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郎倒是心善,竟是想為那些胡姬尋個出路?”


    大明宮內,華燈初上,龍涎香如煙似霧的香氣裏,換了身輕紗薄衫的楊玉環斜靠在李隆基懷中,似有所感地說道。


    “沈郎是為著安西之事殫精竭慮啊!”


    李隆基手指輕撫著懷中玉人的肌膚,可是心思卻全落在了沈光白日那番移民實邊的言論上,往邊地移民實邊,向來都是控製邊疆的良法,隻是大多數百姓不願背井離鄉,遠赴萬裏之外的邊地。


    安西那邊,自開元年間應募長征健兒,到如今也不過十萬人落戶安西,沈郎開口就是百萬百姓移民實邊於安西,未免有些異想天開了。


    “玉環覺得沈郎那想法如何,那些良家庶子可會願意為了那些貌美的胡姬遠赴萬裏,為國戍邊?”


    “妾不懂那麽多,隻不過也聽大兄說過,如今關中人多地狹,好些百姓家裏,兄弟幾人,隻得長兄娶妻,剩下的要麽賣身於大戶為奴,要麽就是留在家裏給兄長幹一輩子的活。”


    這幾日楊國忠進宮時,不再說那些什麽長安城裏的新鮮事,反倒是和楊玉環說起這民間的真實情況,言語間一副憂心國事的模樣,楊玉環心中雖然欣慰於這位族兄的變化,但是她一介婦人,又是個沒甚麽野心的,從來不妄議朝中政事,此時也不過是想起楊國忠說的那些話才有感而發。


    “妾覺得,那些良家子與其賣身為奴,倒不如去安西搏個前程。”


    李隆基沉默了下來,天寶以來他鮮少管理國事,有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隻是故意裝糊塗罷了,天下人口日盛,土地兼並嚴重,這是開元以來就有的老問題,那時候他任用張九齡姚崇等人為相,打擊豪強不法,雖有成效,可是這土地兼並之事仍舊是難以避免,府兵製也是就此瓦解。


    這長安城裏,哪家權貴不是僮仆奴婢成百上千,關中乃至地方上也是這等風氣,李隆基這時候還尚未老糊塗到分不清這事情的輕重緩急,隻是他終究沒有了剛登基時的精力和氣魄,再加上年紀大了,安於享樂,以至於這幾年他實際上是對這些事故作視而不見。


    但是眼下,沈郎卻把這些問題給他捅了出來,還給了他個解決的方法,朝廷沒錢組織移民實邊,但是安西有錢,無論是鏢局還是酒坊的生意做起來後,安西的財政足以支撐得起十萬人以上的移民。


    可是這事情麻煩的地方,從來不是底層百姓的意願,沈郎給錢給女人,那些原本隻能打一輩子光棍的良家庶子又豈會不願意,真正的阻力反倒是來自朝廷,來自那些地方豪強和權貴官宦。


    若是關內和地方上失地的百姓能去安西落戶分田,還有誰願意委身於奴給他們當牛做馬,移民安西的百姓數量不多,他們尚且不會反對,可若是人數多了,那便是朝野物議洶洶。


    李隆基老了,他現在想要的是安穩,要的是身後之名,他如今是太平天子,開元盛世天寶風流遠超前朝,他不想引起朝中太大的動蕩,可是偏偏沈光的話又不得不讓他去深思。


    自從高宗皇帝那會兒吐蕃崛起,便成了大唐的心腹之患,尤其是眼下草原平定,突厥徹底敗亡,隻有吐蕃仍舊有著威脅河西走廊的威脅,李隆基是鐵了心想要打吐蕃的,可是就算拿下石堡城,大唐也未必能滅了吐蕃。


    可是就像沈光說的,大唐若是能徹底控製安西,大唐就能徹底將吐蕃困死在高原,尤其是從關內移民邊鎮,不但可以重建府兵體係,還能省去大筆的軍費和千裏轉運軍輜糧草的麻煩,對付吐蕃想著畢其功於一役是不可能的事情,隻能慢慢地磨死他們。


    一麵是剪滅吐蕃,開疆拓土的豐功偉業,一麵是可能導致朝野皆反的局麵,李隆基頭回猶豫了起來,楊玉環看著神思不屬的李隆基,便知道他的心思此刻重得很,於是她就像慵懶的貓兒那般倦在李隆基的腿上,乖巧地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不遠處的高力士眼觀鼻,鼻觀心,什麽話都沒有說,他剛才可是聽到了聖人和貴妃的對話,說起來他府裏光是僮仆奴婢就不下千人,沈郎要引關內百姓前往安西移民實邊,那是最得罪人的事情,而且地方官府未必願意配合。


    過了良久,李隆基方自抬起頭,這時候他心中已經有了些想法,太子如今很是聽話,沈郎想做的事情,不妨讓太子出麵去做,即便到時候事有不逮,他也能收拾局麵。


    “力士,去喚三郎來見我。”


    “是,陛下。”


    高力士聞言連忙抬步離宮而去,他伴著聖人幾十年,如何猜不到這位主子的心思,這回怕是要讓太子出麵來幹這件得罪人的事情。


    隻不過高力士很懷疑太子能不能做成這件事,如今太子可是孤家寡人一個,再說這移民實邊從開元那時候起就是老生常談的事情,可最後都是不了了之。


    當李亨看到高力士時,臉上全是笑意,實在是最近這位二兄過來時,帶來的可都是好消息,而且他自己這兩日去沈園的時候,也從沈郎那兒得了個斂財的良法,這整理過後正想尋個機會去見阿耶分說。


    “殿下,聖人傳召,還請殿下速速更衣過去。”


    “換什麽衣服,我這便去見阿耶。”


    李亨本來也想換件衣服,但是想了想後,卻隻披了件大氅便跟著高力士離開了宮室,他如今乃是阿耶跟前的孝子,阿耶深夜傳召必有要事,那容許他磨磨蹭蹭地換衣服。


    “二兄,阿耶喚我何事?”


    “殿下,這事情和沈郎還有些關係?”


    高力士也不瞞著李亨,如今這位太子在聖人心中分量頗重,隻要太子自己不犯錯,便不用再擔心地位不穩的事情。


    聽到白日阿耶和沈郎去了西市玩耍,李亨難免有些失落,不過聽到阿耶回宮後和貴妃的那番對話,他不由皺起了眉頭,沈郎的安西策他是看了好幾回的,就連李泌也說若是真能按著上麵的法子施行,安西日後說不定便是能解決大唐如今種種弊病的關鍵所在。


    這移民實邊的辦法不稀奇,關鍵的是執行力,李亨這些日子在沈園之事上得了個教訓後,早就清楚朝廷政策再好,也架不住底下官吏胡來,更何況移民實邊這種事落實到地方上必然走樣,再加上朝野的反對勢力,這絕對是樁吃力不討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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