾身輕鬆,反正要死大家一起死吧,這位沈大家看著就不是善茬,查賬的手段如此老練,怕不是早就準備好了,說不準這從頭到尾就是個圈套。


    哪有這麽傻的人直接把三十萬貫交到旁人手裏不聞不問的,隻可惜他們都被貪欲蒙蔽,卻是完全失去了警惕心,才有這等下場。


    被聚集起來的工匠們亦是聽清楚了周主事的交代,每個人都憤怒交加,同時又憂愁不已,他們都是俗人,這位沈大家開的工錢雖然夠高,可是他們卻是工部所屬的匠人,便是周主事倒了,他們又能得什麽自由。


    因此當沈光詢問底下這幾百工匠,可願摁個指印做個見證時,麵對的卻是無聲的沉默。


    沈園營造再繁複費事,也就是半年的工期,這些工匠們都是要繼續在工部治下討生活,沈光可以揪出周主事甚至是他背後之人,但是他們這些工匠若是指認了周主事,便是以後工部換了官員上任,也會把他們當成不可信的叛徒,到時候沒有活幹,隻能餓死。


    李亨看著這幕景象,這回終究不需要沈光提醒,便想到了這其中關節,於是他朗聲道,“某知道你們的顧慮,沈大家向來是菩薩心腸,隻要你們願意,沈大家自會向朝廷買斷你們的匠籍,不至於叫你們有後顧之憂。”


    和沈光相處這麽久,李亨自然清楚沈光心中的大願,便是開發安西,拱衛大唐,這幾百工匠在他眼裏算不得什麽,可是對沈光來說卻是亟需之人,所以李亨便想著順水推舟賣個人情給沈光。


    沈光聞言大喜,安西那邊什麽都缺,尤其是缺人才,這幾百工匠留在長安城也就那樣,可若是被他帶去安西,卻是能發揮出更大的作用來,於是他連忙道,“馮兄說的話,便是某的意思,隻要你們願意,某自向朝廷買斷你們的匠籍。”


    這下子,底下的工匠們都騷動起來,雖說匠籍被買斷,他們便成了這位沈大家的家奴,可是想到這位沈大家大方寬厚,豈不強過現在這般,於是自有膽大的率先喊道,“我願意。”


    有人帶頭,原本的沉默立時便被打破了,那些工匠都是爭先恐後地上前摁指印,隻看得沈光欣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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