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切都結束的時候,二樓的廊道盡頭,悄然佇立著兩道修長身影。他們全身都隱匿在逆光的暗影中,似乎本身就是這黑暗的一部分。


    其中一人留著整齊的紫色短發,背朝著回廊,向另一人低聲說了幾句什麽,而後便是半晌的沉默。


    “嗬,我可不是主辦者啊。”良久,背倚牆壁的男子緩緩的直起了身子,水藍色的長發從肩頭披落,猶如綢緞般柔軟光滑。


    “隻不過,是曾經和對方談妥了一筆交易而已……”


    說話間,牆角的一縷斜陽傾灑而下,將他的身形恰好映入其中。肩頭綴著寬大的皮草,端莊華貴,精致的容顏,盡顯狐族的妖嬈之美。在開局之時,原本已經死去的端木止,此時卻是好端端的站在這裏,臉上仍是那漫不經心的戲謔笑容。


    “另一個人是誰?”紫發少年郗寒君再次開口了。語氣不鹹不淡,對於端木止的“死而複生”也全無訝異,神情隻似意料之中。


    端木止轉動了一下眼珠,對他的問題做茫然狀。郗寒君又快速的說了下去:“你和主辦者隻是合作關係,但他和那個給你力量的人,卻不是同一個人,所以,另一個人是誰?”


    端木止淡淡的瞟著他,眼中由震驚逐漸閃過了一絲讚許,嘴角也是緩緩的勾起一道淺笑。


    “和你這種聰明人說話就是省事啊。我暫時不能告訴你他的身份,不過可以透露一句,他們近期正密謀著要做一件大事。等到事情真正轟動起來,你應該可以很輕易判斷出和他們有關的,到時候再順藤摸瓜,豈不是好?”


    郗寒君默然不語,兩個聰明人之間,話隻須說三分,他似乎已經認可了這個解釋。


    “說起來,你倒真是一個更好的苗子。”端木止淡笑著轉過身,在郗寒君周身仔細打量。


    “因為從小被人忽視,被人厭棄,成長曆程中充滿了壓迫和辛酸,也正因此,你的心裏遍布著黑暗,而你,更是有著其他人所沒有的智慧。如果我說,我也願意給你力量,讓你成為最終的贏家,你如何答複?”


    郗寒君再次沉默了,端木止則是微笑以待。這實在是一筆很優厚的交易,想來沒人能夠抗拒力量的誘惑,無論高低貴賤。弱者渴望變強,而強者還想更強,人心的貪婪是永無止境的。


    從前他和那個神秘勢力找上的所有人,在得知自己體內有著黑暗潛能可供發掘時,可都是迫不及待的表示,願意從此俯首稱臣的——


    “……”郗寒君同樣在欲望中掙紮了很久,而最終他做出的答複卻是……


    “我想,不必了。”


    “哦?”端木止這一回是真的大吃一驚,竟然有人會拒絕變強的機會?


    “天上不會掉餡餅,沒有哪個人會無緣無故的把力量分給其他人。”郗寒君抬起的雙眸依然犀利,“我想,那些貪圖力量而走近的人,最後隻會變成你們手中的傀儡吧?”


    端木止凝視著麵前的魔族少年,就如在研究著什麽稀罕物一般。漸漸的,他笑了起來,笑得雙肩都在顫抖不已。


    “嗬嗬……你是真的很聰明,都被你說對了,隻有一點……”


    “我們所要製造的並不是傀儡,而是……”


    這一刻,他的麵容再次沉入了黑暗中。


    “‘容器’啊——”


    ……


    寬敞明亮的十人間,窗台邊是一株幹枯的盆栽,枝杈上光禿禿一片,隻有最後一片葉子搖搖擺擺,泥土中靜靜躺著六枚枯黃的葉片。


    在所有人相繼睜開眼睛的時候,第四間房間內,響起了一聲恐怖的尖叫。


    “怎麽可能……輪回竟然還沒有結束!”


    “不……這不是真的……”金思琦的身子不住朝椅中緊縮,看著好端端坐在麵前的江彩妮,整張臉都扭曲了起來,嘴唇已經慘白,四肢無意識的顫抖,就像見到了鬼一樣。恐怕就是世界在她眼前毀滅,也比不得她此時所受到的強烈震顫,以及絕望。


    這都是因為,當初鍾殤焰在每個房間的盆栽內,都灑下了“幻香魔芋”的汁液,令每間房的葉子數量都各不相同。且這種幻術另有一種特效,那就是“從一性”。起始在第一間房內看到的葉子是多少片,以後再來到其他房間,受幻香魔芋蠱惑,所看到的葉子數量仍是以初次為準。


    雖然葉朔當時並未想到去其他房間查看,但金思琦和江彩妮等人,卻都是謹慎的逐間房確認過了。也正因如此,她們才會對自己所了解的輪回次數深信不疑。


    這出乎意料的第七次輪回,對金思琦來說是強烈的失望,但對於坐在另一張椅子上的江彩妮,卻是強烈的重生之喜。


    上次輪回的時候,她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死在那個她一向看不起的螻蟻手中……她絕望,她不甘,但是現在看來……哈,什麽啊,螻蟻始終都是螻蟻,就算百般算計,到頭來也是一場空……


    “嗬嗬……真遺憾啊,金思琦……”江彩妮的身子同樣抽搐不已,雙手緊緊的扣住木椅靠手,衣衫盡被汗水濕透,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大口大口的喘息著,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雖然我也不太明白,但看樣子,你是功虧一簣了不是嗎?看樣子,上天還是比較眷顧我的……?”


    其他人並不知這兩人發生了什麽事,沒有記憶的是驚異不定,就算擁有記憶的也是一頭霧水。但保持觀望,不涉矛盾中心,卻是眾人的一致念頭。


    這種尷尬的氣氛並未維持多久,江彩妮就在眾人的注視下站起身,大步橫跨過房間,站定在了臉色蒼白的金思琦身前。一柄雪亮的長劍,也在同時架上了她的脖子。


    “你為什麽不求饒?”冷冷的凝視著金思琦,江彩妮握緊了手中的劍柄,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就像你當年一樣?”


    “就算這一次你未必會真的死掉,但我可是有足夠的耐心,一直殺你到輪回結束的!”


    金思琦苦澀的扯動了一下嘴角:“成王敗寇,無話可說。”


    一提起當年,那個黑暗的小房間就又在眼前閃現。複仇失敗,以江彩妮的個性,絕不可能再容許自己活著。到頭來,一切的結局還是像當初一樣麽?我……什麽都沒能改變……


    劍鋒觸及頸側的冰涼,以及那鋒芒畢露的殺機,無一不昭顯出瀕臨死亡的絕望。金思琦等待著,但她等了許久,卻都未等到那致命的一劍落下。帶著困惑,她抬起了視線,剛好與江彩妮的森寒目光相對。


    “笨蛋的確要有笨蛋的死法,但自作聰明的挑釁者,也應該有專屬於他的死法!”俯視著金思琦,江彩妮忽然冷笑起來,“就這麽一劍殺了你,難消我心頭之恨。”


    長劍幹脆的撤去,“叮”的一聲插入地麵,也同樣落下了一句擲地有聲的誓言。


    “一起進入天宮門吧。”


    “回去以後,我會讓我爹給你一個推薦名額,到時候再一決勝負吧。”


    金思琦茫然的抬起頭,幾乎懷疑是自己聽錯。江彩妮抿了抿嘴唇,冷笑著接了下去:


    “你似乎是一個很看重顏麵的人。這裏的舞台太小,還不足以搭建我複仇的殿堂。在天宮門的考核賽上,我會在天下人麵前,讓你輸得一敗塗地,讓你明白,我比你強大的,不僅僅是家世!當然,如果你在初選階段就被淘汰的話,那就不要怪我沒給過你機會了。”


    瀕臨死亡的那一刻,她想過了很多。對自己一直堅信的“力量至上”,也有了新一重的感悟。那個時候她就想過,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她不會再做一個有勇無謀的強者,她絕對會……更加的謹慎!


    要打垮一個人,也不僅僅是要立刻讓他死。也許,先毀掉他所珍視的一切,讓他生不如死,會更加好玩得多……


    金思琦沉默了很久。從小到大,這或許是江彩妮第一次嚐試以“平等”的立場與她對話,這也就代表著,她認可了自己這個對手……這個認知,竟是令她在一瞬間感到了一種異樣的滿足。原來,自己是如此的在意認同感,哪怕那是來自敵人……


    是啊,由於出身平庸,在江彩妮這位“公主”身邊,她總會有著潛意識的自卑感。一方越是高傲,一方就越是卑微,就這樣,終是將兩人的差距拉出了天高地遠。任何事甚至無須較量,單憑兩人外在的身份就已經有了結果。所以曾經,她才會那樣貪戀那位師兄給的溫暖。


    站在最高的舞台上,在世人麵前,堂堂正正的進行戰鬥……這也曾是自己的願望。隻是不知何時,自己已經卑微得連這份願望都舍棄了。


    很好,就是這樣……我要迎戰……我要在所有人麵前證明,我並不比你差……到時候要跪下來道歉的那個人,將會是你……江彩妮……!


    想到這裏,金思琦猛地揚起了頭,第一次毫不避諱的直視著她的雙眼:“我接受你的挑戰。”


    ……


    次日,第七次,也是最終的輪回,終於拉開了序幕。


    鍾樓內的戰爭從來沒有停止,即使是前次剛結成的隊伍,也免不了出現分裂和背叛。局中者得意洋洋,受騙之人大發雷霆。但這些小範圍的爭鬥,很快就被淹沒在了一場更大的災禍中。


    葉朔,他就如同一個最冷血的惡魔,毫不留情的斬殺著每一位參賽者,身側很快就伏屍累累。但他依然沒有停止,周身靈力爆發,再次衝向了下一個目標。


    “我不想死……不要殺我啊!!”被他追上的莊稼漢跪倒在地,苦苦哀求,眼淚鼻涕糊了滿臉。


    “我現在正是為了救你……到下次輪回的時候你們就會明白了!”葉朔不由分說,合身撲上,將他按倒在地。整個人騎在了他身上,揮舞著從他手中搶過的大砍刀,一刀一刀接連剁下。直至將他的脖頸剁得稀爛,血肉模糊的腦袋滾到一旁,這才作罷。


    郗寒君說過,要讓這些人恢複記憶,首先就必須讓他們死得足夠慘……雖然每一次的行凶場麵,都令他自己直欲作嘔,但為了拯救他們……不得不這樣做!


    鍾樓內陷入一片混亂時,荊楚卓正躲在廳角的廊柱後。時不時就探出頭朝外觀望兩眼,同時緊緊盯著手中的玉簡,上端的進度條已經移動到了“95%”。快了……還差一點……


    拜托……一定要趕上啊……荊楚卓的心髒都懸到了喉嚨口。雖然無法阻止外界的殺戮,但隻要在輪回結束之前,能夠侵入係統,改寫程式的話,還是可以讓之前的犧牲者複活的……


    ……


    “那個蠢材在發什麽瘋?”二樓廊道上,一向冷口冷麵的劍不歸也皺緊了眉頭。正要出去阻止,鍾殤焰忽然攔在了他身前。


    “他正在做他該做的事。那麽我們,也該做我們該做的事了。”


    一股強大的魔力在他周身繚繞,席卷開片片漣漪。劍不歸身為獵魔人,感受到這種恨之入骨的氣息,呼吸頓時急促起來,就連葉朔也暫時拋在了一旁,咬牙切齒的舉起三分柔雲劍。


    “魔族,必須死!”


    ……


    藏身的廊柱轟然炸裂,碎石殘渣四麵橫飛。借著煙塵的遮蔽,荊楚卓迅速起身,接連幾個側滾翻避過爆炸範圍,捧著玉簡就朝另一側奔跑。


    屏幕上的進度條,跳動到了“96%”。


    葉朔也看到了那道竄動的人影,正要搶上追殺,就聽背後傳來了一聲憤怒的質問。


    “你到底在幹什麽?最後關頭你打算投入這場惡劣的遊戲嗎?!”


    風仇,白允,以及簡之恒和關椴都站在那裏。親眼見了這一地屍體,死狀更是在挑戰淒慘的極限,即使素日與葉朔交好,但此時四人的眼中,也閃爍著難以名狀的嫌惡。


    “對不起,我現在無法向你們說明,但請你們相信,我這樣做都是為了拯救大家!”葉朔還牢記著“規則不能出口”的禁忌,隻能背負著眾人的誤會,暫時這樣籠統的解釋道。


    簡之恒的呼吸有些沉重:“雖然不知道你的打算,但我告訴你,需要殺人才能達成的辦法,絕對不會是一個好辦法!如果你執迷不悟的話,我們就算拚死也會阻止你的!”


    這四個人都擁有記憶……無須抹殺,也不能抹殺,但一次輪回的時間有限,不能讓他們再繼續阻撓自己了……


    葉朔咬了咬牙,竟是一句也不加解釋,就運起靈力衝了上去。簡之恒等人見他如此固執,也是憤慨不已,各持兵刃迎上。


    那邊的戰鬥,暫時為荊楚卓爭取到了一點時間,此時他正蜷縮在角落,目光發直的緊盯著手中的玉簡。


    進度條,已經攀升到了“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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