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刀恍惚想起了一幕, 當時老流氓還沒收養他, 他還是個流浪孤兒, 每天在街頭巷尾晃悠著, 看看能不能翻找出一些能填飽肚子的東西。那一天, 他記得很清楚,因為自己前所未有的“英勇”,從一條凶猛的大狼狗的嘴裏奪了半邊的包子。


    他不顧流血的手臂,美滋滋揣進了懷裏,如往常一樣經過那個賣糖人的小攤, 那裏總是圍著一群嘰嘰喳喳的小孩子, 還有他們的父母。


    “爹爹,我要那個糖人!”


    “乖了,你牙疼還沒好, 以後再吃好不好?”


    “不好不好, 爹爹, 我就要吃嘛!”


    一個穿著粉色衣裳的小男孩跺著腳,朝著自己的父親撒嬌。那個高瘦的男人有些為難, 皺著一對秀眉,不知道該如何決斷, 最終還是拗不過小兒子,讓師傅捏了一個白胖的小娃娃出來。


    小男孩抓著木杆子, 高興得見牙不見眼。


    男人歎了一口氣, 對自家女人說, “等會他又該牙疼打滾了。”


    女人寬慰他別擔心, 一把抱起了自家的寶貝疙瘩,“好吃嗎?”


    男孩使勁點頭。


    “可是爹爹長這麽大,都還沒嚐過呢,真是可憐呢。”女人故作遺憾歎了一口氣。小男孩猶豫了好久,抓著糖人的胖乎乎的小手伸到了自家爹爹的眼前,“那……這次就給爹爹吃吧。”


    “爹爹,甜不甜?”


    “嗯,真甜呢。”


    男人背過頭,擦了擦眼淚。


    皆大歡喜的結局,圓滿美滿的一家人。


    董小刀眼巴巴瞅著,心想,如果他能舔上一口那甜滋滋的玩意兒,恐怕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他摸了摸懷裏,隻有半隻冷掉了的餿包子。


    買不起。


    他歎了一口氣。


    甜……是什麽滋味呢?


    會甜到讓人想哭嗎?


    董小刀總想著,總有一天他要變得很有錢很有錢,把所有的糖人攤都買下來,讓那個技藝嫻熟的老師傅天天給他變著花樣捏糖人!


    然而,等到真正有錢了,他吃上了山珍海味、燕窩魚翅,比那對尋常夫婦買給自家小兒子的糖人不知道要好上多少倍。


    他甚至覺得這些隻會哄小孩子的街頭玩意兒很低俗,又廉價,又不幹淨,吃了可能還會拉肚子呢。


    董小刀一直這麽認為,直到她說——


    “別人家的小孩子都有,我家的小孩子也應該有。”


    她拉過他的手心,把排隊買來的小糖人塞進來。她雙掌捂住了他的手,溫暖浸潤了冰涼的手背,以及血液。


    他身體略微哆嗦著,差點要拿不穩那隻還綁了紅頭繩的胖娃娃。


    進了王府以後,他收到過許多價值不菲的禮物,有莫筱燕賞賜給他的,也有一些想要通過他討好王爺的貴夫們親自送上門來的珍寶,董小刀來者不拒,小寶庫塞得滿當當的。


    但沒有人,在這清冷的街頭,為他排了長長的隊伍,隻為買一隻五文錢的小糖人。


    他捧著這隻紅衣娃娃,像小狗一樣伸出舌頭,小心翼翼舔了一口那紅彤彤的小臉蛋兒。


    甜蜜在舌尖泛濫。


    “甜嗎?”她摸了摸他的腦袋。


    “甜!”小東西毫不猶豫點頭。


    小時候他實在餓得很了,就爬到樹上,摘了一兜子的桂花來吃。這個栽滿了桂花樹的巷子裏住著幾戶人家,小孩子們像青梅竹馬一樣長大,踢蹴鞠,扳手腕,做各種好玩的孩童遊戲。


    他呀,就遠遠看著,聽著那嬉笑聲,嘴裏嚼著脆嫩的桂花,連空氣中都泛著甜絲絲的味道。


    那時他就認定,桂花一定是世上最甜的花兒。


    可是,原來世上有另一種“甜”。


    比如她的眼裏,映出自己的身影。


    比如她的手,牽著自己的手指。


    “既然是甜的,為什麽要哭呢?”


    琳琅彎下腰,表情浮現出一絲的無奈。都說美人落淚,那梨花帶雨的姿態最是撩人了,但是她在董小刀的身上沒有發現這種“美好的品質”,眼淚鼻涕糊了一臉濃妝的小鬼最討人嫌了。


    “因、因為,太甜了。”他哭紅了一張小臉,抽抽噎噎地說,扯過琳琅的鬥篷狠狠一揩。


    重度潔癖的琳琅:“……”


    這是要挑戰她的生理極限嗎?


    少年,你知不知道你這個舉動會有生命危險?


    琳琅忍了又忍,她麵無表情脫下了鬥篷,”啪”的一聲,果斷蓋到了少年的頭上。


    這招叫,禍水東引。


    “王爺?”董小刀隻覺得眼前的視線一下子變暗了,臉頰貼著衣料,依稀能感受到她的體溫,他的臉蛋瞬間紅透了。


    少年絲毫沒有覺察到這件鬥篷剛才被自己“反複蹂/躪”過了,反而陷入到另一種粉紅色的妄想當中。沾染了王爺氣味的鬥篷,意外的好聞啊,嗯,他要多吸兩口,提提神。


    一根筋的董小刀不知不覺已經朝著小變態的方向發展了。


    “想哭就哭,有本王在,沒人會看見的。”


    琳琅敲了敲他的腦袋瓜。


    絲毫不知道董小刀內心活動的老狐狸心想,既擺脫了“有毒”鬥篷,又恰如其分撩了對方一把,真是一箭雙雕呢。


    嗯,自己特麽的真是太機智了。


    琳琅給自己的表現很不要臉打了一百分。


    最後,董小刀還是一路哭著回去的。為了跟琳琅說話,他把鬥篷掀開了一半,就在頭上頂著。琳琅低頭一看,他整張臉都變成了紅紅綠綠的染色盤。


    偏偏對方還用一種蜜汁甜蜜的眼神看著她。


    琳琅:“……”


    感覺好像招惹了一隻不得了的變態。


    有幾個小孩嘻嘻哈哈從兩人麵前跑過,為首的衝著董小刀扮了一個乖戾的鬼臉,“哈,醜八怪,沒人要!略略略!”


    琳琅倒沒多大的反應,董小刀卻哭得更厲害了。


    他早上用螺子黛畫眉,畫完之後有一種“老子天下第一美”的迷之氣場在,結果一哭起來不僅妝花了,擦眼淚時還東蹭西蹭的,秋水般的眼眸成了一對可笑的熊貓眼。


    他淚眼汪汪地問,“王爺,奴真的很怪嗎?”


    “小東西要聽真話?”


    因為兩人的身高差距,為了與他對視,琳琅隻好俯下身來,雙手撐著膝蓋,那熟練的架勢,一看就是準備要安撫自家鬧著脾氣的小孩子。


    什麽叫小東西?


    董小刀莫名有一種羞恥感,為什麽他老被當成小孩子一樣哄?他已經十六歲了,會賺錢,身材好,床上功夫也是一流的,她憑什麽不把他當大人看?是瞧不起他嗎?


    事關男人的尊嚴,他正想發飆,她的呼吸輕輕噴灑在臉龐上。


    “呐,是想聽真話嗎?”


    董小刀什麽火氣都沒了,也不敢直視她那幽深如夜的瞳孔,胡亂點了一把頭。


    可惡,總覺得自己像一隻被宰的羔羊。


    “是很怪哦。”


    女人的聲音變得很輕緩,那樣不著痕跡的,是春日裏朦朧浸潤的煙雨,綿綿不絕纏繞在心間。


    “但沒有關係,總歸有人喜歡。”


    她伸手拂開他黏在臉上的發絲。


    “所以,不要哭了好嗎?”


    “有人會心疼的。”


    琳琅見他呆呆瞅著自己,笑了一下,打算抽回手,結果被對方按住了,他看到琳琅詫異的眼神,耳尖悄悄紅了,卻還是嘴硬道,“你騙人。怎麽可能會有人心疼我呢?像我這種見錢眼開的勢利小人,錢就是一切。就算有人死在我的麵前,我第一個就是見死不救,隻想扒光她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然後直接開溜。”


    琳琅挑了挑眉,“你倒是很有想法啊。”


    “王爺不覺得我卑鄙嗎?”他抓著她的手,眼裏流露出哀求之色。


    求你了,快辱罵我吧,用你所有能想象到的難看字眼,盡情罵醒你麵前這個刻薄寡恩的吝嗇鬼。


    動心是一件多麽奢侈的事情。


    對於參與者來說,賭上的是全部身家。


    在感情這方麵,他是一個毫無經驗的賭徒,也很怕自己以後輸得一無所有。所以,與其摔得鼻青臉腫,倒不如一開始就把好印象通通破壞掉。


    “卑鄙?你在說什麽呢?”琳琅笑了,“我可是覺得你很有成為楚國第一男首富的潛質呢。再說了,銀子可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有一句話叫有錢能使鬼推磨,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它的魅力嗎?有錢了,才能買到最好吃的甜食,最好看的衣裳,最美麗的首飾。”


    “隻要有錢,你可以做一切你喜歡的、任性的事,不是嗎?”


    琳琅試圖擦了擦他臉上的脂粉,估計是糊得太久都硬了,她嘴角抽搐了一下。


    “那……我可以把王爺買下來嗎?”


    他忽然抬頭,雙眼驟然明亮,像兩輪火熱的小太陽。


    “什麽?”


    琳琅還未反應過來,他已經“嗖嗖嗖”把頭上的六十二根玉簪金釵步搖一股腦兒塞進了琳琅的懷裏,疊成一個金燦燦的小山包,差點閃瞎了琳琅的雙眼。


    “這隻是訂金。”


    他往女人的嘴唇重重啾了一口。


    琳琅:“……”


    她能說嫌棄這個主動送上來的吻嗎?


    董小刀的嘴巴塗了一層厚厚的鮮紅的口脂,油膩膩的,好像幾天幾夜沒洗的感覺……


    “王爺,你咋了?臉色這麽難看?”


    “心有點累。”


    “那奴替你揉揉。”


    “……”


    少年,你這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襲胸,有考慮過路人們的感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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