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解答的這人是此次前來雙河的三個技術人員裏帶隊的,四十多歲年紀,戴著黑框眼鏡,頭發亂糟糟的,兩鬢已經斑白,身上衣服也不怎麽講究,是那種典型的男性技術人員的樣子,這樣的人走在大街上就是最平凡最不被注意的存在,可能誰都不會看得上他,但實際上人家在某些特定領域裏是專家級的人物。


    此人聽了李睿的問題後,想也不想便做出回答:“我們在幾年前處理過東州的幾處采煤塌陷地,東州你們應該聽說過吧,產煤大市,很多煤礦經曆了長達近一個世紀的開采,對於所在地的地層結構產生了極其惡劣的影響,形成了數萬平米的采煤塌陷地,這些塌陷地因特征不同,也就需要不同的處理方式,有的予以充填治理,有的直接開發為人工濕地或者水產養殖基地,有的破壞實在太嚴重,不能住人,也不能種地,那就隻能異地搬遷了。你們這個村的情況還不好說,要等全部勘查完畢才能給出處理辦法。”


    李睿與卜玉冰對視一眼,二人都是緊蹙眉頭,感受到了肩頭上方正在落下來的巨大的經濟壓力,不管是治理還是搬遷,都需要大量的資金,但以雙河這樣一個國家級貧困縣的基礎,又哪有足夠的資金來搞治理或者搬遷?但不那麽做又不行,畢竟人民群眾的人身財產安全受到極大的威脅,唉,這可真是一道棘手的難題。


    蘇韜有點不太相信的說道:“還用得著異地搬遷?你當這是深山老林裏的特困村啊?依我看,把這些大坑啊裂縫啊什麽的都填回去,就沒事了吧?”


    眾人聞言都看向他,卜玉冰更是毫不掩飾目中的冷鄙之色,看著他如同看著一個白癡。


    蘇韜見眾人都用這種眼神看著自己,有些不忿,道:“難道我說的不對嗎?這些大坑裂縫什麽的,不就是因為下邊土層空心了才落下去形成的嗎?這誰不懂啊!空心的地方才塌陷,實心的地方就是好的,既然如此,那咱們把空心的地方填滿,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那技術隊長搖頭道:“地質結構與地層沉穩問題非常複雜,沒那麽簡單,不是哪兒有坑填哪兒就能解決得了的。”


    蘇韜撇撇嘴,沒說什麽,等那技術隊長走回隊員身邊忙碌起來時,不屑的說道:“裝腔作勢,故作高深,糊弄誰呢?”


    卜玉冰聽了問道:“蘇縣長,你說誰裝腔作勢呢?”


    蘇韜道:“我就說這個所謂的專業人員呢,你們沒看出來嘛,這家夥仗著自己懂點相關行業的知識,就糊弄咱們這些不懂的,故意把問題說的很嚴重很可怕,明明能夠輕易解決的問題,非要咱們兜大圈子花大錢出大力來解決,好像不如此就顯不出他們這些專家的本事,這樣所謂的專家我見得多了,個個都是欺世盜名的家夥。要請他們來呢,白花冤枉錢不說,還淨給添亂。”


    李睿一聽不高興了,心說這三位技術人員都是自己邀請過來的,蘇韜說他們欺世盜名,不就是說自己找來騙子了嗎,還說自己花冤枉錢,這不啻於是赤果果的攻擊呀,道:“蘇縣長,你怎麽……”


    卜玉冰不等他把話說完,臉色不虞的對蘇韜說道:“既然蘇縣長覺得他們是在欺世盜名,那麽好,那就趕走他們,接下去按蘇縣長的提議來處理塌陷,不過有句醜話要說在頭裏,一旦按你的提議進行處理了,之後卻再次發生塌陷事故,那可要由你承擔全部責任,你敢不敢答應?”


    蘇韜聽後臉都綠了,擺手道:“我……我又不懂專業知識,隻是隨口那麽一提議,誰知道能不能真正解決問題呢。”


    卜玉冰冷著臉喝斥道:“不知道就少廢話!”


    蘇韜被她當著眾人的麵如此無情的訓斥,又羞又氣,一張臉拉不下來,臉皮紅一塊白一塊,如同被滾油炸過的豬皮,不忿的叫道:“什麽叫廢話?還不允許發表不同意見了呀?”


    卜玉冰深深看他一眼,沒說什麽。蘇韜卻從她眼底看到一絲寒意,內心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仿佛被天敵盯上了似的。


    傍晚回到縣政府後,卜玉冰把李睿叫到自己的辦公室,語氣不冷不熱的問道:“誰讓你許諾給村民們,說縣財政會支付他們的醫藥費?財政上什麽時候有這麽一筆開支了?就算你已經分管了財稅,你也沒權力開這種口子吧?!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李睿聽她話意隻是埋怨而非批評,便沒太往心裏去,解釋道:“縣財政當然沒有這麽一筆開支預算,本來也不應該由縣財政出這一筆錢,但是目前,隻能先由縣財政墊上這筆支出,也隻能先那麽說給村民們聽,盡快平息事端為最佳選擇。之後呢,等抓到那個煤礦主張什麽貴,再聯同其他的私自采煤的煤礦主們,對他們統一罰款,最後從罰款裏扣除這筆支出,不就行了嗎?”


    卜玉冰見他給出了解決辦法,也就沒再抓著這個問題不放,耐著性子道:“我以前已經跟你說過,再遇到重大事項,不要自作主張,至少要跟我通通氣,你看你今天又犯了這樣的錯誤。從縣財政上拿錢不是小事,你先跟我打個招呼,我不會否決你的想法,隻是做到心裏有數,有個心理準備,還能幫你把把關,免得你犯錯誤。”


    李睿見她話說得那麽軟,也不好意思跟她抬杠,說:“我以為你今天把我派過去,就是欽差大臣了,代表你處理問題,有先斬後奏的權力。”


    卜玉冰扁了下嘴,道:“敢情你還怪我沒有下放足夠大的權力給你了唄?”說到這話鋒一轉,逗他道:“你今天這趟過去,好像什麽都沒幹呀?從蘇韜嘴裏聽到的內容分析,好像所有問題都是他解決的,你就隻是站後邊看熱鬧來?”


    李睿也不生氣,坦然淡定的說:“我做什麽沒做什麽可不是蘇韜一張嘴能決定的,如果你去問問西礦村村民和穀陽鄉的領導幹部們,就會知道我是不是什麽都沒幹。”


    卜玉冰跟他開這兩句玩笑,也隻是緩解氣氛,並非要拿他是問,見他反應溫和,就沒再說笑下去,道:“我開玩笑的,事實上我十分了解蘇韜和你的能力,知道今天大多數問題都是你解決的,給我和方書記乃至縣裏免除了很多麻煩,在這兒我要跟你說聲謝謝。不過現在說謝謝還有點早,我覺得現在還是要將重心放在妥善處理好這次塌陷事件上。前期的問題與困難基本上讓你解決得差不多了,那我們就很有必要仔細商量一下,造成此次塌陷事件的西礦村地層遭到破壞的問題如何解決。”


    她話音剛落,桌上兩部座機裏的白色座機突兀的唱響起來,她對李睿揚手示意先別說話,隨後接聽了電話:“哦,書記……對,我剛回來,現場一線的情況已經了解了,我跟你簡單匯報一下,這次塌陷事故已經造成兩名村民遇難……”


    電話是方青雲打來的,他今天也非常繁忙,也沒意識到這次塌陷事件的重要性,就索性沒往災害現場去,不過也知道事件裏死了人,心裏到底是始終惦記著的,現在騰出空來,第一時間給卜玉冰打來電話詢問。卜玉冰言辭便給的向他介紹了一番,重點提到了後期應對可能需要巨量資金。


    李睿見二人說起電話,便坐到桌前椅子上靜聽。


    “……暫時還不清楚需要多少資金,還在等省地質環境監測總站的技術人員給出的結果分析。我個人認為,采取充填治理的花費應該會較少,而相對來說,異地搬遷的花費就太大了……”


    方青雲可能是問到了所需資金,卜玉冰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給出了一個較為模糊的回答,她自己也覺得這個回答不夠精確,表情有些不自然,帶著幾分尷尬之色。


    李睿坐她對麵,盯著她講電話,留意到她的表情變化,既可愛又呆萌,與她平日裏表現出來的冷豔高貴相比完全就是兩個樣子,心中不無好笑,原來這位美女縣長還有這樣的一麵。


    電話打完後,卜玉冰歎了口氣,目光轉到李睿臉上,想了想,又看了看腕上手表,說:“也早過下班時間了,下班吧,你回去請謝大夫準備一下,我這就帶玉雪過去看病。等看完病要是方便,我請謝大夫吃頓飯表示謝意。”


    李睿起身擺手,道:“吃飯就不用了,她是我朋友,你是我同事,論起來都不算外人,沒必要那麽客氣。我那邊還有一堆朋友,我們應該會一起吃。”


    卜玉冰也不勉強,道:“好吧,你先回去吧,我也回了。”


    二人暫時分別,一先一後回往招待所。


    同一時刻,在縣委大樓紀委書記孫中華的辦公室裏,常委副縣長蘇韜正在向他發泄肚中的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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