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太陽像一隻深紅眼睛沉下去,遠處連綿的黑色的山像眼簾接納了它,陽光漸漸消失,暮色和極光一起浮上來。


    封玄霆被帶到了祭台上,木材獨有的清香充斥著整個鼻腔,身後緊緊綁著的雙手牢牢捏著什麽東西,雙腳也被繩子緊緊鎖住,像一條死魚被隨意扔棄到了某處,任其生死。


    很快,另一人帶有熱意的身軀被扔在了他的身旁,他的神誌已經緩緩清醒,可渾身依舊無力,甚至連武功都使不出來,惶恐充滿心髒,神誌一點點碎裂成紛紛揚揚的光點,在腦子裏炸裂成五彩絢爛的煙花。


    是那個人騙了他們,還是那個人被騙了。他感知道熟悉的氣息,屬於聞樂,心下歎了口氣,真不知道該說他們好運還是無運,明明知道有毒,還甘之如飴,明明提前服下了解藥,卻不知真假。


    忽然封玄霆心髒一頓,不見江清峰。


    他告訴所有人這裏麵是解藥,所以他們不疑有他紛紛喝下了毒藥,他告訴他們伺機而動,所以他們心甘情願任人擺布,可眼下,那個人卻不見了。


    封玄霆有些好笑地扯扯唇,這樣低級的錯誤他又犯了一次,他相信的人總是在背叛,而他依然選擇相信。


    從前的封玄霆很愛笑,身邊有很多朋友,親人,可十六歲那年,靖安王府隻剩下他一個人,也是從那時起,他變了。


    冷漠無情,陰鷙狠辣,無情無義,這樣的話在後來聽了太多遍,以至於都快忘記自己原本的樣子了,喜悅衝昏了頭腦,終將迎來教訓。


    封玄霆靜靜躺在那裏,逆光的側臉如石雕般鮮明深邃,而聞樂躺在另一側昏暗中,半邊正臉迎著更遠處微渺的光,籠罩在嫋嫋炊煙裏,九十度夾角仿佛被光影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遠處嘈雜的人聲向著耳膜漸漸逼近,心髒在不斷的下墜,下墜,如掉深淵,黑暗裏睜開的雙眼看不清眼前迷糊的景象,有人在背著自己往另一個方向奔跑,濃厚的呼吸聲隨著心跳一下一下蹦噠著傳到耳朵裏,年元瑤有些神誌不清。


    低下頭去望著陌生男子深刻的側臉,藏在光影裏分割成一半明一半暗,辨不清臉上的表情,年元瑤掙紮著晃動身子,卻被狠狠瞪了一眼,而後是一道熟悉的聲音。


    “你要是想繼續回到那裏自己扭,阿瑤,我可不介意再把你背回去。”江清峰溫潤的嗓音帶著些揶揄,笑意裏帶著些調戲。


    年元瑤瞳孔微睜,嘴唇開了又合,合了又開,最後也隻呢喃道:“江兄,封玄霆怎麽樣?”


    江清峰嗬嗬一笑,半晌都沒有回音,就在年元瑤快要放棄的時候,聽到清晰的一聲,“死不了。”這才迷迷糊糊倒在了人背上。


    微弱的火光恰似萬家燈火,融入了濃濃夜色,祭台前白天喜樂笑語的村民神色穆然,手中托舉著虛虛掩映的燭光,再次圍成了一個圈。


    女祭司不見蹤影,沒有了熟悉的吟唱,取而代之的是一臉莊重的老村長立在祭台上。


    一雙混濁的雙眼被翳在眼眶裏暗淡無光,身邊站著的年輕漢子,舉著丈高的火把凝視尚未點燃的火堆。


    “年元瑤”眼神暗淡,灰敗得像瀕死之人,透過縫隙望著所有人,臉上是冷酷的嘲笑,從她趁著年元瑤昏昏欲睡,將人綁到柴房裏開始,從她慢慢裝作昏迷,被喜娘拉拽著拖下床鋪之時,她已經為自己選好了命運。


    村民把她塞進了篝火堆裏,要她一起化為灰燼。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是什麽樣的無奈,從她被選中當獻祭品,為族人犧牲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注定好在今晚就如同那些被拋入火堆中化為灰燼的剪紙一樣,葬身於火海之中。


    這是她最後的使命,容不得她抗拒,更與別人無關,所以她選擇了放這些人走,既然要覆滅,就讓她拉著這些村民一起,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吧!


    “村長,另一個人恐怕已經逃出去了。”壯漢附在老者耳邊戰戰兢兢道。


    老村長奪命般強烈而清晰的拐杖敲擊聲再次傳來,帶著更大的怒火,“你這沒用的東西。”說罷狠狠打在了身側之人脊背之上,疼痛可想而知。


    那人卻堪堪受住了,低著頭大氣不敢喘,連聲求饒。


    封玄霆有些奇怪,從那些燭光燃起之時,他就已經於黑暗中睜開了雙眼,隻是不敢出聲,渾身也依舊乏力。


    忽然,一雙沉默的眼睛闖入視線,於那道光芒集中的地方散發出來,封玄霆心髒緊緊扭成一團。


    仿佛從深長的暗夜中爆發出漫天星光,於寒冷的深淵中燃起萬頃火海;神智飛速旋轉、下墜,七竅五感碎裂成紛紛揚揚的光點,令人在目眩神迷的幻境中沉溺下去,從每一根神經、每一寸血管直至心髒,都爆成一團團鮮紅的燦爛的花。


    年元瑤在篝火堆裏,這是封玄霆第一個念頭。


    他拚命想要捶打地麵,卻始終抬不起雙手,一切都隻是徒勞,他狠狠地盯住那道目光,不肯有片刻的分離,牙齒深深地咬合在一起,後槽牙已經開始生疼。


    他的影衛因為自己的命令而沒有跟隨,他的弟弟不知道有沒有得到消息能及時趕來,他的朋友倒在地上生死未知,他以為的朋友拋下自己不見蹤跡。


    絕望像一顆種子在心裏生根發芽,直長成參天大樹,枝椏上伸出來一根根帶著荊棘的藤蔓狠狠裹挾在心髒上,鮮血淋漓,嘀嗒嘀嗒。


    老村長滄桑的嗓音穿透雲層,高亢激昂,“村民們,今天我們將迎來陳家村重新開始的一天,我們所犯下的錯,我們已經承擔的足夠多了,我們不能再由人擺布,我們要自救,我們要自己打破詛咒!”


    什麽自救,把人活生生地燒死就是自救嗎?這群貪婪的魔鬼,不過是為了自己一次又一次地輕易剝奪他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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