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麥浪中,從軍營中回來的碎葉軍士兵們脫了甲胄,拿起鐮刀,跟著家中的妻兒老父,一起下地割起了麥子。


    這些來自河西各地的士兵們還是頭回見到自家這能連成波浪的金黃麥穗,一捆捆的麥子被割下來放到田壟邊上,汗流浹背的趙屯長招呼著兒子媳婦還有兩個從兵團學堂回來的大孫子道,“歇歇吧,喝兩口水再幹。”


    來安西前,趙屯長一直以為安西是到處都是沙子的窮鄉僻壤,所以那位大都護才如此慷慨大方,要不是家鄉的豪強大族們兼並土地太過凶惡,他們當佃戶雇農連日子都沒法過下去,趙屯長才不會選擇跟著從軍的幺兒萬裏迢迢地來安西。


    可事實證明他錯得離譜,安西這邊雖然有一望無垠的大沙漠,可走出大沙漠便有無數的綠洲還有肥沃的土地。


    大都護許他們每戶男丁五十畝,女子二十畝,家家戶戶給配了耕牛馬匹,讓他們開墾荒地,像他們這些在河西過慣了苦日子的,見到這等用鐵犁翻一翻鬆鬆土,能有水渠澆灌就是良田的肥沃荒野,怎麽可能忍得住開拓種田的欲望。


    於是十三屯劃定的屯田外麵的荒野,也被他們開墾出了不少田地,按著兵團的要求,家家戶戶都養雞養鴨,種植牧草喂養牲口。


    忙碌是忙碌,可是每隔半個月,便能去兵團駐地趕集購買各式各樣的貨物,什麽辛苦便都是值得了。


    趙三虎大口大口灌著放涼的茶水,他是碎葉軍的騎兵,許久不曾幹農活的他彎腰割了半天的稻子,隻覺得這比在軍營裏訓練累多了。


    “阿耶,外麵的那些麥子就別割了,到時候主君會派人來收割,到時候算錢折給屯裏。”


    趙三虎有些後悔,當初他就該堅持讓阿耶帶上大哥一家一道來安西,這樣大哥和兩個大侄子能幫著一起幹農活,秋收的時候也沒那麽辛苦。


    “大都護還管這個?”


    趙屯長劈手奪過兒子手裏的茶壺,遞給邊上兩個大孫子道,“當阿耶的,也不知道心疼兒子。”


    “阿耶,他們兩個在兵團學堂吃得可好,主君讓人下屯收的雞蛋鴨蛋,還不都是叫他們吃了去,還天天能喝馬**,你看他們兩個可比咱小時候壯多了。”


    趙三虎捂著被阿耶拍過的腦門,看著自家兩個長得結實精壯的小子,在那兒抱怨道,說起來主君對兵團學堂的子弟那是沒得說,吃得好穿得好,還能學本事,便是叫他們這些做阿耶的既高興又羨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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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給大都護當兵,大都護可有短了你的吃食,某聽人講,你們日日有的吃羊,還想著吃牛,換了某以往當兵那時候,能吃飽就得謝天謝地了。”


    趙屯長看著比自己壯實大半圈的兒子,在那裏罵道,“大都護養著你們這群飯桶,也不怕叫你們給吃窮了,你小子以後若是上了戰場,敢給咱趙家丟臉,偷奸耍滑當逃兵,某先砍了你這廝。”


    趙三虎見自家阿耶口沫橫飛的模樣,覺得陳隊正說得很有道理,這些老漢就喜歡訓兒子,寵孫子,合著他倒黴遇上自己阿耶還當了屯長,在兵團那兒上學習課,如今罵起人來一套套的。


    “趙屯長,你們囤的糧食準備好了沒有。”


    遠處隨著馬車揚起的煙塵,趙屯長便聽到了那位張君的熟悉聲音,然後他便從歇息的田壟地邊跳了起來,“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張君來收糧。”


    這時候騎馬而至的張君下了馬,和趙屯長見禮後,看著邊上壯實的中年大漢道,“這便是令郎吧,果然是個壯士。”


    趙三虎笑了起來,都護府的屬吏裏有不少是藩國留學生,聽說這位張君便是日本國來的,不過安西這邊倒是沒什麽歧視藩國之名的破陋俗規,用自家主君的話來說,那什麽日本國、新羅國也是大唐疆域所轄,隻是偏遠了些。


    眼下正是晌午,割了半天麥子的屯民們也都是要去乘涼歇息的,等最毒的日頭過了再繼續幹活,當他們看到趙屯長領著收糧的大車往囤裏的糧倉去的時候,也都是跟了過去,雖說大家都不覺得那位大都護會出爾反爾,可心裏麵始終都有些忐忑,今年這風調雨順地收成那麽好,萬一要是大都護改了主意……


    “打開吧!”


    隨著張君的示意,隨行的都護府護衛打開了車輛上的大箱子,然後黃橙橙的一串串小可愛們頓時讓屯民們心中大定,大都護果然是信人,說收購糧食便是拿錢來買,絕不和他們搞虛的。


    “諸位,有件事某得和你們再說遍,今年糧食豐收,延城裏糧價比往年跌了一成半,不過大都護說了,仍舊按著年頭與諸位說好的往年糧價收糧……”


    “大都護仁德!”


    人群裏聽到這兒,頓時便有人叫喊歡呼起來,張君不由清了清嗓子高聲道,“安靜,某還沒把話說完呢!”


    “都嚎什麽嚎,聽張君說話。”


    趙屯長扯著喉嚨,一嗓子便壓住了屯民們,然後四周才再次安靜下來,隻聽那位張君才繼續說起來。


    “大都護管這個價格喚做保護價,都護府以後收糧不會低於這個價,但若是遇上糧食欠收,糧價上漲的時候,你們不能加價,也不能隨意賣給其他商人。”


    “張君放心,要是哪個敢忘恩負義,忘了大都護對咱們的好,某先砍了他的狗頭……”


    趙屯長是暴脾氣,徑直便高聲道,而四周屯民則是叫喊起來,“咱們可不是那等不知恩的畜生,屯長你莫要小瞧人……”


    “諸位都是河西好漢,當然不是那種忘恩負義之徒,趙屯長,這裏是一千三百貫錢。”


    隨著張君言語,自有熱心的屯民上前幫忙搬錢,一撂一撂串好的開元通寶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趙屯長喊人一起數過數後,便取了屯裏的賬冊,按著各家上交的糧食數發錢。


    全囤五十戶人家每戶人家少得也能分到十幾貫現錢,多的能有五十貫,領過錢後,屯民們沒顧著休息,頂著烈日幫忙把糧食搬上了車。


    “趙屯長,你們多種的麥子也不必擔心,都護府已經安排人手會過來幫忙收割,到時候某也會帶錢過來,直接在田壟裏折算現錢,隻是到時候這屯裏誰家種的,你需得搞清楚,免得生出爭執來。”


    “張君放心,這些麥子都是屯裏大夥一起種的,哪個勤快,哪個偷懶,某心裏有數。”


    “如此便好,那某就先告辭了。”


    等待糧食裝車以後,張君自帶了車隊離開,趕往下一處軍屯州收糧去了。


    這樣的場景,不斷在延城附近的軍屯州發生著,同時一輛輛運糧車將小麥粟米等糧食運入都護府的軍倉封存。


    ……


    “五百軍屯州,今年秋收共收糧兩百萬石,可真是個豐年啊!”


    延城內,都護府的辦公廳裏,上計完征收賬冊的李泌和顏真卿等人放下手中的筆後,都是忍不住感歎起來,尤其是李泌,他沒想到光是延城附近開墾的田地便有如此產量,那更加肥沃廣袤的碎葉川豈不是能輕鬆養活百萬人口。


    看著這些興奮的幕臣,自城外山莊回來的沈光卻是沒說什麽,要知道後世的新疆和中亞等地,才是真正沃野千裏的產糧區,尤其是這個時代全球氣候濕潤,安西和河中那是更加適合耕種的土地,就這樣被突騎施、葛邏祿、拔汗那還有其他諸多遊牧民族用來遊牧,簡直就是暴殄天物,對於把種田本能刻入骨髓的華夏人來說,在見到這樣肥沃的荒野後,誰能忍住不去開荒種點什麽的欲望。


    “諸君,接下來三年,對我安西至關重要,無論是出兵奪還碎葉故土,還是趁著大食內亂向西拓土,糧食都是重中之重,沒有足夠的軍糧,一切征服和勝利無從談起,所以接下來還需要諸君辛苦。”


    此時安西的氣候,是適合耕種兩季小麥的,甚至若不是延城外興修的水利還不夠完善,沈光甚至打算開墾試驗田種植水稻,他可是南方人,來到大唐都多少年沒好好吃過米飯了,甚是懷念。


    “主君,這冬小麥固然能種,但是軍屯州的百姓們辛苦了大半年,再加上如今城外水渠和道路尚未修建完成……”


    杜甫出聲道,他如今管著都護府增設的工部曹,但凡是水利道路等等都歸他管,這大半年下來,曾經白皙削瘦的詩聖曬得黝黑,人也精壯了圈,原本喚他為杜子美的同僚們如今直接喊他做杜黑子,不過杜甫本人倒是不以為意,覺得這日子過得很踏實,看著一座座水渠一條條道路在手上完成,那種滿足感和成就感可比做詩強多了。


    “子美所言極是,倒是我欠考慮了,今年冬小麥就算了,不過軍屯州之間的道路還有各屯的水渠需不能耽誤了。”


    沈光點點頭,若不是杜甫提醒,他都忘了從去年開始,這些軍屯州的百姓可是忙碌了整年,沒有好好休息過,也確實該讓他們舒舒坦坦地過個好年景。


    杜甫開了個頭以後,張巡、李泌他們也各自開口說起事情,有些事都是需要先前當了甩手掌櫃的沈光來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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