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的一個禮拜渾渾沌沌烈日當頭滴雨未下。市南三中是軍訓的試學校眾目所矚所以其他學校的嚴格全匯集在市南三中十個班級的學生像是誇父專門追著太陽跑。練三個鍾頭休息十五分鍾人都麻木得沒有了知覺女學生源源不斷倒下去被扶在路邊休息。雨翔一次癢得忍不住伸手撓了一下被教官罵一頓僅有的十五分鍾都被去掉了。軍訓最後一天是全校的總檢閱。梅萱常在班裏牢騷這次要丟臉了事實證明高一(三)班的學生果然丟臉正步走時隊伍像歐洲海岸線主席台上的領導直搖頭。結果這個恥辱沒能保持多久被後麵的幾個班級連續刷新主席台上的頭搖累了索性坐看雲起懶得再搖。


    最後由於其他班的無私幫助三班居然拿到三等獎。歡送走了教官迎接來了各科老師。時間雖然是不能夠退回的但卻能夠補回。第一個雙休日各科練習卷共有十來份要彌補軍訓浪費掉的時間。回家時雨翔又乘錯了車到了家天都暗了林父林母正四處打電話找人林母偉大到牌都沒去打守候著兒子回家見到了兒子後懸念破除解不了手饞解眼饞跑出去看人搓麻將。雨翔正在填那些試卷林父進門問讀書情況雨翔嫌煩兩個人大吵一架互不搭理。雨翔冷靜後醒悟過來這樣一吵豈不斷了財路便去重修舊好但林父餘怒未息兩個人差又吵起來。吃飯時雨翔看見放在碗櫃角落裏的醬菜心腸一下軟了給父親挾了一塊肉兩人終於言歸於好。第二天早上就要出林父一路送雨翔到車站在外麵等到車子啟動雨翔見滿臉滄桑的父親推著一輛破車心裏一下子難受起來。林父的願望是要雨翔考取重大學雨翔這一刻心變得特別堅定一定要考取清華這堅定的決心經過公共汽車一路的顛簸到了市南三中已經所剩無幾。


    寢室裏剩謝景淵一人仍在看書雨翔問:“你這麽早來?”


    “我沒有回去。”


    “幹嘛不回去?”


    “為了省錢。”


    雨翔不能再問下去換個話題:“那你的作業做好了嗎?”


    “好了!”謝景淵邊答邊把卷子抽出來:“我要問你一個數學題目。”


    雨翔為掩心虛放大聲音道:“盡管來問。”謝景淵把卷子遞過去雨翔佯裝看這個題目眼裏根本沒這題目的影子隻在計劃怎麽敷衍過去。計劃好了驚訝道:“咦這麽怪的題目要涉及到許多知識它……”雨翔把條件念一遍隻等謝景淵開竅懂了然後自己再補上一句“我也是這麽想的”。但謝景淵的竅仿佛保險櫃的門一時半會兒開不了急得雨翔沒話。


    沉默後謝景淵:“是不是裏麵涉及到了——到了我們沒有教過的內容?”


    雨翔準備用來撤退的話被謝景淵搶先一步掉了隻好對這個問題進行人身攻擊:“不會的。對了肯定是出錯了漏掉一個條件!”


    謝景淵頭道:“那我想大概也是了。”雨翔慶幸逃過一劫不敢再靠近謝景淵謝景淵不顧雨翔人在哪裏問:“我還有一個問題。”雨翔聽著這話一字一字出來隻恨自己不能把話塞回謝景淵的嘴好比眼巴巴看見十米外一隻酒杯墜下來跌碎。這時門“轟”一下開了錢榮正拎著包進來。雨翔找到個替死鬼忙:“謝景淵你問錢榮。”錢榮搖頭:“我怎麽行呢?對了雨翔你卷子做完了吧。”雨翔:“還有幾個空著……”“沒關係讓我抄抄!”雨翔把自己的卷子遞給錢榮問:“你是原來——哪個中學的。”


    錢榮擺開抄的架勢道:“一個私立中學哈這樣子的試卷也要我來做。”


    雨翔心地問:“這試卷怎麽了?”


    錢榮不屑道:“我至少讀過一萬本書我去做這種試卷太浪費我的才氣。”


    雨翔心裏一別想這種自負是自己初中時曾有的後來無意間也磨平了。自負這種性格就仿佛一根長了一截的筷子雖然看上去很有高人一等與眾不同感但苦於和其他筷子配不起來最終隻能被磨得和其他筷子一樣高否則就會慘遭摒棄。錢榮這根長筷子是金的要磨磨不掉扔掉嫌可惜保留至今。


    錢榮抄著曆史試卷道:“你看這卷子得多淺一也不新鮮聽過美國的‘一無所知黨’美國從前一個黨派被人捉去一律一問三不知故稱“一無所知黨”。嗎?沒聽過吧?聽過‘頑固黨’嗎?曆史書上介紹慈禧卻不‘頑固黨’編的人水平還沒我高呢。”


    雨翔被他的話觸動了什麽開了櫃子翻半天翻出一本書揚揚問:“你看過這本書嗎?《俏皮話》吳趼人的。”


    錢榮作出嗜書如命狀撲過去道:“噢!吳趼人的書我見到過!我爸好像和他有來往。”


    雨翔臉色大變問:“你爸是幹什麽的?”


    錢榮就在等這話道:“我爸是東榮谘詢公司的經理和很多作家有來往!”


    雨翔問:“東——榮是什麽?”


    錢榮頓時氣焰短掉大半道:“是一個谘詢公司啊你沒聽過?什麽見識。書拿來看看!”完自己動手奪過書一看封麵“吳趼人”上麵有個“清”字大吃一驚忙去補救那句話:“怎麽又有一個吳趼人我爸也認識一個上海的作家好像是作協裏的他可是寫的。”


    雨翔成全了他的話奪回書展開:“你不是‘頑固黨’嗎?這裏有一則笑話你聽著:


    “一猴一狗一豬一馬四畜生商量取一別號又苦胸無墨無從著想遂相約進城遇所見之字即為別號。約既定狗遂狂馳以去。入城至某廟前見有‘化及冥頑’匾額狗曰:‘此即我別號也!’馬繼至昂無所睹俯視見某碑下有‘根深蒂固’四字馬曰:‘我即以為名也。’俄而猴跳躍亦至舉指‘無偏無黨’匾額曰:‘我即名“無偏無黨”可也。’俟半日豬始姍姍而來遍覓無所見。三畜鹹笑之。豬曰:‘若等俱已擇定耶?’曰:‘擇定矣。’豬曰:‘擇定盍告我!’眾具告之。豬笑曰:‘從來別號不過兩字或三字烏有取四字者?’眾為之爽然豬曰:‘無傷也若等盍各摘一字以與我我得三字之別號而若等亦各得三字矣。’


    “三畜大喜互商曰:‘彼既乞我等之餘隻能摘末一字以與之。’於是狗摘‘頑’字馬摘‘固’字猴摘‘黨’字。豬之別號乃曰‘頑固黨’。”


    念完哈哈大笑。錢榮道:“這個笑話我曾聽過我不記得是哪裏了讓我想想看——哎不記得了。但肯定聽過!”


    雨翔笑餘插些話:“我聽你一正好想起!真是巧這本書我帶了。我還帶了幾本你看。”於是一本一本把書拿出來。錢榮鎮定地看著有《會通派如是》、《本·瓊森與德拉蒙德的談話錄》、《心理結構及其心靈動態》還有《論大衛·休謨的死》。雨翔帶這些書的目的是裝樣子自己也不曾看過那本《俏皮話》也隻是雨翔軍訓時在廁所裏看的上麵到的那則《畜生別號》是這本書的第一則故事雨翔也隻看了這一則不料恰好用到嗟歎看得多不如看得巧。錢榮的狂氣削減了一大半以為林雨翔真是飽讀之人嘴上又不願承認掙紮:“這幾本書我在家裏都翻過我家連書房都有兩間。從開始讀書上次趙麗宏到我家來看見我家的兩個大書房眼紅死他的四步齋自愧不如。”雨翔料定他夢囈又不能把趙麗宏找來對質沒有推翻的證據擺出一個吃驚的神態錢榮問:“你呢?”


    雨翔為了能勢均力敵沒有的成有有的再加一倍道:“我家雖然隻有一個書房但裏麵書不少都是努——這幾本一樣的書。難啃啊!”


    錢榮:“光讀書不能稱鴻儒我曾見過許多作家聽他們話是一種藝術的享受fruitionofars懂啵?”


    雨翔已經淡漠了他的開門之恩眼光裏有一種看不起錢榮闊談他父親與作家們的對話仿佛全世界所有活著的作家都與錢老子訪談過像吳趼人這種作古的都避不過。一個冷聲:“你英語學得不錯。”


    “當然。英語最主要的是詞匯量你們這些人往往滿足於課本真是narcissism自戀自我陶醉。我讀外國名著都是讀不翻譯的。”


    雨翔聽不懂“自戀”心裏明白這肯定不會是個好詞。對話裏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明知被人罵了卻不知被罵成什麽。雨翔搜盡畢生所學之英語詞匯恨找不到一個體貼艱澀的詞來反罵叫苦不迭。


    錢榮又:“我生性是方外之人學校裏老師都叫我奇才!”


    雨翔又聽不懂“方外之人”的意思隻好翻著書不話。那一句英語一個成語仿佛後弈射殺鑿齒的兩箭令雨翔防不勝防。兩人一場惡鬥勝負難分隻好把矛頭對準在讀英語的謝景淵道:“你呢?”


    謝景淵抬頭問:“我怎麽了?”


    錢榮問:“你家有多少藏書?”


    謝景淵問:“藏書?連語文數學書嗎?”


    雨翔:“不就是這種——這種——”他拿著那本《西學與晚清思想的裂變》展示給謝景淵。


    謝景淵推推眼鏡搖頭道:“我家沒有這種書。我爸常讀閑書的人是沒有出息的人。”


    這話同時震怒了雨翔和錢榮聯合起來給謝景淵伐毛洗髓:“你怎麽這麽呢?”


    謝景淵連連引用名人名言:“我老師也過課內的那幾本書都讀不完課外的書除了輔導書外就更不要去碰看了這種書心會野就學不到真正的知識。”


    錢榮看看雨翔見雨翔沒有要口誅的意思想一個人和這種書呆子爭太損顏麵甩一句:“許多人是這樣自以為是人性如此。”這話沒有寫地址人名郵編不知針對著誰。雨翔和謝景淵都不做聲。


    錢榮突然道:“呀!我徙宅忘妻了!雨翔我們到哪裏了?”雨翔厭惡錢榮不知從哪本書角落裏找來這麽多不曾見過的成語來此故意賣弄冷言:“我也不知道。”


    錢榮不肯放過道:“也許——對是到我學英語的方式對嗎?”


    雨翔不敢再下去怕錢榮又躲在外文裏罵他和謝景淵話:“你在看什麽書?”


    “英語。”


    錢榮聽見:“你這樣是學不好英語的!我有一本《goneiththeind》《飄》。借給你。?你可不準弄褶了弄皺了你看通了這本書英語就會有我一半水平understand?”


    謝景淵不屑道:“我不看了。你自己看吧。”


    錢榮一笑:“**!That餾nonsense!我自己去看了原來這個時代還有人像塊stone!”


    雨翔守株待兔半天終於碰上一個自己懂的單詞不肯放過顯示的機會:“什麽像塊石頭你不能把你的觀強加於人!”


    謝景淵聽見雨翔在捍衛他謝景淵的榮譽十分感動又怕兩個人君子動手道:“算了!算了!”


    雨翔不理會兩個人跑到隔壁去找餘雄。餘雄正伏案寫東西見雨翔來了忙收起來。雨翔劈頭就:“我們寢室裏有兩個神經病一個每天看書就是書呆子兮兮另一個以為自己是李敖成天吹牛賣弄自己懂又不懂世界上怎麽會有這種人!”


    餘雄微笑:“你受不了了?好戲還在後頭。”


    雨翔餘怒未平:“他以為自己是誰?”該的完了雨翔心裏的惡氣也全部出了正麵鬥不過別人背身時踹人家一腳也是快樂的不同的是背麵踹人一腳人家會覺得痛但雨翔這麽隻仿佛隔了一層牆壁打人抑或好比人家生前打不過待人死後讓人家遺體不安總之這是一種鞭屍的快樂。


    雨翔精神上的鞭屍完了心裏湧上一種無人抵抗大獲全勝後的鬥誌不甘就此放手繼而去鞭他祖宗八代的屍:“他就仗著他爸那公司真是狗仗人勢。”徹底鞭完後心裏一陣茫然和空蕩蕩。


    晚自修時雨翔不敢唱歌軍訓一個禮拜真是滄桑巨變坐雨翔背後的姚書琴不知如何竟騙來一個紀律委員專職記錄紀律。人一旦當上了官腰杆子都能直許多。沒當官的人好比一群野狗那官職宛如一根鏈條一旦野狗群裏有人當官那野狗就儼然變成一隻家狗有了狂吠幾聲趕其他野狗的資本和身份。姚書琴表麵從容暗地裏不停記雨翔的名字罪名是大聲喧嘩。倘若論單打獨鬥野狗與家狗應該實力相當但野狗往往打不贏家狗是因為家狗有主人。雨翔連鬥的勇氣也沒有隻有在背地裏罵的本事。


    真正在市南三中才不過一個多星期雨翔就覺得這種日子難熬連個話的人都沒有別的寢室熄燈後比熄燈前更熱鬧查寢室者的威嚴仿佛光緒的帝位。偶爾實在哪間寢室裏太不像話就進去幹涉一下。學校聞之大怒每日晚上都由政教處的人督察一旦揪住就寫檢討現在學生大多作文水平很高九十年代的學生作文尤以套話廢話見長皆不畏寫檢討。政教處便把每日抓住的不按時按規就寢的學生名字公布出來這一招果然有效此後紀律安穩不少隻是政教處老師走後寢室裏依舊鬧聲四起校方不知還在每周總結裏誇學生紀律意識有所長進。然全校最安靜的寢室莫過2o5室的2號寢室。雨翔每夜都憋了一肚子話隻等在夢裏給別人聽而且雨翔的失眠愈來愈厲害大幸時到十一鍾睡著有一天幾乎徹夜無眠到第二天上課時囤積的睡意像猛虎下山。但人往往氣憤之後容易睡著這一夜雨翔睡得特別早第二天淩晨就起床了本想報曉讓眾人都起床但雨翔卻忽然有一種報複心理恨不得他們全體遲到。


    起早後雨翔沒事幹出了寢室後撲麵一陣涼爽決定去花園走走。市南三中的清晨十分秀美大片的樹林也似從睡夢裏醒來清爽可人。花園掩在其中更能給人享受。雨翔隻顧朝一片鳥叫處踱去。花園邊的石凳上有一個女孩子正讀英語雨翔的腳步也放輕了怕踏碎了她的寧靜。雨翔相信清晨的花園是最純淨的因為隻有此時沒有校園戀人徜徉在裏麵“愛情的魔力再大也大不過床的誘惑”這句諺語也可以這麽理解——?一個滿是困意的人也懶得去談情愛。畢竟有時候賴床比上床更有吸引力。


    結果還是有人壞了這大好的意境花園的深處雨翔看見一個年紀多不過初一的男孩在等人。雨翔原先也沒有多想結果不到五分鍾遠處跑來一個年紀似乎更的女孩。男孩抬腕看表衝她笑笑:“你遲到了。”女孩兩手一攤伸出舌頭:“對不起我被一些事耽擱了!”雨翔離兩人一樹之遙聽到這對白好像特別耳熟是在言情裏用濫掉的心想莫非這兩個也——不會不會這麽的年紀怎會懂情是何物愛在他們眼裏應該是件不知道的東西。


    結果這兩個男孩女孩像物理學家喜歡向未知領域挑戰。女孩含羞道:“這裏真美。你約我到這裏來幹嘛?”完往後一攏頭低頭等待。


    男孩子欲言又止考慮成熟:“我最近心裏好煩我相信我在作出一個我一生最大的選擇。”


    雨翔臉上的吃驚倒是幾倍於那女孩子他不相信這種話出自一個男生之口聽著別扭忍不住要笑幹咳兩聲暗示那一對還有一個人存在話不要得太露。那兩人扭頭現了雨翔並沒有驚訝的意思在那兩人的眼裏雨翔的存在仿佛物體自由落體時的空氣阻力可以忽略不計。


    女孩子低頭良久猛抬頭:“你看著我的眼睛回答你是為了我嗎?”


    男孩仿佛藏了幾千年快修煉成仙的心事被看穿:“我無法騙自己我是為了你。”


    雨翔用勁控製自己的笑又幹咳兩聲。


    女孩子受不了有幹咳破壞浪漫:“我們換個地方吧。”


    男孩不允:“走自己的路不管別人什麽。我有話要對你。”


    女孩臉上迅一片紅色擺弄衣角道:“現在嗎?”


    男的道:“現在對我已經無法再等待下去了!”這話仿佛一張病危通知單讓女孩有了個心理準備。


    男的:“你知道嗎?從我第一眼看見你我就被你深深地迷住了。這是上蒼賜我的幸福我不願放手我一直想對你這句話——”


    女孩明知故問:“哪句話?”


    “我——喜歡你。”


    女孩瞪大準備已久的眼睛:“可這太倉促了吧?”


    男的道:“不一也不我願為你放棄一切。”


    女孩子禁不住眼裏有些醉意問:“真的嗎?”


    男孩:“真的是真的不是在夢裏我願為你放棄一切包括我的學業。”


    女孩一副驚慌失措:“這一切都像是書裏寫的。我該怎麽辦?我無助我迷惘……”


    雨翔一要笑的念頭也沒有了想泛濫的言情電視劇害人何等之深。離開了花園惡心得連吃早飯都沒胃口。教室裏已有幾個人暑假的練筆作文剛下來。雨翔的作業故作艱深大段大段都是《管錐編》裏剽竊的。結果一看評語差氣死。本子上大段大段被紅線劃出來批語曰:“引證較為豐富但顯牽強要舍愛。”雨翔沒顧表評論揮筆就罵瓊瑤罵得渾身爽氣。過幾天本子呈上去雨翔隻等梅萱寫些評語表示讚同。本子下來雨翔心跳控製不住的快。他現在甚至有些懷念馬德保第一次出門讀書自然希望得到班主任的賞識。腦子裏都是想象想梅老師一定會誇他目光深遠獨到筆鋒犀利老到。翻開本子卻隻見孤零零一個鉤而且這鉤也極極不豪放;再翻一頁也是一個育未全的鉤兩個鉤拚起來才有個鉤樣這種做法好比現在餐飲業裏的生財之道把一份的料作兩份用。鉤子附近一個字的評語也沒有雨翔看了十分窩火仿佛兩個人吵架一方突然沉默不話另一方罵著身心也不會爽快。梅萱抱著清政府對敵的態度雨翔卻沒有大英帝國的魄力自認晦氣。掃一眼謝景淵的作業本見一個料美量足的鉤那鉤好似領導的年度成績總結洋洋灑灑漫無邊際。撐足了一頁紙舒展得仿佛一個人在床上伸懶腰旁人看了也羨慕。這大鉤把雨翔的鉤襯得無比渺雨翔不服拿起謝景淵的本子看見他寫的是要好好學習建設祖國的決心。雨翔鼻子裏出氣一甩本子:“這種套話我見得多了。”


    謝景淵緩緩:“這哪是套話這是決心的體現。”


    雨翔厭惡道:“寫和不寫還不一個樣。”


    錢榮正在吹牛身旁圍了十幾個女生前俯後仰地笑錢榮越吹越有興致:“我十二歲那年跟我爸去北京第一個去拜訪肖複興——”“哇——”一個知道肖複興的帶頭叫起來。錢榮又道:“我爸帶了我的作文肖複興一看就斷言我能在文學上極有造就。”


    “哇——那你表過文章嗎?”


    “表文章哼!那些報紙哪有表我文章的資格!”錢榮一言把全世界的報紙貶為草紙。雨翔替他爸鳴不平在旁邊豎起耳朵聽。錢榮罵人罵絕罵成草紙了也不放過:“憑我爸和那裏麵人的關係要表文章輕而易舉如反掌!而且我的性格注定我是方外之人玩世不恭卻也淡泊了名利……”


    雨翔潑冷水道:“怕是水平不夠吧。”不料冷水還沒潑到錢榮身上就被女生擋了回來:“你有什麽資格這麽!”


    雨翔道:“我至少還表過文章!”雨翔那篇文章好比一碗冷飯可以隨時再炒一遍惹別人眼饞。眾女生裏有人記起來:“不是那個——介紹的時候自己表過文章的。”“對對我記起來了林雨翔。”


    錢榮急忙:“你表過多少字的文章?”


    雨翔大窘不能拍拍胸脯自豪地六百個字裝糊塗:“我也記不清多少。”錢榮:“怕隻有一篇吧。”這句隨口貶低的話歪打正著雨翔背過身一笑:“我會嗎?下個禮拜我把文章帶過來。”這話了自己也後怕。


    錢榮道:“你的隨筆本借我拜讀一下。”他故意把“拜讀”兩字念得像沒睡醒時的眼神般飄忽無力。


    雨翔這次了真話:“我這個寫得不好。”


    錢榮乘他不備搶過本子念:“……瓊瑤的文章是一種垃圾是一種誤導是……我真不懂那麽多重複的‘兩雙眼四行淚’和乏味的拖遝的無意義的對話……什麽樣的書寫給什麽樣的人看讀這種書的人水平一定不會很高……”


    這些話犯了眾怒女生的罵多得來不及記一句一句疊著:“你憑什麽瓊瑤就你一個人高高在上!”“你清高什麽瓊瑤的書那麽好你寫得出來你去寫!”“寫不好就人家!”……


    雨翔仿佛搶救一個全身大出血的病人這裏堵住了那裏又噴出來徒勞一陣解釋不濟隻好宣布病人死亡:“好好好算我錯了。”這話裏還帶有明顯的反抗被女生一眼看破:“什麽‘算了’明明是你不服氣!”


    雨翔揮揮手:“好了我不過我瞎寫的可以了吧。”


    錢榮最後補一槍道:“早就該承認了。”


    雨翔無言以對懷念被馬德保寵的那些日子想在初中裏真是春風得意大比賽參加無數雖然最後隻是襯托別人但卻磨煉得一身的比賽經驗。到了市南三中梅萱不賞識這倒也罷錢榮這子又有乾隆的餘勇膽敢和他過不去一口氣咽不下去要重樹威信。可威信這東西不比旗杆倒下去了扶幾把又可以豎起來;要樹立威信的最好辦法便是屈才去參加學生會的組織得一身的職位起來嘴巴也沾光。市南三中恰在搞一個素質教育周提倡把課餘時間還給學生往年還的方式就是成立興趣組這個興趣組不是培養學生興趣而是培養教師興趣並不能想去哪個去哪個都是老師安排學生有著古時候結婚的痛苦——明明不喜歡對方卻要跟對方廝守。今年市南三中大進一步允許自由報名雨翔瞄準三個組織——文學社、記者團、廣播電視台而且立刻把一夫三妻的設想付諸行動。周六上午各組織招生雨翔洗頭刮臉要用《三十六計》外的一招美男計。到了胡適樓門口見都是報名的學生鼓足信心向文學社報名走去一看負責人大失所望一位半禿的老教師負責篩選那老師一臉不食人間煙火狀。林雨翔苦於沒有用計的對象隻好去靠自己的實力。中國的文學仿佛伍子胥的心事有催人老的本領旁邊兩個陪考的年紀加起來可以去看虎門銷煙。挑選形式十分新鮮一桌十人聚一起討論對中國作家名著的觀後感雨翔排到第二桌所以靜看第一桌人廝殺。主考者眼睛眯著像是在挑蟋蟀看誰鬥得最猛揀誰。最後一個下口千言離題萬裏的人勝出女生叫不公平主考上前手指幾下桌麵:“機會就擺在你們眼前!要爭取。”再提起手晃幾下仿佛他的手就是“機會”:“未來是市場經濟要從有競爭意識。”那隻獲勝的蟋蟀在後麵洋洋得意地笑。


    第二桌的議題是讀《紅樓夢》的認識與感想。雨翔沒讀過《紅樓夢》原著隻讀過縮寫本而且縮得徹底隻有七八百字茫然一片空白一印象也沒有隻見旁邊一個女的一遍一遍站起來:“這是中國第一本把女人當人寫的!光憑這它應該在中國文學史中占一席之地!”言下之意《紅樓夢》在中國文學史裏還沒有位置。對麵一個男生又站起來開河:“這位同學您錯了!我們在這裏歡聚一堂主要討論這部書的藝術價值而不是藝術地位。”雨翔覺得四麵八方都是聲音不不行站起來把僅有的知識憋出去:“《紅樓夢》這書前麵是曹雪芹寫的而後麵是高鶚所寫……”九個人聽著要看這子半天沒吭一聲有什麽高見林雨翔沒有高見仿佛一個要跳崖的人前後都沒有了路隻好跳了再:“我認為這本書都是曹雪芹寫的根本沒有什麽高鶚。”結果這一跳極為成功不但死得好看而且還成了仙。對麵那男生站起來:“我認為這位同學得極對!”女生不服站起來不算還學赫魯曉夫砸桌子給自己的話伴奏:“但事實證明前八十回和後四十回筆法不相同一個曹雪芹怎麽會寫出兩種文筆!”破壞完公物坐下去對著雨翔笑雨翔把那笑作化學分析現一半是奸笑一半是嘲笑心裏一冷。主考:“好了同學們討論得十分熱烈!”然後把那一男一女留下雨翔作為倆人的啟蒙人卻沒有入選暗罵一句去考記者團幸好記者團裏不用嘴隻要寫一篇描寫市南三中風景的文章那幫考記者團的都有題大作的本能寫了半個鍾頭還沒收筆。雨翔把市南三中概況寫一遍第一個交了卷子就走想這次定取了因為寫新聞報道要簡要切題。


    報廣播電視台的人最多前麵排隊的人笑著:“這種地方電視台像在選美誰漂亮誰上;廣播台像在選鬼怎麽醜的人都有。”排在隊伍裏報電視台的人一陣哄笑;報廣播的妄自菲薄真把自己當鬼心裏罵電視台的人侵犯了鬼權傷到了自尊。幾個長得漂亮的鬼作為形象代言人:“你們這種靠臉蛋吃飯的像一種什麽職業來著……”喻體沒表示有什麽侮辱也是你們自己想的。報電視的都不敢話不是不想而是報廣播的數量多鬼山鬼海犯不起。


    雨翔既做人又做鬼無論哪方勝利都不會吃虧所以心安理得看著。前麵的報名顯然現一個雨翔性質的人放話:“大家聽著一個人不可以報兩個項目如果要報電視台的編輯大家要先去報記者團我們自會在裏麵選。”雨翔一時難以定奪要報哪個照理鬼多力量大但競爭太激烈怕選不上;想去電視台做學生新聞主持突然間看到了錢榮也報電視台為表示道路不同毅然留在廣播站。


    考場在一間密室裏先問姓名俟對方回答聽到聲音不甜美者當場謝絕。林雨翔命大第一關竟然闖過去。第二個問題:“你口才好嗎?”


    林雨翔自以為謙虛道:“一般。”這個謙虛像商場裏打折無論折扣多低自己還是賺的。


    問:“具體呢?”


    林雨翔撒個謊道:“晚上熄燈後一寢室的人都聽我曆史故事。”這個謊有三層深奧的含義一是他林雨翔口才極好全寢室的人都聽他話;二是他林雨翔曆史知識豐富;第三層最妙——假使後麵的口試沒揮好理由可以是現在不是晚上熄燈後這看來林雨翔的口才仿佛隆冬時的腳白天被嚴嚴實實地裹起來不能輕易示人到了晚上方可顯露。


    問者幾下頭:“那麽你報名廣播台的動機是什麽呢?”


    “證明自己。”


    “那好請談談你對人生的感悟。”


    雨翔一時塞住感悟不出。


    問:“為什麽不話了呢?”


    雨翔突然聰明了:“沉默是金。”這個妙手偶得的感悟使雨翔對自己肅然起敬恨不得大叫一聲“得好”。


    問者也對雨翔肅然起敬讓雨翔念一段栗良平的《一碗陽春麵》高中語文課本中的文章。開始念得挺順後來栽就栽在歎詞裏。日本人對文章裏的歎詞毫不吝嗇一個接一個頻繁得像中東的戰事如“唔——陽春麵。”“好——咧。”“真好吃啊!”“媽媽你也吃呀!”“啊真的!”“哦原來是這樣。”


    林雨翔沒有日本人那種善於狡辯的舌頭讀起歎詞來不能達到千回百轉的效果自己也覺得不堪入耳讀到後來自己為自己搖頭。問者道:“可以了。謝謝您如果你被錄取我們會通知的。”


    林雨翔出門見錢榮也邊謝邊出來笑掛在臉上舍不得抹掉看見林雨翔就問:“你如何啊?”雨翔的當務之急就是殺掉錢榮臉上的笑:“噢你那個啊我會不取嗎?”心裏一個聲音“也許會”錢榮聽不到林雨翔的心聲想這子信心十足肯定十拿九穩。


    雨翔問:“你呢你又如何呢?”錢榮:“我一般會取。”雨翔氣勢上壓倒對方終於獲得勝利開心了一個上午。林雨翔懶得乘車回去決定留在學校。中午一過一些過了一夜的寄宿生紛紛回去偌大一個市南三中裏沒幾個人。雨翔呆呆地望著隻剩一個殼的校園悵然若失。宿舍大樓右側是一幢年久失修的紅磚樓“失修”是冤枉的學校每年都修無奈中國學生厲害看到了公物有極強的摧毀**前麵在修後麵跟著一幫子人在破壞。這幢紅樓叫“貝多芬樓”學生當聾子好欺負近幾年裏大肆破壞開門不用手都用腳和身子手留著刻字用。校領導隻好變成瞎子要再造一幢。以前幾屆畢業出去的學生對這幢樓破壞得有了感情都寫信要保持古典風格拆不得。現屆的學生認為這幢樓還有其破壞價值打出孫中山“物盡其用”的口號中國學生做事喜歡直奔兩個極端而去好事要做到底壞事也不能半途而廢。這幢樓留著要給後幾屆的學生破壞也當是大哥哥們留下的一份厚禮。貝多芬樓就留了下來成為學生學業負擔下的泄物。


    貝多芬樓裏有一個練琴室那些鋼琴托了貝多芬樓的福也被踐踏得尊容大毀。一架鋼琴上刻了一句至理名言:“彈琴(談情)要和愛連在一起”學校四處追緝這位思想家最後得到消息這句話十年前就在上麵了教育了整整半代人。去貝多芬樓練琴的每天都有而且都是城裏有名氣的藝術家。藝術家都和這幢樓差不多髒一見如故像看到了自己的再生;這幢樓也難得看見同黨每逢藝術家在裏麵作畫彈琴都敞門歡迎。藝術是高尚的但藝術家不一定全都高尚有的和學生淪為一類也在門上梁上刻字。今年學校實行封閉式管理所謂的“封閉式”管理就是關門打狗式不允許外人進入學校。既然是關門打狗學生當然要有個狗樣學期伊始交了兩張兩寸照片一個月後領胸卡。學校可以“閉關”卻做不到“自守”幾個熟絡的琴師依舊來練琴幸虧這些人有水平每天彈《秋日的私語》不再去彈自己譜的曲整個校園仿佛服了中藥氣絡通暢不少。今天是周末依然有人練琴靜心聆聽雨翔竟聽出了意境仿佛看見往事再現和梁梓君在上海大鬧“好吃來”——應該是看他鬧;戰無不敗的作文詩歌比賽;擦肩而過的susan;不知是敵是友的羅天誠;趙鎮長金主任……突然想要寫封信然而寫信也要一定的文學功底尤其要衛斯理那種日產萬字的功夫往往寫前腦子裏的話多得要溢出來寫時那些話就仿佛西方總統候選人當選前的承諾沒一句能落實下來兩眼定定地看著“最近還好嗎”這一句話方才的千言萬語已被它概括進去寫了半天也拚不滿四五行心裏為朋友沒麵子最主要的是要浪費一張郵票隻為讓對方滿心欣喜地看一些空話後再滿心失望朋友何幸之有郵票何幸之有!林雨翔想給susan寫封信問候一下不知是時間太少懶得寫了或作業太多寫得懶了或者都不是隻有一個信念錯過都錯過了三年後再。


    錢榮還躺在床上等他爸派車來接見林雨翔在呆:“你在想誰?”完意味深長地一笑。


    林雨翔淡淡:“沒想誰。”


    錢榮突然跑到雨翔麵前:“告訴你一個消息我要去追姚書琴!”


    雨翔大驚:“你老虎屁股也敢摸?”


    錢榮擺擺手:“哪我因為被她記錄的名字太多常被梅萱罵我決定和她改善關係用我的博識去感化她。”


    雨翔咧嘴:“你就為這個?”


    錢榮又把主題向下挖掘一層:“哪我一個人在學校裏閑得無聊況且她也不錯又白又嫩的凶可以改嘛她這麽凶肯定沒人追過不定還是初戀有個那個可以打掉許多寂寞。”


    下麵車喇叭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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