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


    輕微的骨頭扭動。


    “放開。”


    一道高大的身影越過眾人, 淩厲擒住了不速之客的手腕,迫使他不得不停止了動作。


    陸慕深的視線從戒指移開, 掠過琳琅微蹙的細眉, 最終定在了前麵男人不怒自威的麵容上。


    “為什麽……是他?”


    陸慕深喉結微動,發出的聲音沙啞而生澀, 像是生鏽後的鎖, 不複往日的幹淨醇和。


    他注視著這位成熟出色的長輩。他是陸家的死對頭, 也是一個讓人崇拜的、又有能力的男人。他是極其優秀的引領者, 在荊棘遍地的叢林裏適者生存, 繼承了冷血而不擇手段的意誌。


    遲早有一天, 他想——


    他會成為他, 超越他, 做一個優秀的、冷漠的、雄心勃勃的野心家。


    “為什麽不能是我?”賀董事長輕描淡寫,“她離婚了,過得不快樂。而我, 能給她想要的。”


    “但她是我的妻子。”


    年輕俊美的哥哥機械似地複述一遍, “是我,是我陸慕深的妻子。”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賀語冰很平靜, “人總是要撞得頭破血流, 才學會回心轉意。你已經讓她完成了第一步,所以她邁出了第二步,接受我的示愛,不也很正常嗎?也許, 你可以問問她,是願意當你的老婆,還是更願意當我的小嬌妻。”


    眾人聽得麵紅耳赤,紛紛轉移視線。


    一向正經的賀董事長說起情話來,車速還不慢。


    盡管這麽說,賀語冰不會真正給琳琅反悔的機會。


    他不是為了戀愛而衝昏頭腦的傻小子。他是個成年人,也是精明的商人,最會權衡利弊,計較得失。他清楚知道琳琅並不愛他,她接受追求,無非是為了報複有異心的丈夫。


    但這又有什麽關係?


    他不注重過程,隻在乎結果。


    也許她會吻過很多人,但最終,他是她唯一的歸宿。


    這就夠了。


    適當貪心,也要適當收斂,才能達到適當效果。


    “琳琳……”


    陸慕深聽見了這一句話,迅速低下頭,紅著眼眶看懷裏的人。


    從前是矜貴斯文的太子爺,現在隻剩下了秋日凋零後的憂鬱與悲傷。麵對她,對方簡直溫柔得一塌糊塗,雙眼裏仿佛漫出了一個世紀的星河,讓人情不自禁沉溺著在漩渦裏。


    他的難過並不是偽裝的。


    琳琅正欲開口,被人打斷了。


    “這還需要問嗎?她戴上了我的戒指。”賀語冰一如既往的從容,隻是在陸慕深的注意力被轉移的時候,男人淡淡瞥了琳琅一眼。


    大有她敢心軟就當場掐死她的架勢。


    男人眼裏傳達的信息過於凶殘,琳琅故作驚慌扭開了頭。


    她避退的舉動“無意”中刺痛了陸慕深的心。


    狩獵時刻的凶猛雄性不動聲色露出爪牙,“你也看到了,這僅是一枚再普通不過的銀戒指,沒有任何鑽石的點綴,更比不上你當初親自設計的精心,但她卻毫不猶豫接受了,你認為女孩子在什麽情況下會不假思索答應男人的求婚?”


    沉穩有力的聲音,不容辯駁的事實。


    她不再愛他了。


    她要成為另一個男人的妻子。


    這個男人還是他們陸家的敵人。


    他曾經憧憬的敵人。


    陸慕深難以接受這樣的結果,恐懼得他渾身發顫,仿佛整個人被吞噬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中。


    趁著他惶恐的時刻,賀語冰突然托住了琳琅的手臂,一個使勁將她拽出來,幹脆利落摁到自己的胸膛裏。


    陸慕深反應也不慢,突然清醒,上前一步抓住了琳琅的手,卻被對方劇烈掙脫開了。


    她的指甲在他的手背上擦出了幾道紅痕。


    他呆在原地,一隻手半空中伸著,維持著原來的姿勢。


    又慢慢地、慢慢地收攏指節。


    手掌頹然落下腿側。


    “你還好?”


    賀語冰雙指微鬆,以一種輕柔又透著微妙獨占欲的姿勢,夾住琳琅的下巴,他仔細端詳著她眉目的情緒,似乎在檢驗著她是否因為前夫一個擁抱而“變心”。


    而琳琅的回應是伸出兩隻手,猶豫著,慢慢拽住他胸腹兩側的衣服。


    標準的幼崽尋求庇護的動作,嬌得不可思議。


    男人愣了一下,捏她下巴的手指倒是緩緩放開了,轉移到額頭上,拇指微微摩挲琳琅的額角,好像是安撫頭疼的小朋友。他雙臂攬得更緊了,甚至不容置喙地將琳琅整張臉埋入他的西裝裏,壓根不在意場上眾人的詭異目光。


    他竟也會有不合時宜的心軟。


    “抱歉,賀某的未婚妻似乎受到了驚嚇,需要回去休息了。”


    賀董事長解釋一番後,揚長而去,徒留滿場狼藉。


    主角還沒出場,一場大戲就已經落幕了。


    男秘書心裏哀歎一聲,餘光瞧見正要偷偷溜走的某人,立馬狂抱大腿,擠出一滴柔弱的眼淚,“鶴爺爺,你該不會打算扔下我一個人在這裏處理吧?”


    鶴長羨麵不改色,拍了拍男秘書的肩膀,“阿張啊,你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了,要學會自己解決問題,爺爺老了,腿腳不好,幫不了你。哎喲,我頭疼,這裏是哪裏?哎喲,醫生,醫生呢,我喘不過氣了……”


    小張抱住救命的祖宗,死活不撒手。


    鶴長羨按住額頭,嫌棄踹開人,“行了行了,我幫還不行嗎?你個基佬離我這個小可愛遠點!”他一邊說著,一邊摸著下巴,“話說這老男人鐵樹開花,還真是世界一大奇觀啊。唔,改天我得認識認識這位紅顏禍水的老板娘。”


    小張心驚肉跳,祖宗,你能不能消停點,紅顏禍水是能隨便叫的嗎?


    正在此時,小張肩膀被碰了一下。


    身影跌跌撞撞。


    “嘩啦啦——”


    驟然大雨落下,那人淋成了落湯雞,成了眾人眼裏的笑話。


    對方走得並不快。


    在場女客們感覺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終於,有一個少女克服了七上八下的緊張,勇敢邁出了自己的第一步。她撐著一把碎花傘,小步跑了過去,“陸……陸先生,請等一等!”


    雨聲太大了,幾乎是完全聽不清周遭的聲音。


    少女一邊懊惱自己的失策,卻見前麵的人停住了腳步,微微側身,回眸看她。


    他的衣服全濕透了,襯衣緊貼,手掌微顫,似乎能感受到刺骨凜冽的寒意鑽進他的皮膚裏。如此狼狽不堪的境地,卻有一種令人神魂顛倒的憂鬱美感,漓漓的眉眼,濕濕的發梢,是荒野荊棘下的寂靜月光,悲涼得讓你想要救贖他的一切。


    炙熱的情感燃燒了少女,她沒有了羞答答的顧慮,也不去想自己的舉動是否得體,立馬將碎花小傘舉高,遮住了男人的半邊肩膀。


    “……謝謝,但你會淋濕的。”


    他搖了搖頭。


    少女很固執,眼睛也很亮,“我身體好,不怕感冒!”


    “那也不能這樣任性。”水珠劃過男人的喉結,沒入冰冷的衣襟,“謝謝你,回去吧,我沒事的。”


    這真是一個溫柔無比的人。


    “你都這樣了還沒事?”少女激動不已,高聲道,“你清醒點,她都跟別的男人走了,不值得你這樣傷害自己!”


    “是啊,走了……”


    陸慕深看向自己的手掌,他眼皮充塞著雨水,很疼,疼得看不清掌心紋路。


    “不是有句話說,天涯何處無芳草呢!你也可以找個更好的嘛!”少女說完,耳朵紅得要命。老天,這完全不像她。


    “你說的……很對。”


    他伸出手,握住了傘柄。


    很無意的,將她的手包裹進去。


    少女咬唇。


    “啊……抱歉。”他又鬆開,捏住了上方一點,“讓我來吧,撐傘是男性的榮幸。”


    少女的心撲通亂跳。


    難道……她的春天要來了?


    陸慕深抬頭看了一眼前頭,遠方霧茫茫的,暗得分不清天地。


    厚沉的雨聲下,深夜的人影也蒙上了一層濕漉漉的水汽,顯得尤為孤寂。


    “沙沙沙——”


    雨刷清掃著玻璃上的水珠。


    一輛車停在江邊,漆黑的車身仿佛融入了夜色。不遠處,一艘遊輪伴隨著汽笛聲悠悠地駛來,透亮的彩燈映照出湛湛的碧波。她的長發也如水波蕩開,似柔軟朦朧的美夢,起伏出一段段美麗的弧度。


    琳琅被男人困在窄窄的車座上,西裝的紐扣硬邦邦的,抵得她掌心發紅。


    他第一次正式吻她,完全不打招呼,熱烈的攻勢突然而至。


    潮濕的,又有些魯莽。


    她力氣小,掙脫不開,由著他逞凶鬥狠。


    他伏在她肩頭,瞳孔深邃,唇角微動,又像是細嚼慢咽,“……以後,不要隨便向男人求救,知道嗎?”


    這會要了老命的。


    汗意順著襯衫慢慢散開,荷爾蒙的男性氣息分外濃鬱。女性細弱如花枝的背脊抵著車窗,頸邊溫熱的肌膚在他掌心下戰栗不已。


    她的嘴唇發麻,說不出話,聲音近乎嗚咽,驚慌衝他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這頭小天鵝不好好待在自己的玫瑰園裏,非要跑出來,又自作聰明的,一股腦紮進他懷裏不放。


    現在想後悔?


    晚了。


    賀語冰慢吞吞地撥開她淩亂的發尾,撫摸著淺淺的吻痕,在他眼裏妖豔得驚心動魄。他正欲繼續,對方支起柔肩,害怕般推了一下他手腕。


    “那個,我,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時候還早。”


    “呃,還有,你剛才為了替我擋雨,後背都濕了,小心,小心感冒。”


    “你擔心接吻會傳染嗎?”


    琳琅被堵得無話可說。


    賀董事長見她皺著眉為難的模樣,胸膛震動,喉嚨溢出一絲笑,“這樣,我們玩個問答遊戲好不好?你答對了,我就放過你。”


    “那……答不上來呢?”


    “你說呢?”他意味深長,沒有絲毫的欲念,但那種捉弄,總叫人難為情。


    琳琅立馬扭過頭,裝模作樣看向車窗,當做沒聽見。而男人不打算放過這隻小鴕鳥,掌心托住她下巴,略微轉了方向,與他麵對麵。


    “我先來。”他單手撐在她的身側。


    “你介不介意一家兩口再多幾個口?”男人的態度坦坦蕩蕩,“我看足球隊那種規模就挺好的,要是一窩小朋友就更熱鬧了。”


    女人愣住了,她慢慢地醒悟過來,臉頰似玫瑰盛開時的紅豔欲滴,她又羞又惱,又有些氣急敗壞掰他的手。


    “下車……我要下車。”


    “看來是介意了。”


    賀語冰低笑,將胡亂揮舞的手臂摟到自己的脖子上,他猝不及防湊近她,抵著鼻尖。


    “好了,不逗你,不生,那就不生好了。”


    兒女因緣,對思想成熟的男人來說,是一段婚姻的錦上添花,而不是修補感情的救命稻草。有,可以,沒有,也無需在意。


    “所以——”


    賀先生大掌一出,毫無章法揉著琳琅的腦袋,有些胡鬧,又有些寵溺。


    “那就要委屈你了,當我心上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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