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噠噠噠——”


    馬蹄聲由遠及近。


    “大人, 小心, 前麵好像有東西!”


    穿著銀色鎧甲的年輕將領率先取出了箭筒裏的鐵箭, 架在弓弦上。


    “慢著。”


    燕國公出聲製止,並朝後做了個手勢。


    大軍在原地待命。


    不多時, 血紅的影子出現在眾人的眼中,漸漸清晰起來。


    那竟然是一個人,渾身的衣服被鮮血浸透,連臉龐也染著血汙, 分辨不清眉目。


    “這是……”


    將領瞪大了眼,失聲道, “是少將軍!”


    “什麽?少將軍?”


    “少將軍不是已經……”


    燕家父子, 一個是統帥, 一個是臨時加封的驃騎大將軍,為了區別兩人, 後者被稱為少將軍。


    他這出聲,頓時引起了一陣騷亂。


    “啪!”


    也顧不得什麽規矩,李盡雪一甩韁繩, 翻身下馬, 疾步走到對方的麵前。


    “昭烈!”


    對方看也沒看, 神情麻木從他身邊走過,猶如一縷毫無感情的遊魂,那雙精致的鳳眸裏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李盡雪察覺到不對勁, 立馬扯住了他的肩膀, 皺著眉問, “你到底怎麽了?還有,你這段時間都去了哪裏?”


    然而,他依然得不到回應。


    對方繼續朝著前麵走,身體仿佛隻剩下了本能的行走。


    李盡雪挨到燕昭烈的肩頭,摸到一手的血印子,有些還未幹透,濃烈的腥氣鑽進了他的鼻子裏,眉頭不由得鎖得更深了。


    燕國公淡淡地說,“打暈他。”


    李盡雪毫不猶豫照做了。


    送去軍醫那邊才知道,燕昭烈的身上有多處明顯的傷口,尤其是左邊的肩膀,隱約可見森然的白骨,皮開肉綻,觸目驚心。


    “大夫,他怎麽樣?”李盡雪問。


    軍醫替人纏上了布條,斟酌著用詞,“傷口暫時是止血了,隻要沒有繼續發炎,問題不大。隻是……”


    “隻是什麽?”


    軍醫附耳過來,小聲說了一句話。


    “如果少將軍存了求死的心思,恐怕怎麽也醒不過來了。”


    李盡雪正想反駁,怎麽可能,這家夥的強悍他還不清楚?


    這時燕國公掀開簾子走進來,剛好聽到了兩人的談話,他不做評論,語氣平緩得不起任何波瀾,“死後萬事空,一了百了,的確是個不錯的結局。”


    李盡雪沒說話。


    燕國公掃過床上人蒼白的臉,眼底的神色晦澀難懂,“不過這樣一來,人間的事情就跟你沒有任何關係了。有些人是死是活,是好是壞,全都與你無關。就算是閻王爺,他的手也伸不到那麽遠。”


    說完這一番話之後,燕國公不做停留,轉身又離開了。


    第二天的傍晚,燕昭烈清醒了。


    清醒得有些沉默。


    他變得不太愛說話了,有時候總會看著某處發呆。或者是低下頭,用一塊細絨的布,仔細擦拭著刀身,盡管鋒刃幹淨得沒有一絲灰塵。


    轉眼到了十二月,大軍班師回朝,至午門獻俘。


    浩浩蕩蕩的軍隊從鹿門街進入,鳴鑼開道,鑼鼓喧天,最前麵的就是燕國公,其次是燕昭烈,緊跟著就是李盡雪。


    在街道兩旁,簇擁著看熱鬧的人群。


    眾人隻看見左邊的那位世子爺,一身紅衣,俊美無雙,身下的照夜玉獅子正威風凜凜昂首闊步,出盡了風頭。


    在午門樓的正中央設著禦座,簷下鋪張黃蓋,而天子正穿著袞龍服,帶著文武百官到午門樓前迎接凱旋歸來的英雄。


    燕國公率先下馬。


    “臣,幸不辱使命。”


    敬文帝連忙扶起他。


    接下來就是按照慣例,獻俘,受俘,賞賜功臣。


    當晚,皇宮內燈火通明,江南的絲竹,西域的胡旋舞,氣氛熱烈而歡快。


    有人看燕家父子如今得勝歸來,勢力愈發強盛,不由得十分眼熱,加上又喝了幾杯烈酒,這醉意上頭,膽子壯了,就說,“世子悍勇無雙,是人中龍鳳,不知是否有了心上人?”


    瞬間,無數雙眼睛都釘在了燕昭烈的身上。


    青年倒酒的動作一頓,他無視了舞姬拋過來含情脈脈的勾魂眼波,鎮定自若地說,“這個便不勞樓大人操心了,本官自有打算。倒是陛下,如今十八還未大婚,樓大人若是有合適的姑娘,不妨給陛下先看看。”


    這話其實有些無理,越過了君臣的禮數,但十八歲的天子毫不在意,反而有些羞澀低下了頭。


    燕國公擱下了酒盞,“陛下可是有了中意的人選?不知是哪家的閨秀?”


    “嗯,其實也不算是閨秀吧。”敬文帝的尾指勾了勾臉頰,透露出幾分情竇初開的靦腆,“她是寡人在郊遊中無意中遇到的女子,雖然是草原的女郎,卻比江南的青蓮還要秀美三分。寡人覺得她挺好的。”


    “草原的女郎?”大臣們麵麵相覷。


    能讓敬文帝在功臣宴會中說出這樣的話,這女郎顯然是不一般的。


    而且依照天子的口氣,他似乎有意立這個遊牧女為後。


    “燕叔,你覺得呢?”


    敬文帝滿含希冀看向對他的大婚最有發言權的男人。


    燕國公不動聲色捋了捋袖子,溫和道,“陛下自己拿主意就好。”


    既然是遊牧女,就意味著她的母家沒有強大的背景,倒是不擔心她會威脅到燕家的勢力。


    敬文帝對他一向信賴,燕國公也不介意讓他在這種小事上自己做主意。


    “燕叔!”


    果然,天子興奮叫嚷了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在群臣麵前難得的失態,平常蒼白的麵孔也湧上幾分好看的紅暈,不再是死氣沉沉了,有了少年的活潑。


    燕國公微微頷首,神情沉穩,“看來陛下的確是心悅那女子了,就讓禮部擬個章程,選個黃道吉日舉行立後大典吧。”


    敬文帝笑出了一口白牙,竟像是孩子的高興模樣。


    作為百官之首、設管朝政的國公爺一說話,四周就不敢過多幹涉了,哪怕是荊國公,在他的麵前也要倒射一地。


    荊國公雖然心裏有些小九九,但國公夫人身亡一事讓燕家對荊家的態度從一開始的冷眼到現在的敵對,他的身份過於尷尬,不好再引火上身了。


    接觸之後才知道,這父子倆都是虎狼之輩,一個比一個狠,下起黑手來毫不手軟,荊國公在夾擊之下艱難的存活著。


    大婚開始有條不紊準備著。


    天子口中的草原女郎始終沒有露臉,在眾人的心中越來越神秘。


    而敬文帝的長姐三公主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遊牧之女表示了極為強烈的抗議。


    要知道在她出現之前,敬文帝對三公主可謂是有求必應,凡事他能做到的,他都會無條件縱容著三公主,自己撐不住的,就去找燕國公幫忙。三公主能以一個女子之身收羅天下各地美男,在非議中我行我素,與皇帝弟弟的寵愛是分不開的。


    但是,現在的情況不一樣了。


    敬文帝為那個遊牧女兒專門騰出了他珍愛的菁華宮,每天除了必要的朝會,他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菁華宮。


    裏頭伺候的人口風很緊,三公主打聽了很久也沒能猜出這是何方神聖來,隻好忿忿不平等到了天子成婚的一天。


    那已經是三個月之後的事了。


    在草長鶯飛的初春,大慶的第二任皇後誕生了。


    舉國歡慶,天子龍顏大悅,大赦天下。


    封後大典辦得很隆重,許多細節都是敬文帝親自過問的,而且還是難得的嚴厲。再加上燕國公的金口玉言,底下的人辦事不敢馬虎,戰戰兢兢的,將典禮設計得盡善盡美。


    除了祭天,大典最重要的一環是禦駕□□,這也是民間難得的盛世。


    作為統禦京都守備的護衛,金衛營與神機營早早就調派出了人手,負責保護天子與新後的禦駕。


    首當其衝的人選,自然是主要的負責人。


    李盡雪扯了扯一身黑壓壓的衣裳,嘀咕道,“還是原來的紅色好看些,這身黑漆漆的,就跟烏鴉差不多。小哥我寧願做燒豬也不想做烏鴉啊,一點肉都沒有,能好吃麽?啊呸,是好看!”


    他也隻敢心裏想想。


    今天成婚的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一對夫妻,為避尊者諱,這一天所有的人都不能穿戴紅服。


    李盡雪說了一大堆,旁邊的同伴抱著刀,沉默地不發一言。


    他早就習慣了,因此也不覺得意外,隻是在外頭等著久了,有些不耐煩走了幾步。李盡雪是個閑不住的人,偏生這天又要守規矩,他隻好將眼睛盯在了一隻在花叢中飛舞的蝴蝶上。


    那蝴蝶是紅色的,很是鮮豔美麗,從盛開著的牡丹花蕊一掠而過,越過了彩牆,最終停留在一個女人的鬢間。


    “咦?”


    他驚訝叫出了聲來。


    那人容貌昳麗,戴著珠冠,一身紅豔鳳袍旖旎而絕美。女官們半彎著腰,小心翼翼捧著繡著金線的裙擺。


    新後捏著象牙玉柄,明月般的皎淨團扇半遮半掩著那芙蓉麵,似乎察覺到了蝴蝶的停駐,她用團扇輕輕撲了一下嵌著珠翠的發髻。


    蝴蝶翩躚飛走了,在她的眼波裏溫柔掠過。


    燕昭烈見李盡雪僵住了,順著他的目光抬頭去看。


    愣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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