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悠揚,在空曠之地蔓延流轉,有時如鶯啼鳥鳴,輕快悠揚,有時若戰鼓聲聲,血脈僨張,偌大的擂台上,琴聲漸漸穿破阻礙的木梁,寬闊的土地,直衝破天際去。


    看台上的人神態癡迷,有的手指隨著節律在欄杆上輕輕敲擊,有的伏在桌麵上滿臉癡迷,有的靠著梁柱不知望向何處,目光深遠,喚醒遙遠的記憶。


    一曲畢,人群意猶未盡,台上靜謐無聲。


    那青年書生對著江清峰搖搖一拜,再不做聲,悄然離去。


    少頃,裁判走上台去,大聲說著些什麽,大意是今日由江清峰勝出,本場比賽到此結束一類,還有兩天,請台下諸位再接再厲一類的話,不外乎是些客套說辭,眾人也就很快開始散場了。


    擂台上,江清峰卻並沒有動,抬眼看向封玄霆和年元瑤所在之處,滿麵笑容,既沒有再見之時的仇恨怨懟,也沒有重逢時的驚訝喜悅,就是那樣純粹的笑容,到哪裏都是一副真誠的樣子。


    封玄霆和年元瑤也沒有動,就那麽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彼此臉上都沒什麽表情,卻又好像說了千言萬語,盡在其中。


    場內很快就散的幹淨,看熱鬧的,參加比試的,坐在看台上的,甚至是打雜的,都已經收拾地差不多要離開了。


    黃昏的暖光在身上浮動,白衣染上了橙黃,更顯溫潤,圓圓的太陽像一顆巨大的眼球,遠處墨黑連綿的山脈像眼簾一樣等待著接納它。


    四周微風簌簌,有時帶下來幾片深秋裏還頑強掛著地落葉,有時吹過一些四散的煙火塵埃氣息帶著傍晚飯食的濃煙飄香。


    這時,年元瑤瞳孔微微縮起,看著江清峰身後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身影,最終聚焦在那身晃動的紫袍身上,很快移開了視線,封玄霆自然也看到了這一幕,陳雲兒也一樣。


    她隱在零星四散的路人中間,看著一個個離去的人群不得不跟著離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可就在那一瞬間的回眸裏,她的眼睛也捕捉到了那抹紫色的光影,不可抑製地皺皺眉頭,腳下步伐卻未停,直到越走越遠。


    江清峰聽出身後的動靜,卻遲遲沒有轉身,還是那麽站在,卻將頭往下不自覺地低了低,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兩人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不願打破這詭異的沉默。


    看台上,周遭的將士們早隨著人群走了,封玄城也被打發著去找吃的,年元瑤和封玄霆就那麽看著兩人對峙的模樣,年元瑤無奈地搖搖頭,拉過封玄霆的手,將人拖到了一邊的桌上,兩人有默契地沒有打擾,等著底下的結束。


    江清峰覺得自己脖子僵硬地不得了,終於是忍無可忍地轉了臉過去,臉上掛上招牌似的笑容,“好久不見。”


    聞樂自打收到封玄霆的信之後,這些天一直想要見他一麵,可當真正見著了,又反倒不好說些什麽,良久,木訥地回了一句,“好久不見。”


    周圍又開始安靜下來,兩人也說不清楚想說些什麽,有時眼神在半空中撞到一起,也會拚命去躲閃,就像是衝動莽撞的少年。


    聞樂笑笑,裝作平靜說道:“不跟我介紹介紹你自己?”


    江清峰愣的一下,很快又也跟著笑起來,隻是笑得比哭都難看,他自己沒發覺罷了,“邱河,幸會。”


    聞樂看上去沒什麽反應,那雙常年吊兒郎當地鳳眼此時都像是在低垂著,“聞樂,幸會。”


    過了一會兒,他又接著來了一句,“這算是我倆的真正相識吧。”


    江清峰不知是為了緩解此時尷尬的氣氛還是手裏實在閑不住,一邊搖著扇子,一邊拱手道:“洗耳恭聽。”


    聞樂看著他 ,不知怎麽就想起以前那些互相試探的生活,麵臨攻擊時等著對方露出破綻,言語交談時驀然闖出地詢問,那時兩人互相欺騙又互相信任。


    聞樂低聲道:“我本是前驃騎將軍聞述之子,聞樂,十歲那年,父親被害,家破人亡,輾轉流離,後來在軍中識得王爺,凱旋回京後作為宮廷樂師。”


    江清峰就那麽站著聽著聞樂不鹹不淡地用短短幾十個字簡短描述著自己的前半生,那些作為罪人之子的痛苦,那些親眼目睹親人喪命的悲哀 ,那些顛沛流離的絕望,都被他藏在了看不到的地方,獨自舔舐著。


    可他卻不可控製地心疼起來,明明他們誰也沒有資格同情對方,苦難對他們來說,像家常便飯,命運將他們帶入鴻溝,又毫不留情地將他們留在那裏。


    江清峰突然想起之前與聞樂的第一次會麵 ,那時他們還在查新娘頻頻自殺的案子,那個咋咋呼呼的樂師神出鬼沒地將他們拉倒客棧裏飲酒,告訴他們關於鬼新娘的傳說,那時,他雖滿臉的鄙夷,卻總是在那跳動的身影裏看見了與自己一樣的落寞。


    於是他鬼使神差地邀請聞樂隨自己一同去查案,剛開始隻是滿腹的好奇心驅使著去刺探對方的秘密,兩人一路試探,卻又一路扶持。


    江清峰又想起了邱洛,小時候的邱洛和現在的聞樂很像,咋咋呼呼笑得沒心又沒費,可相處久了就發現似乎一點也不像,聞樂是一隻偶爾會炸毛的貓,邱洛卻更像是一乖巧懂事的犬,截然不同。


    江清峰就那麽想著,等聞樂說完那些不知道已經在心裏重複過幾次的話。


    話音剛落,他突然上前一步 ,搭著聞樂的肩膀,將一臉驚訝的人帶到了擂台邊緣上,他也不避諱,大咧咧地往地上一坐,見聞樂還沒回神,又站起來將他也一並拉著坐下來。


    不知從哪裏掏出來一片葉子,他就將它緩緩靠近嘴唇,笑著道:“記得你給我吹得曲子嗎?”


    聞樂怔愣一下,想起了那時在大理寺牢房外自己用葉子吹的那支曲子,那還是他從蔣離那裏學來的,要說蔣離此人還真是不賴,這支曲子就足以可見他不一般的天賦。


    兩人就在那麽奇怪的氛圍裏,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沒有背叛,沒有殺手,沒有帶罪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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