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著鎮江府一百多裏的江寧府,有座棲霞山。


    棲霞山下有個石橋鎮,鎮上最近來了一批人,整齊劃一的錦衣佩刀,飛馬掠過之處,揚起陰風陣陣,領頭之人是個華袍中年男子。


    茶樓裏,百姓們在津津樂道。


    “啊,先前過去那些人,瞧著像是京城來的。”


    “那可不,錦麟衛呢!”


    “錦麟衛怎麽會來咱們這兒?”


    提起早就不被先帝所重用的錦麟衛,百姓們並沒有像聽到“東廠”名頭那般聞之色變。


    “應該是辦案吧!”


    “辦案不是有東廠麽?”


    “聽說廠公娶了妻,成日裏窩在溫柔鄉,都不大管事兒了,想來,皇上是準備扶持錦麟衛了。”


    “啊!皇上英明神武,東廠囂張跋扈作惡多端,早就該連根拔起的!”


    ……


    鎮西頭一家不大不小的客棧被包了場,掌櫃剛退了房錢把多餘的客人趕出去,回頭對著大堂內坐得整整齊齊的那批人點頭哈腰,“幾位爺還有何吩咐?”


    領頭的正是承恩公,他掏出一錠銀子擱在桌上,語氣極冷,“打聽一人。”


    “誰?”掌櫃的瞧著那錠銀子,眼神兒直冒光。


    “姓何,二十多年前曾住石橋鎮。”


    “這……”掌櫃的猶豫道:“鎮上姓何的可不止一家,爺不妨再說具體點兒?”


    承恩公冷眸一掃,那掌櫃直打哆嗦。


    “是個婦人。”承恩公指尖在水曲柳桌上輕輕敲著,“手上得過一枚魚骨指環。”


    “魚骨指環?”這麽一說,掌櫃的好像有點兒印象了,“原來爺說的是何二姑啊,她早就瘋了!”


    “瘋了?”隔著承恩公不遠處,錦麟衛指揮使周岩蹙起眉頭,“何時瘋的?”


    “二十多年前就瘋了。”掌櫃的說:“整個鎮子上的人都知道,他男人上山打柴被毒蛇咬死,她兒子剛生下來就夭折,後來她成天拿著一枚稀奇古怪的指環,見人就說那是宮裏來的寶貝。


    誰人不知他們家祖上幾代貧農,八成是想錢想瘋了,不知從哪弄來個破玩意兒就喜得跟撿了錢似的,還到處跟人炫耀,大家都罵她瘋子。日子一久,她瘋得更厲害,後來她婆婆突然死了,好多人都說是她殺的,但沒證據,她也不報官,事兒就這麽過去。


    我原本還以為,她熬不了多久的,但沒想到啊,後來竟然有人花大價錢從她手裏把那玩意兒給買走了,她不缺吃喝,連田也荒廢了,成天窩在家裏,神叨叨的。”


    “誰買的?”周岩問。


    “不清楚。”掌櫃的搖頭。


    周岩看了承恩公一眼。


    承恩公道:“既然人還在,那就先休息一晚,明早再登門。”


    ……


    這天傍晚,鎮上又來了另一批人,身著黑袍,兜帽籠住戴了麵具的臉,騎馬速度飛快,像是一直潛伏在暗處的凶獸白天出來覓食。


    這批人正是太子李承鳴培養多年的親信。


    先前才來了一批殺氣騰騰的錦麟衛,現在又來一批黑袍衛,小鎮上百姓人心惶惶,全都不敢在街上逗留,紛紛往家趕。


    雪後濕滑的青石街上,隻剩越來越急促的馬蹄聲。


    為首的黑袍衛突然勒住韁繩,駿馬揚起前蹄長嘶一聲,他跳下來,“唰”一聲抽出長劍,直接抵在一個準備收拾東西跑路的小販脖子上,問了句什麽,小販戰戰兢兢地指了路,他收了劍,又扔下一錠銀子,之後翻身上馬,帶著自己的人踏雪而去。


    ……


    這天晚上,何二姑家裏不太平。


    十來個黑袍衛將她家的土牆小院團團圍住。


    為首的推開木門進來,往那一站,冷氣森森,好似來索命的無常。


    何二姑的眼睛在兒子夭折那年哭瞎了,光線太強或太暗她都看不了路。


    聽得動靜,她點了油燈摸索著門框出來,“誰?”


    大概也是察覺到了外頭的不對勁,她聲兒有些顫。


    “你就是何二姑?”為首的黑袍衛上前兩步,仔細打量她。


    “找錯人了。”她“嘭”地一聲把門關上。


    黑袍衛撞開門進去,就見何二姑跪在地上,嘴裏一個勁地念叨著,“天靈靈地靈靈,虎蛋虎蛋快顯靈。”


    黑袍衛:“……”


    這些天,他們挨個兒盤查了棲霞山下大大小小的鎮子,才終於查到線索,當年那個得了魚骨指環的農婦住在石橋鎮。


    眼前的何二姑是最後的希望了,倘若這次再落空,殿下一定會怪罪。


    想到這兒,黑袍衛蹲下身,麵具下的聲音難得的有耐性,“虎蛋是你兒子?”


    聽到“兒子”兩個字,何二姑直直打了個哆嗦,之後,一個勁搖頭,“別問我,我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黑袍衛卻不管她在說什麽,隻問:“二十四年前,你得了個魚骨指環,誰給你的?”


    “我不知道,別問我……”何二姑還在哆嗦,她雙手往地上摸索,似乎要找什麽東西。


    這時,耳邊隻聽得“唰”一聲利劍出鞘的聲音,很快,她就感覺脖子裏涼颼颼的,那泛著寒光和冷氣的利劍正抵在她喉嚨口。


    何二姑牙關哆嗦得更厲害了。


    “老實交代,饒你不死!”黑袍衛發出最後警告。


    “指環不是我拿的,是我婆婆。”何二姑咬牙切齒好一陣,便嗚咽起來,“我兒子沒死,生下來的時候我聽到他哭了,可是,我婆婆抱了他去棲霞山上換銀子,還帶回來一枚指環,銀子她私藏了,我就搶了她的指環。可是他們都說,那指環是破玩意兒,不值錢。


    我一氣之下,跑回來找我婆婆要兒子,她就打我,我不是故意殺她的,我隻是被打得好疼好疼,所以就推了她一下,結果她自己撞到桌子角,死了。”


    說到這兒,何二姑停頓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起來,“死了,死了好啊!她該死,她該死……”


    黑袍衛蹙眉,“所以,那枚魚骨指環,是你們用孩子換來的?”


    “死了好啊……哈哈哈……”何二姑還在瘋癲大笑,“她殺人償命,她該給我兒子抵命……”


    黑袍衛手上力道加重,何二姑的脖頸裏很快出現一絲血痕,她嚇得驚叫一聲。


    “好好說話!”黑袍衛語氣冰冷,“那些人為什麽要抱走你兒子?”


    “婆婆說,他們需要一個死嬰。”何二姑一想到那個“死嬰”就是自己的兒子,忍不住涕流淚下。


    所以,當年楊妃誕下的死嬰,其實並非她親生,而是從山下抱去頂替那個孩子的。


    “活的呢?去哪了?”


    “我不知道。”她那天晚上剛臨盆,生下不久就睡過去了,哪裏會曉得外頭的事。


    “太子殿下的人消息果然靈敏。”


    小院裏突然傳來承恩公的聲音。


    黑袍衛愣了下,快速收了劍站起身,望向來人,就見承恩公帶著周岩等一眾錦麟衛,已經把何二姑的院子包圍得水泄不通。


    “我還打算明兒一早來,卻不想讓你們搶了先,問得如何?”承恩公挑眉,眼底卻是冷笑。


    黑袍衛沉默著沒說話。


    “不會問就滾出去!”承恩公直接下逐客令。


    黑袍衛不想跟他發生爭執,抬步跨出門檻。


    承恩公居高臨下地望了何二姑一眼,緩緩蹲下身。


    ……


    前後約莫一炷香的工夫,承恩公才推門出來。


    屋裏何二姑早就哭成一團。


    黑袍衛上前來,“人是我們先找到的,公爺問得消息,總不能一人獨吞吧?”


    承恩公看他一眼,那眼神,有一種穿透人心的冷。


    “二十四年前,孫貴妃誕下先帝子嗣,與前東廠督主肖宏勾結,以死嬰換走活嬰,養在東廠二十餘年,這個消息,夠麽?”


    當年被換走的活嬰,竟然養在東廠!


    承恩公似笑非笑,“二十四歲,肖宏親手養大的,還用我告訴你是誰?”


    除了肖督主,再無第二人選。


    黑袍衛麵具下的臉狠狠驚住。


    ……


    得了消息,黑袍衛日夜兼程,總算是趕在承恩公他們之前回到京城。


    東宮。


    李承鳴得了消息之後,坐在書案後半晌沒反應。


    萬萬沒想到,肖徹竟然……是他的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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