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孫小寶這兒的時候,他從已經簽了拆遷協議的老同事那裏聽說,開發商答應的追加條款全都是騙人的,並沒有寫到協議裏麵。孫小寶當然就不答應了,拒絕簽訂協議。這之後,先是市南區政府拆遷辦的工作人員上門給他做工作,後來是開發商的人上門做工作,孫小寶是怎麽都不答應。開發商眼看沒辦法,就雇傭了一批地痞流盲作為拆遷隊天天上門恐嚇威脅。在這個過程中,孫小寶身邊有些未簽協議的鄰居撐不住了,老老實實地簽了協議,隻有孫小寶與僅有的幾家還在撐著。到了今年,矛盾激化,拆遷隊的人放話出來說,誰再不簽協議就直接打死,就算打死了,一條命不過三十萬就能擺平。孫小寶聽說這消息以後,就在家裏準備了棍棒自衛,然後在今年的六七月份,跟拆遷隊打了三四次架,互有損傷。拆遷隊一直放話說要整死他。


    就在上周四晚上,孫小寶出去買醬油,一直沒回來。王愛玲出去找他,發現他倒在了胡同口兒,叫來急救車的時候,人已經沒救了。醫院給出來的驗屍報告是:無明顯外傷,係急性熱射病暈厥休克致死。王愛玲還有一幹親戚朋友當然不會相信這種死因,懷疑孫小寶是被拆遷隊的人偷偷打死了,於是告上區公安分局,但公安局見到醫院的驗屍報告後並不管,說是自然死亡,公安局管不著。王愛玲無處說理,就跟親戚們帶著孫小寶的屍體去市南區政府門口鬧,結果被區政府派出警力將他們拘回家裏,並且警告他們,要是再鬧,就拘留。


    王愛玲的弟弟,也就是眼前這個戴眼鏡的男子,叫王國放,出主意說,既然區政府不管,那就去市政府。大家都同意他的意見。可誰知道,他們隊伍剛從家裏出發,就讓市南區政府的警車給攔回來了,警告他們,要是敢上訪,那就全部抓起來扔進看守所裏去。


    李睿看完後歎了口氣,近年來,隨著全國風風火火的城市建設,各地因為征地拆遷產生的命案不在少數,哪個城市要是沒有因為拆遷死過人,就顯得不是大城市似的,不過青陽還好,一直沒有因為拆遷死過人。可是,這個美好的記錄被眼前的孫小寶破壞了。當然,這也不能說是他的責任。皺眉問道:“那你們怎麽又找到這兒來了?”


    王國放便給他解釋了一番。


    被區政府攔截後,王愛玲一心要給孫小寶討個公道,當然不會怕警察的恐嚇,可是也不能再亂哄哄的往外跑,免得再被攔回來。孫王兩家親戚裏麵就王國放見過世麵,於是就叫他出去打聽該怎麽辦。後來有個熱心的老頭,當過市委的門房,指點他說,你們這樣不行,亂哄哄的到哪都得被轟出去,而且你們這樣鬧也見不到大領導,你們啊,就學古代攔轎喊冤的例子,去攔市委書記的車吧。他的車也好認,隻要攔住他的車,這事他就算知道了,多少會給你們點說法。


    這老頭不知道怎麽的,知道宋朝陽住在青陽賓館裏麵,就指點王國放他們來青陽賓館門口攔車。於是王國放他們一家子今天起了個大早,半夜裏開車出來,在青陽賓館附近等著,等市委一號車開進去以後,就把孫小寶的屍體搬出來,一家人也都過來擺起喊冤的場麵。也是他們運氣好,今天青陽賓館的保安不知道幹嘛去了,沒在崗上,他們這才最終成功攔下了一號車。


    李睿問道:“驗屍報告上的‘熱射病’,怎麽從來沒聽說過?這是什麽病?能死人嗎?”王國放說:“醫生解釋說是一種最新型的病,跟天氣太熱有關係,體質差的人受熱過多,就可能中暑,嚴重的會休克死亡。”李睿問:“哦,既然有這種可能,那你們為什麽不信醫院的說辭?”王國放說:“我姐夫雖然長得瘦,可是體格很好,一百斤的大米,扛起來就走。何況,他出事的時候是當天晚上,怎麽可能被曬著?”李睿聽得連連點頭。王國放道:“我們懷疑醫院被開發商買通了,給出的是一份虛假的死亡報告。”李睿問:“是哪個醫院開具的?”王國放說:“是市第四醫院,也就是我們市南區醫院。”


    李睿想了想,道:“這件事我知道了,會告訴書記的,但是你們在這裏擋著也不是個事兒啊。這樣吧,你們先回到車裏去。而你,跟我們去市委,看看這件事接下來該怎麽辦,該走哪些程序。你看好不好?”王國放大喜,道:“謝謝,謝謝市領導,您可真是好領導啊。”


    王愛玲聽說李睿答應幫忙,也是跪在地上又哭又拜,連連感謝。李睿忙扶她起來,勸說幾句,這些人在王國放的指揮下開始撤離。


    宋朝陽坐在車裏,眼睛始終盯著他們,見李睿幾句話就將他們勸離,暗暗點頭。


    等王愛玲等人帶著孫小寶的屍體撤離後,李睿讓王國放先去市委樓下等著。王國放很有心計,生怕這是李睿在敷衍他們,所以張嘴索要他的手機號。李睿也理解他的苦衷,就把手機號說給了他。王國放記下後才離去。


    這時候,兩個保安才嘴裏嚼著包子晃晃悠悠走了過來。


    李睿看了他們一眼,也沒理會,回到車裏,讓老周繼續開車,然後將這件事原原本本跟宋朝陽說了一遍。


    宋朝陽首先肯定了他的做法:“你做得對,以後碰上這種事,也要這樣處理。第一時間疏散人群,免得釀出群體性的事件。”說完問道:“你既然做主把王國放叫到市委去了,那我問你,你打算怎麽處理這件事?”李睿聽不出他這話的意思,是考校自己,還是認為自己辦錯了?心下有些惶恐,道:“我隻是覺得叫王國放留下來,您或許會問他幾個問題。”宋朝陽說:“我會見他,但我要先考考你,換成是你處理這件事,你會怎麽辦?隨便說,不要有顧慮。”


    後來,李睿就慢慢知道了,宋朝陽遇到問題後,都會習慣性的考校自己,而他也會在自己思索的過程中跟著動腦,最後不僅會對自己的回答做出點評,同時,他也可能因為自己的看法而更完善他的想法。這是他的一種工作習慣。


    李睿思考起來,可是直到市委樓下,也沒有考慮周全。宋朝陽倒也沒有催他。


    王國放已經等在樓下,李睿喊他跟著進去。王國放認出了宋朝陽,卻不敢上前打招呼,隻是怯懦的跟在李睿的身後。


    走進電梯裏以後,宋朝陽主動跟王國放握手,說:“逼得你們要來賓館攔車,是我們政府的工作做得不好,我要向你誠懇的道歉。”王國放感激得幾乎要痛哭流涕,眼圈紅彤,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來到辦公室後,宋朝陽讓王國放先在李睿的屋子裏稍等,然後把李睿叫進去,似開玩笑的說道:“想了這麽久,都想不出怎麽解決嗎?可對不起你的名字啊。”李睿陪笑道:“想到一些,但總覺得考慮的不周全。”宋朝陽語重心長的說:“你給我當秘書,以後什麽樣的情況都可能遇到。遇到事情,頭腦一定要冷靜,腦子一定要靈活,要學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思考出至少兩種解決方案。如此,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李睿忙答應道:“我會努力的。”宋朝陽說:“那你先說說吧,說不完全也沒關係。我主要看你的大方向。”


    李睿清了清嗓子,道:“這件事的中心矛盾在於:王國放一家人認為孫小寶是被拆遷隊的人打死的,但是他們拿不出證據,而市第四醫院給出了驗屍報告,也就是側麵證明拆遷隊無辜的證據,他們又不信,所以就陷入了扯皮的境地。我認為,應該從兩個方麵著手,一是由警方出麵,調查當晚孫小寶身死的詳細情況,看看附近有沒有攝像頭或者目擊證人,確定他到底是怎麽死的;二呢,既然王國放一家人對孫小寶的屍檢報告有疑問,那就把孫小寶的屍體送到一家專業的權威的醫療機構裏再驗一次,看看死因到底如何。這兩個情況搞清楚任一個,這件事情也就了結了。不過,這件事裏麵細枝末節太多,有很多令人生疑的問題,比如市南區政府對於此事的敷衍態度,還有開發商欺騙拆遷戶的協議,都算是問題,都值得一查,但可以放在後麵。孫小寶的死因搞清楚了,這些問題再說不遲。”


    說完這話,他心中暗暗擔心,市南區常務副區長李明是自己的幹哥哥、區長呂興業又是自己新交的朋友,他們的轄區內出了這檔子事,對他們肯定是有影響的,隻希望不會影響太大。


    宋朝陽讚道:“說得好,跟我想的大致相同。”李睿謙虛的說:“哪兒啊,我這是班門弄斧了。”宋朝陽道:“你去把王國放叫過來,我問他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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