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櫻停止了哀求,緩緩抬起頭,已經被撞得血肉模糊的額頭觸目驚心,雙眼紅腫,眼睛裏充滿了血絲,臉色又蒼白得可怕,宛若一張白紙。


    此時的她,當是跌入了絕望的深淵,無人來拉她一把。


    夜南冥就站在門口,就那麽看著她,好像她的一切哀求,他都不曾聽到一般。


    他還是他,那個宛若神祇一般的存在,冷漠如斯,絕情如斯,孤傲如斯……


    初櫻心中最後一點本就搖搖欲滅的燈光,終於在這一刻徹底熄滅了。


    從此以後,她的世界,再也沒有光亮了。


    見她不說話,就那樣幽怨的看著自己,直到最後,連怨恨都沒有了。


    心髒似是被一根帶刺的鐵鞭鞭笞著,他微微皺了皺眉,想要上前去將她扶起來,卻被身後突然出現人給拉住了。


    “王爺,不可衝動。”


    身後的聲音不是別人的,而是圓咭寺主持,道一主持的,夜南冥的師父。


    夜南冥隱在長袖裏的雙手緊攥,青筋明顯,沒有顧道一的提醒,徑直走向雨中。


    耀華上前想要給他撐傘,被他抬手擋開了。


    初櫻沒有動,懷中的孩子已經沒有了生氣,她知道,自己救不回她了,自己剛出生不足五日的孩子。


    大雨並沒有停歇的意思,甚是好不吝惜的肆意瓢潑,初櫻全身浸透得冰冷,她不說話,隻是看著他。


    “夜南冥,如果可以……”她忽然開口,聲音沙啞虛弱,可是那眸底醞釀著滔天的恨意,讓夜南冥整個身形猛地一震, 沒有說話,等著她繼續說下去。


    初櫻已經沒有了眼淚,如今的她,隻有恨,繼續一字一句道:“把你的心掏出來看看,到底是什麽做的。”


    夜南冥沒有說話,他在接受她的譴責,他應當受到她的譴責,可是這一切,都是他所願意的啊。


    “她也是你的孩子啊!”


    初櫻用力閉上眼睛,喉嚨動了一下,將湧出來的鮮血生生咽了回去。


    她恨,恨自己為什麽要來找夜南冥,為什麽要愛上他,為什麽要生下這個孩子。


    “小櫻,她已經死了。”


    從出來到現在,他說的第一句話,讓初櫻心中對自己的嘲諷更加深了幾分。


    嘴角掛著輕嘲,她本想起來,可是如今已經連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如果能陪著自己的孩子一起死去,她也心甘情願。


    冷哼一聲,下意識的往後靠了一點,她竭盡所能的想要與他保持距離,目光斜斜的瞧著他,早已沒有了絲毫愛意,“也是,王爺喜得小世子,又怎麽會在意出身卑微的離兒呢。”


    說罷撐著劍強行站起來,單手抱著孩子,看著手中的含光,喃喃道:“一斷愛欲,二斷煩惱,三斷愚癡,嗬,原來,這劍,是為了今天。”


    她臉上的笑對夜南冥來說是那麽的蒼涼無限,他兩頰肌肉明顯,卻始終巋然不動,就那樣靜默的看著她做的一切。


    初櫻已經不祈求她能有任何反應了,也不去看他,揮劍而上,一簇長發從空中掉落到地上,她將含光劍扔到他腳下,默不作聲,轉過身去,所有人這才看清楚,她的白色衣裙,已經全部被鮮血浸染,宛若一襲紅衣。


    “王爺,太子殿下……”


    “初櫻。”


    下人還沒有回稟完,便被驚愕緊張的聲音給打破了。


    初櫻緩緩抬頭,就看到一身華服冒雨踏來的夜離澈,那一刻,她的心,終於有了一絲慰藉。


    可是雙腳卻怎麽都邁不開了,身子搖搖欲墜,待那個溫暖的懷抱將自己盡數包圍的時候,她終於是鬆了最後一口氣,軟在了夜離澈懷裏。


    夜離澈看著懷中全身冰涼的初櫻,身下的血觸目驚心,憤怒的瞪向夜南冥,“初櫻產女不過三日,本就是閻王爺手中搶下來的命,九弟為何還要如此殘忍?當真是想要了她們母子的命才肯罷休?”


    夜南冥不說話,隻是立在原地,渾身散發著陰鬱之氣,沒有人知道他下一步會做什麽,周圍所有的人都驚心膽顫的看著三人,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夜離澈沒有時間去跟夜南冥理論,抱著初櫻轉身冒雨匆匆離開。


    直到人走了,夜南冥才恍若發現自己即將要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了,神色突的就變了,尋著初櫻就追了出去。


    “王爺。”


    鬱塵起身想去追,卻被道一給攔了下來,“算了,別追了,他自己會回來。”


    道一看著夜南冥離開的方向,無奈的歎了一口氣,“孽債啊,孽債啊。”


    此時的夜南冥就像一個孩子一樣,一邊重複念著初櫻的名字,一邊往外走,可是當他追到門口的時候,夜離澈的車馬已經離開了。


    他悵然若失的站在門口,全身濕透,沒有再去喊初櫻的名字,隻是那樣站著,那樣失魂落魄的站著。


    他知道,自己已經徹底失去她了。


    可是,他何嚐不想救?


    他的孩子,他何嚐不想救?


    但是要拿初櫻的命去換啊,讓他又怎麽肯答應?


    漸漸紅了眼眶,想必那種蝕骨的痛苦,也就不過如此了吧。


    可是他也沒想到,這僅僅,隻是開始罷了。


    夜離澈帶初櫻回宮了,宮中所有的太醫都被請到東宮去了,孩子的屍體被安放在偏殿,有專人守著。


    宮女不斷端著熱水匆匆進去,又端著血紅的水出來,整個東宮都沉浸在一片濃鬱的緊張氣氛之中。


    大家都不敢多嘴,甚至,連大氣都不敢喘,


    初櫻躺在床上,渾身冰冷,嘴唇發紫,臉色卻蒼白得可怕。


    剛生了孩子,又受了內傷,再加上這些天的奔波勞累,已經感染了嚴重的風寒,太醫換了一個又一個,卻都隻能無奈唉聲歎氣的搖頭,求夜離澈饒命。


    “微臣無能,無能為力啊,還請太子殿下準備一下吧。”


    宮中最年老,資質最老的太醫都束手無策了,這晟州,怕是沒有人再能去幫忙了吧。


    “什麽叫無能為力,本殿命令你們,今日若是不能救她,本殿便要你們通通陪葬。”


    夜離澈紅了眼,他不管自己如今衝動與否,不管自己是否有失大體,他隻想要初櫻活著。


    他隻想要初櫻活著。


    那太醫看著第一次在大臣們麵前紅了眼眶的夜離澈,內心感觸極深,最後無奈之下隻得歎一口氣,“微臣定當全力以赴。”


    夜離澈不敢半點放鬆,立馬吩咐梵聽派人去請上官木離,這世界上,上官木離的醫書算的是數一數二的了,他一定有辦法的。


    而此時宸王府,夜南冥坐在床榻前,身上的衣服還滴著水,耀華想伺候他換下濕衣,被他拒絕了。


    他就那樣一動不動的坐了片刻,又慢慢躺下去,五根手指輕輕的滑過自己旁邊的位置,指腹似乎都還能觸到初櫻的溫暖。


    想想當初,他們同枕而眠,相擁相愛,她的一顰一笑,嬌嗔快樂,都在他眼前展現得淋漓盡致。


    他的小櫻啊,她至始至終都是他的小櫻啊,可是如今,怎麽的就成了這樣?


    “王爺。”


    外麵鬱塵的聲音傳來,他並沒有回答。


    鬱塵見裏麵遲遲沒有回答,猶豫了一下,繼續開口道:“蒼國傳來消息。”


    裏麵的人還是沒有回答,鬱塵看了一眼手中的信封,沒有動,就那樣靜靜候在外麵。


    過了良久,裏麵才傳來喑啞的聲音,“她,怎麽樣了?”


    鬱塵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夜南冥指的是誰了,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回到:“宮裏宮外醫書了得的大夫都被請進宮去了了,目前還不知道情況。”


    今夜的王宮,因為初櫻變得異常混亂,就連王上,都被驚動了。


    可是偏偏夜離澈不管不顧,一門心思都想著救初櫻。


    這樣慌亂衝動的夜離澈,當真是所有人第一次見到。


    夜南冥又沒有了聲響,也不開門,隻是過了很久,又幽幽問道:“你是你是覺得本王無情無義?”


    鬱塵身影猛地一震,忙低下頭道:“屬下不敢。”


    自己方才替初櫻求情,想必他是計較的。


    “不敢不代表不這樣認為。”


    夜南冥雖說是在對鬱塵說,卻更像是自言自語,最後便沒有了動靜。


    鬱塵不敢打擾,在門外候了整整一晚。


    大雨下了一夜,將整個晟州都籠罩在一片沉重之中。


    東宮一夜燈火通明,直到天明,等掌事的滅了燈,方才透出一絲朝陽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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