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父皇暗地裏又害怕他奪權,再以海令與龐何為餌,待到皇叔還權給他時,由他親下殺手,毀了父皇曾得不到的人。


    這就是他的父皇嗎?


    小皇帝失神喃道:“當年父皇走前,曾召皇叔與攝政皇叔入宮,難道連攝政皇叔也……”不必等長孫勵回答,光看他的神色,小皇帝已知答案。


    他又低頭細讀那遺詔:“龐何……顛鸞倒鳳,冒充國舅,入朝為官……品性頑劣,淫亂朝堂……念其父為天下聖儒……龐何擇期永伴青燈不得見人……如不識好歹當場抗旨,即將龐何廷杖二十由太後親配給宮裏的老太監……”宮裏的老太監……母後一點也不喜歡龐何啊,會怎麽配、配給誰,他心裏都有數了。甚至,父皇料定龐何頑劣,必會當場抗旨。難道得不到,就一定要毀了她嗎?


    他的父皇……他的父皇……


    小皇帝輕聲問:“皇叔……朕雖小,但也知道女孩子的青春有限,為什麽龐何願意等上這幾年?”


    就在小皇帝以為長孫勵不願答時,他聽見一句:“自然是她寵我了。”


    龐何寵皇叔?小皇帝差點傻眼了。怎麽看都是皇叔寵龐何吧?


    “那……”小皇上低聲問,“皇叔打算怎麽做?”


    長孫勵揚起眉,意味深長地反問道:“皇上現在知道了一切,又打算怎麽做呢?”


    好疼好疼好疼啊……


    龐何摸著兩側的耳垂,上麵血淋淋的。她出生後,爹就把她當男孩養,從未要她打耳洞,甚至,爹希望她來生當個男孩,說不定就不會這麽體弱多病了。


    現在可好,耳垂沉甸甸的,懸著閃閃發亮的耳環。平常她看姑娘家戴耳環,隻覺得配上那些天朝的矮姑娘,襯得整副嬌軀羸羸弱弱,讓人想抱上一把親上一口。但她不一樣,她個兒高啊,戴這種玩意,果然不倫不類……


    她暗歎一聲。趙子明的話,果然在她心中發芽了。


    每過一更,她便巡一次鬧鬼的寧安宮。黑漆漆靜悄悄的,說不怕是騙人的,但如果真是寧安宮,無論如何她都一定要來。


    她沒提燈籠,怕嚇著鬼,便隻能借著星光,邊巡邊目掃著四周。


    驀地,她鳳眸微眯,察覺花叢下有一道影子。


    這道影子不像是花草的影子,反而很像人影,短短小小的,頭頂有兩根須須飄啊飄的。她暗暗驚訝,怎麽這個鬼像隻小人參呢?


    她手疾眼快,一隻手拉著裙子,一把撥開花叢,大喊:“逮到你了!快去升天吧,不要待在這種臭地方……皇上?”


    小皇帝愣愣地看著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跟他大眼對小眼,最後試探地問:“外甥?”有被附身就快說!我先逃命去!


    “舅舅……你打我的頭做什麽?”小皇帝怒聲道。


    “舅舅打外甥,天經地義,我還怕你被附身了呢!”龐何揪起小皇帝頭冠上的兩條穗子,暗罵人嚇人嚇死人,還小人參精呢?嘁。


    小皇帝瞪她一眼,又撇開目光,惱聲道:“真是……丟人現眼,穿、穿成這樣……又生得這麽高,真是不好看……”


    龐何沉默。


    “你手……手又這麽長,沒有一個姑娘的手長成這樣,你扮得真……真是不倫不類……把裙子放下啦!”說著說著,他竟然臉紅了。幸虧夜色重,陰影罩在他略顯可愛的小臉上,看不分明,不然就丟臉丟大了。


    “外甥,真的很醜?”


    “咦?”小皇帝呆了呆,看向她那雙虛心求教的大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裏頭透露著“給點安慰拜托不要說實話”的訊息,跟母後的完全不同,母後總是高高在上的。


    他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個嘛……舅舅相貌雖好,男女皆宜,可惜個兒高了點、手腳長了點,實在不能看,幸虧你不是女子,要不,天朝裏,可沒人敢上門求親了。”不知為何,他心裏樂了點。


    龐何嘴角抽動,哼聲道:“皇上還沒大婚,來這後宮做什麽?依天朝規矩,後宮未有妃嬪,皇上是不能隨意進來的。”


    小皇帝咳了一聲:“朕能不來嗎?你是什麽人?不過就是個好吃懶做的小國舅而已。太後為難你,要你來打探虛實,唉,朕還能不來嗎?”最後一句,帶著無奈。


    龐何咧嘴笑兩聲:“你是皇上呢,你一出現,鬼就不敢出現了。”


    “能跟著先帝入土,是她們一輩子修來的福氣,讓她們繼續伺候先帝,這恩寵不是每個人都有的,竟還敢在後宮作亂……”小皇上心裏總有點不舒服,暗覺這些妃嬪不識相,可又想到自己的父皇竟要龐何出家為尼,又騙了皇叔,君無戲言,這樣的父皇令他隱隱有些失望又不敢去深想。


    他抬眼看龐何一言不發,柔聲道:“舅舅,你若想要,我可以保證將來等你壽終正寢,要幾個宮女太監,或者你喜歡龐府哪個丫鬟奴才,我讓他們陪葬,這樣一來,你死後也不會寂寞了。”


    “千萬不要!”龐何連忙道,“我還不想死後遭這些陪葬的人追殺,那福氣你自個兒享受吧,我受不起!外甥大恩,舅舅感謝不盡!”


    小皇帝瞪她一眼,堅持陪她巡著寧安宮,說道:“我聽人說道,舅舅幼年病弱,很怕死。”


    “是啊,”龐何快手快腳,在手臂上拍死一隻蟲,“現在我還是很怕,不過,我怕的卻是死後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了。”


    “那就把你想見的人一塊帶下去,不是更好嗎?”


    龐何瞪他一眼:“甥兒,我帶你下去,怎樣?”


    大膽,竟敢要朕死!這話滾到舌尖上,小皇帝卻不知是要罵出來,還是要感謝龐何看重他。要他死,這是看重他嗎?


    “嘿嘿,你是皇帝嘛,自然沒有為人陪葬的道理,給點思念就好給點思念就好。”


    小皇帝沉默一陣,又道:“舅舅,你曾說過以後你是要出海當海盜的?”


    “是啊!”


    “跟皇叔一塊走?”


    龐何慢慢轉頭看向他,俯迎小皇帝的目光。


    “是啊。”她很無辜地說。


    小皇帝又氣又好笑:“你跟皇叔之間有曖昧,我早就看出來了,你這麽害羞做什麽?天朝不禁男風的。”他又故意問了一句,“你……怎麽不早幾年跟皇叔走?如果……為了海令,我可以想法子賜給皇叔。”那海令的功效等同於海上地圖,民間絕不會有如此周詳的地圖。


    “這個嘛……”她又在臉上打了隻蟲子,“至少得等你大婚後……”


    “等我大婚後?”


    “是啊,你是我看著長大的,我當然希望等你成年後再離開,至少,有恭親王在,嗯……不會有人明目張膽地奪權……”她意有所指。


    小皇帝一怔。這是指攝政皇叔跟母後嗎?他不認為攝政皇叔有此意念,雖然攝政皇叔並沒有還權的跡象。


    龐何蹲在他麵前,笑彎了眼,道:“我爹為天朝聖儒,走過天朝每一塊土地,身為他孩兒的龐何,總要親眼看見一代明君誕生才好吧。”


    “朕將會是明君嗎?”小皇帝輕聲問。


    “這是自然。皇上也不看看你身邊有多少忠臣,好比龐何啦……”


    小皇上噗的一聲又笑了。


    “皇上笑得多可愛啊,真想捏啊。”其實她更想捏師父的臉,現在隻能望梅止渴了。


    小皇帝抿了抿嘴,看著她,道:“以前朕小時候,你總是背著人偷捏我,也不曾見你問過朕啊。”見她一驚,他又開心了,“朕記性好,你對朕的壞,朕都記得清清楚楚。”


    “現在皇上大了,我這要是捏下去,你要是報仇我可挨不住。”


    小皇帝又瞪她,停頓一會兒,雖然很無奈但麵色有點高興道:“朕準你捏,明天開始朕就真的長大了,不準再捏了。”


    她發出怪笑聲,很不客氣地捏他鼓鼓的雙頰。


    小皇帝吃痛,發怒地回報,把她美美的鵝蛋臉用力捏得往外擴張,變成一團長麵餅。這還是女人嗎?這麽用力!當不當他是皇上啊!


    她猙獰地叫道:“甥兒泥哈(你好)狠……”


    “九九(舅舅),明天偶(我)還要上草(朝)……”好疼好疼,這臭舅舅還真的不留情麵,把他當小孩一樣捏,當小孩子一樣疼。父皇,一個人的美色真的對您很重要嗎?我是不是也成了您毀掉龐何的棋子?您就沒有考慮過我的立場嗎?


    龐何再壞,也是天下聖儒唯一的孩子,所以您不敢背負讓天下人辱罵的名聲將她許給那些太監,卻要兒臣下手,您沒有考慮過天下人對兒臣的看法嗎?


    如果龐何沒有傾倒天下的美色,是不是一開始就能跟皇叔遠走海外?對他而言,就算龐何隻是貌色普通的一個人,他也還是喜歡這個唯一能在宮裏跟他聊真心話的舅舅啊!


    “泥(你)先放手……”小皇帝終於忍不住,眼紅了。


    “皇湯(上)先賜偶(我)免死金牌偶(我)才幹(敢)放搜(手)……”開玩笑,她不小心施力過重,害皇上掉眼淚了,她當然得先自保啊!她再胡來也有一定的限度好不好?


    “胖(龐)何放手……”他掉眼淚了。


    “先賜棉(免)死金牌……”她也掉眼淚了。


    “……”


    隻有像小皇上這種身份的人,才敢在鬧鬼的宮裏睡著吧?


    龐何打了個哈欠,回頭看著躺在榻上的黃色小身影。明明是個小人參嘛,明年就成親是不是太早了點?


    說起來,師父要是十二歲就成親……她腦海中隻剩四個字——燈枯油盡啊!


    她抬頭看看彎月,伸了個懶腰。不是哪本書上寫過,鬼出現時,萬物都閃遠了嗎?怎麽還有蟲?她又擊中臂上的蟲子。


    這肌肉……她記得師父也有的,隻是比她的好看結實。但天朝女人不該有啊!她從沒想過這種問題,可是當她從太後眼裏看見遲疑,就因為她前臂有小肌肉、胸部很平、腿很長,她覺得受到了創傷。


    她摸摸鼻子,打定主意在師父麵前一輩子以男裝示人。


    她準備再巡一趟寧安宮就收工。


    有宮女在下弦月見到鬼,而且不止一個,寧安宮裏的妃嬪也確實在殉葬名單裏,今晚如果沒遇上鬼證實一下,是不是意味著這下半個月,天天都要來?


    還是,這是太後搞的鬼?


    這念頭倏忽而過,她眼角閃過一抹黑影,心頭一跳,發現那黑影竟在逼近她。


    她及時側頭而過。


    不是鬼!是人!


    她這麽想時,忽地發現那黑衣人的手竟回勾而來,目標是她的……她一愣,即時以手臂擋過。當她是廢物嗎?她發狠起來,連連出招直逼對方,她的武功可不是白學的。


    那黑衣人連擋數招,目標仍是她的胸部與下裙,宮裏哪裏來的淫魔?她背後有勁風,一顫,長發彈至第一個黑衣人的麵上,旋即轉身出臂擋住躲在後頭的第二個人的爪痕。


    嘶的一聲,臂上的薄皮被抓了兩道。她不理,裙下右腳猛地踢中對方,心想著明明是個男人,哪來的利爪……


    太監?


    “公公,你也敢惹我龐何?”她高聲試探道。


    果然,對方那雙眼裏閃過一絲異樣,眼角有皺紋,分明是待在宮裏已久的老太監。是誰身邊的?


    這兩名黑衣人並未停止攻勢,反而加重殺手。要殺的,不是她的人,而是要撕光她的衣裙驗明正身吧!


    當那老太監擦過她胸前,五爪幾乎撕破她的衣襟時,她火大得想殺人。兩拳畢竟抵不了四手,當她窮盡所有招數,冒著裙擺被撕了一角的危險,硬要掀開那人的麵布時,後麵那人竟拐了她一腳,她馬步向來學得不好,又踩到了垂地的裙擺,重心不穩,撲向地麵。


    她極力要彈起來,哪知前麵的蒙麵人一拐子過來,側腰部挨痛但幸虧她及時閉氣。


    她跌向地麵的同時,瞥到後麵那人竟一把握住了她晶亮的耳環,顯然要用力扯下。


    她暗罵一聲。這耳環多重啊,把她耳垂扯下都不意外。刹那間,她隻看見一個男人的手最後出現在她的視線範圍內。


    男人的手,一把扣住那拉扯她耳環的人的手腕。


    隨即,她跌了個狗吃屎。


    哢噠一聲,有人的骨頭碎了。


    悶哼一聲,有人在麵布下痛號了。


    師父,你寧願揪我的耳朵也不願扶我一把!她滿麵都是泥沙,再回過頭,首先看見那兩個老太監已倒在地上,而站在那頭的是一身太監服的……


    “恭……”那老太監認出來了。


    長孫勵淡淡地說道:“哪裏來的刺客,竟敢謀刺皇上,皇上正在寧安宮裏呢。”


    那老太監一呆。


    “我倒想看看你們倆長成何等模樣,竟有狗膽行刺皇上?”語畢,他作勢要掀開那老太監的麵布。


    “小心!”龐何叫道。


    那老太監動作疾快,一把施出暗器,隨即拖著那碎了骨的同伴,飛牆而出。


    那一把暗器,全數擊中長孫勵。


    “師父……”她呆若木雞。(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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