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外出辦事兒去了,要很久才能回來。”薑妙麵上盡量扯出一抹笑,溫聲安撫著兒子。


    小寶要真是個正常的三歲孩子,沒準兒就信了,但他不是。


    “娘親。”他在薑妙身旁躺下,一雙眼睛幹淨而明澈,裏頭是對肖徹這個生父滿滿的信任與希冀。


    “爹爹很厲害,他不會有事的。”小家夥說。


    “嗯。”薑妙喉口艱澀,想抬手摸摸他,無奈兩隻胳膊都受了傷,實在太疼,索性放棄了掙紮。


    青杏偷偷抹了淚,回過頭來時,眼眶紅紅的,“姑娘,灶上溫著粥呢,奴婢這就去端來。”


    “已經來啦!”青蓮的聲音從外頭傳來,不多會兒就到了裏間,手上端著托盤,托盤裏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粥,一碗薑妙的,一碗小寶的。


    薑妙搖搖頭,沒食欲,“有沒有糖?”


    “有的。”青蓮放好托盤,“知道姑娘喜歡吃鬆子糖,府上一直有備著,奴婢這就去拿。”


    “我有我有!”小家夥突然坐起來,小手在衣兜裏摸了一陣,摸出個四四方方的小盒子,上麵還雕了花紋,是很早之前薑妙在莊子上給肖徹打掃房間時看到的那個,當時裏麵就有好幾塊鬆子糖,事後她問肖徹,肖徹直接否認,說可能是馮公公去打掃時落下的。


    可後來大婚了,她才發現,他其實也喜歡甜的,莊子上的那盒鬆子糖,是因為她曾經喂過他一塊,他記住了那個特殊的味道,所以才會私底下給自己備了一盒。


    其實,那個時候他就已經動心了吧?


    可他實在是太不善言辭了,龍脊山待了十五年,性格早就與那些陪他訓練的死士一般無二,沉悶,古板,什麽事兒都往心裏藏,哪怕是喜歡她,也非要她逼著才能說出口。


    “我在爹爹房間裏找到的。”小家夥把盒蓋打開,捏了一塊鬆子糖喂過來。


    薑妙張口含住,嘴巴裏頓時甜了,可她並不解壓,心裏頭反而越發的堵。


    正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陣陣腳步聲。


    青蓮一驚,怎麽會有人沒通傳就進來的?


    但一想,現在府上一團亂,那些門房下人都不知被調到什麽地方去了,還哪來的那麽多規矩,便匆匆去往外間,打開猩紅氈簾往外一瞧,就見姚氏帶著露水露珠兩個丫鬟朝這邊走來。


    青蓮的眼眶一下子紅了,“太太……”


    “妙娘怎麽樣了?”姚氏一臉緊張與心疼。


    她是一大早得到的消息,說肖府這邊出事兒了,這才趕緊讓吉平吉力兩個備了馬車,帶上丫鬟趕過來。


    “姑娘剛醒。”青蓮道。


    姚氏等不及,進屋後直奔裏間,就見薑妙麵色慘白地躺在榻上,雙手纏了繃帶,被子下隱隱露出上了夾板的腿。


    “妙娘,我的兒……”姚氏一下子撲過來,眼淚簌簌往下落,“疼壞了吧?”


    薑妙搖頭,“娘,您別哭,我不疼,就是點小傷而已。”


    “都上夾板了還小傷。”姚氏抹著淚,“這才一段日子不見,怎麽會這樣的?”


    又轉頭望著青杏青蓮兩個,“姑爺呢?”


    “姑爺他……”青杏支支吾吾,瞧了薑妙一眼。


    “有事兒,出去辦差了。”薑妙接過話。


    姚氏心知閨女是在寬慰自己,她都聽說了,昨兒個是肖徹親自帶兵造的反,造反的人能有什麽好下場,八成,是出事兒了。


    但現在小外孫就在床榻上,這些話,她不能當著小外孫的麵說,便順著薑妙的話點點頭,又問她餓不餓,有沒有想吃的。


    薑妙仍是搖頭,說不餓,“娘,姑媽他們還好嗎?”


    昨天晌午過後,薑妙就再也沒得見過元竺元奎、小安子和馮公公幾人。


    假如馮公公也背叛了廠公,她難以想象姑媽他們會遭遇什麽。


    “我還沒來得及去他們家看看呢。”姚氏道。


    昨天被吉平吉力攔著不讓出來,說外頭大亂了,今兒一早好不容易能出來,滿心滿眼想的都是閨女,哪有空去想別的?


    薑妙望向青杏,“你帶上露珠她們去表哥家跑一趟,看小嫂嫂是否平安。”


    青杏應了聲,帶上露水露珠便出去了。


    薑妙閉了閉眼,她難受,心痛得都快沒法呼吸了,可她更明白,自己還有親人,兒子,母親,姑媽,嫂嫂。


    一個個的手無寸鐵,若有人要傷害她們,便是輕而易舉之事。


    所以,她這個頂梁柱不能倒下,不能讓她們看到自己崩潰的一麵,再怎麽難,也得咬牙挺過去。


    那副明明已經崩潰,卻還得硬撐著,堅強著的模樣,看得姚氏眼淚又忍不住落了下來。


    她的女兒,這一生何其命苦,小小年紀被玷汙,之後帶著兒子顛沛流離了幾年,原以為嫁了人,好日子便來了,哪裏想到,會突然生出這種變故。


    以後沒人庇護,妙娘母子如何在這人吃人的京城裏生存下去?


    想著,姚氏便握緊她的手,“妙娘,等你能下地,娘就帶你們母子倆回家,回老家去,再不來這京城了。”


    太苦了。


    “不。”薑妙不肯,“我得等著廠公回來。”


    她堅信他沒死,一定還活著的。


    被那麽多人背叛,他身後隻有一個她了,她不想他有朝一日回到京城,一無所有。


    她要守著肖府,夜夜明燈,讓他能看清回家的路。


    姚氏勸她不動,隻得默默歎了口氣。


    青杏她們去了一炷香左右,再回來時,一個個小臉被凍得發紫。


    薑妙問:“如何?”


    青杏歎氣,“表少奶奶昨兒個晚上早產了。”


    “早產?”姚氏嚇了一跳,“她才將近七個月的身子啊!”


    “正是呢!”青杏道:“而且胎位不正來著,險些都難產了,我們過去的時候,姑太太正在那兒守著,表少奶奶昏睡過去的,瞧著小臉蒼白,實在可憐,我們也不敢說這邊的情況,便隻隨便坐了坐,寬慰姑太太幾句,就回來了。”


    “孩子平安嗎?”薑妙問。


    “平安的,是個小閨女。”青杏點頭,“隻是因著早產,太小了,聽著哭都沒什麽力氣。”


    薑妙心裏著急,可她又沒辦法過去,便隻得看向姚氏,“娘,您替我走一趟吧。”


    見姚氏麵露擔心,她又道:“我沒事兒的,有青杏她們在呢,而且我現在有些累了,想睡會兒。”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來。”姚氏站起身,又在小寶腦袋上摸了摸,囑咐他,“小家夥,你乖乖的啊,別鬧你娘,她病了,得休息呢!”


    小寶嗯嗯點著頭,乖巧地躺在薑妙旁邊。


    姚氏帶上露水露珠二人出了妙言軒,便坐上馬車直奔薑旭家。


    一進垂花門,正屋方向就傳來小嬰兒有氣無力的哭聲。


    姚氏聽著心裏都揪得慌。


    才短短一天,怎麽就發生了這麽多事兒?


    鄒纓的陪嫁丫鬟小月給她們打了簾子,姚氏走進去,就見薑秀蘭坐在外間小榻上,懷裏抱著五福錦繡繈褓,繈褓裏是折騰了一宿才產下來的孩子,她跟前放著暖爐,為防止煙塵,外頭罩了個竹籠,上麵烘烤著小嬰兒的尿布。


    “大姐。”姚氏揪心地喊了一聲。


    薑秀蘭這才抬頭,看了姚氏一眼,眼眶都還是紅的。


    姚氏走過去坐下,輕聲問她,“纓纓怎麽樣了?”


    “昏睡過去,還沒醒。”薑秀蘭說著一臉自責,“昨天早上去肖府那邊都還好好的,年關事兒多,我忙,送她回家就出去了,哪裏想到,晌午後聽得外頭傳來宮變的消息,她一時著急,動了胎氣,羊水當時就破了。


    丫鬟們沒料到會早產,隻得現去請穩婆,來了發現胎位不正,又要正胎又要催產,可我當時不在,旭哥兒又隨著大軍入城了,馮公公也沒見人影,家裏沒個能主事兒的人,好在下人們夠冷靜,那穩婆也是個有本事的,愣是在這種情況下讓孩子順利生了下來。


    我得到消息趕回來時,孩子已經包好了,纓纓昏睡著,這孩子,不知遭了多少罪,隻怕心裏恨死我這當婆婆的了。”


    姚氏勸道:“情況太突然了,我們誰都沒料到,纓纓善解人意,她能理解你的。”


    薑秀蘭想到昨兒還在跟馮公公說的,等廠公事成了,她就辭了大管事的活兒,回家幫著兒媳帶孩子,可這話才說了不到一天,外頭竟然就大亂了。


    而且,大亂過後,本該登基為帝的廠公不知所蹤,新帝竟然成了承恩公府二公子,旭哥兒又在紫禁城裏出不來,她想找個人去打探消息都不能,隻能待在家裏幹著急。


    “對了,妙娘怎麽樣?”薑秀蘭緊張地問。


    姚氏猶豫了一下,說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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