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著陸湛一路走進去,裏麵的夾縫還算寬闊,杜三娘讓他坐在一處石頭上,繼而看著他說道:“你把衣裳脫了。”


    陸湛看著她沒動,杜三娘抿了抿嘴,又重複了一聲。


    她麵色從容,漆黑的眸子裏閃著一抹擔憂之色,陸湛抓著自己的衣裳,“要不,要不等回去了再說?”


    杜三娘輕哼一聲,“回去再說?你傷口都裂開了,傷到底怎麽了都不知道。”


    說著她將那瓷瓶拿出來在手心裏晃了晃,“不是有藥嗎?”


    杜三娘道:“我轉頭過去,你自己脫,脫了再叫我!”


    說著她轉過身去,還朝天翻了個白眼,她一個姑娘家的是她吃虧好不,要不是看在陸湛是她未婚夫的份上,流不流血關她什麽事兒!嘴裏哼哼了兩聲,雖是這麽想著,可麵上難免又飄了一朵紅雲。


    她又想起那次去城裏見他,他在那間鋪子裏舉著打鐵,前頭的衣裳敞開著……


    杜三娘趕緊打住,擰了擰眉,說道:“你脫了嗎?要不……還是回家裏讓我爹給你瞧瞧。”


    陸湛坐在地上,剛把幾顆口子給解開,聽見她的聲音有些抖,看她轉過身去,隻留了一個後腦勺給他,頭發梳理成一條長長的辮子。陸湛原本心頭還覺得有幾分羞恥,畢竟在一個姑娘麵前袒露,實在是不太好。不過三娘是為了他好,是擔心他,陸湛雖然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解了衣裳。


    這會兒聽見三娘的聲音發顫,心頭倒是奇跡般的平靜下來,也不覺得哪裏不好意思了。


    那頭杜三娘又問道:“你脫了嗎?”


    陸湛道:“脫了,你給我上藥。”


    杜三娘轉過頭去,飛快的瞟了一眼,看見他端坐在那兒,手裏拿著那件棉襖,裏頭穿著一件裏衣。


    她走過去,站在他身邊,陸湛道:“你上藥吧。”


    杜三娘抿了抿嘴,朝他背後看了一眼,隻見他後背的衣裳沾染了大片的血跡,有些血跡已經幹涸,然而受傷的地方,還往外冒著血。


    看被劃破的衣裳,那道傷口恐怕得有四五寸長,這得多疼啊,他竟然一聲不吭,還真是能忍。


    杜三娘深吸口氣,探出手去,這樣的事情她也是第一次做,平時雖然也有哪裏磕碰,但那傷口沒這麽嚇人,杜三娘道:“陸大哥,可能有些疼,你忍著點。”


    原本隻是想將傷口周圍的衣裳扒開,然而這並不好操作,抿了抿嘴,杜三娘停住手,說道:“陸大哥,得把這件衣裳脫下來。我不好弄。”


    她說這話的時候,輕輕咬著嘴唇,麵上有些羞意。


    陸湛道:“好。”


    說著他解開係帶,杜三娘又道:“等等,你先別,我把你後麵的衣裳撩起來看看。”


    陸湛挑了挑眉,看她臉上紅霞一片,他道:“行,你撩開。”


    說著身體往前探了探,杜三娘咬著牙,伸出手將他後頭的衣擺往上撩起,杜三娘小心的避免接觸他的肌膚,看見布條整從他的肩膀環繞下來,最後又在腰間圍了兩圈,打了個結。


    傷口周圍的布條已經整個被血水潤濕了,心下一橫,將他腰間的結給打開,她的手指尖很涼,冷不丁的碰到他的皮膚,陸湛抖了一下。明明是大冷的天,他卻丁點不覺得冷,反而覺得心頭熱得慌。


    杜三娘小心翼翼的動作,生怕扯痛了他,下麵的還好,傷口周圍的棉布和傷口黏糊上了,杜三娘屏住呼吸,眉頭緊皺,這會兒也顧不得羞不羞了,一邊朝那傷口吹了幾口氣兒,一邊輕輕將那層棉布條扯開。


    聽見他悶哼了幾聲,杜三娘朝他看了一眼,見他的手緊緊抓著那件棉衣,她道:“你忍忍,同皮膚黏上了。肯定有些疼。”


    “嗯!”他腔調怪異的哼道。


    杜三娘又朝他脊背上的傷口吹了吹,總算是解開了,下頭的皮肉翻飛著,血肉模糊,還在往外淌著血,杜三娘不是大夫,也不敢動,隻能將瓶子裏的止血藥給他全部灑在傷口上麵,最開始血跡很快就潤濕了藥,鋪了厚厚的一層,那血水才止住了。


    “陸大哥,沒流血了,沒流血了!”杜三娘驚呼道。


    她聲音裏透著幾分歡快,陸湛怏怏的嗯了一聲,他有些不舒服。


    杜三娘道:“陸大哥,我給你把這布條再給你重新綁上,一會兒就好了。”


    說完杜三娘有些犯愁了,解開的時候倒是好解開,這要再纏繞回去,可不是那麽容易了。她擰著眉,小聲說道:“陸大哥,要不你還是把這件衣裳脫了。”


    陸湛道:“你脫吧。”


    什麽叫讓她脫?杜三娘聽著看了他一眼,見他整個人擰著眉,咬緊腮幫子,難不成是她剛才把他弄疼了?這麽一想著,杜三娘抬起他的一條胳膊,伸手解開他衣裳的衣帶,然後將他的胳膊從衣裳裏褪下來。


    這麽一來就露出了大片的肌膚,杜三娘也不敢看,隻將布條繞回去,偶爾不小心碰到她的肌膚,陸湛咬著牙,扭過頭盯著她看。她的臉近在咫尺,呼吸很輕,神情認真,陸湛喉嚨間咕嚕嚕的響了一下。


    杜三娘費了不少功夫,才按照原樣係好了,隻是她弄的比較醜,在尾端打了接頭,杜三娘道:“陸大哥,好了,你快把衣裳穿上,我們回去。”


    她的額頭和鼻尖上有一層細細的薄汗,映襯著那張紅彤彤的臉,陸湛隻覺得心頭像是被重重的錘了一下。


    杜三娘說完那話,才朝陸湛臉上看去,先前她一直忙著也沒有怎麽注意他,杜三娘看著他的眼睛,這會兒他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裏像是綴了細細的光,雙眼都在發亮。他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杜三娘望進他的眼睛裏,心頭劃過一絲異樣,頓時忙就撇開頭慌著要起來。


    她原本是蹲在他身側的,這會兒要起身,陸湛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他的手很溫暖,不像她的,一到冬天就冷冰冰的。陸湛深吸了兩口氣,壓下心頭的燥熱,然後道:“謝謝。”


    杜三娘低著頭,輕聲道:“你先把衣裳穿好。”


    陸湛放開她的手,隨即默默的將裏衣穿好,係上帶子,隨即仍舊坐在那兒。


    杜三娘說道:“陸大哥,趕緊穿好衣裳,我們早些回去,我讓我爹去挖點草藥,對外傷效果很好的。”


    陸湛對杜三娘說道:“三娘,你去外頭等我,我馬上就過來。”


    杜三娘狐疑的看著他,暗道難不成剛才當真是弄疼他了!他都這麽說了,杜三娘也就沒有再問,轉頭走了出去。


    陸湛一直看著她走出去了,心頭才鬆了口氣,大口大口的喘了幾口氣兒,將裹成一團的棉衣拿開,他盯著鼓起來的那處,眉頭蹙得老高!


    過了好一陣,他才慢吞吞的將棉衣套上,這回卻也沒有再扣扣子,隻是披在外頭,裏衣的下擺沒再紮在褲子裏,而被他放下來。


    站起身來,他朝外頭看了一眼,見三娘站在外頭不時朝雙手吹兩口氣兒,又搓了搓手。他想起她剛才也是這樣朝他吹了幾口氣兒,他就有些不對勁兒了!不能再讓她這麽吹氣兒了,他想。


    見他走出來了,杜三娘喊了一聲“陸大哥。”


    看他臉色還有些怏怏的,杜三娘癟了癟嘴,心頭想著難不成她剛才手真的這麽重,竟然將他這樣的人都弄痛了。


    “對不起,陸大哥,我把你弄痛了。”杜三娘不好意思的道,神色有些懊惱,明明她都已經很小心了。


    陸湛道:“沒事兒。”


    “該走了,耽擱了這麽久,回去了恐怕天都黑了。”杜三娘抿嘴笑道。


    陸湛偏頭看著她,抿了抿嘴,朝她走了過去。


    他抓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緊緊的握在手心裏。


    杜三娘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有些嚇著了,目瞪口呆的看著他,陸湛道:“你的手很涼。我的手熱。”


    “沒,沒事兒,回去烤烤火就好了。”杜三娘說著想要將手從他手心裏扯出來。


    陸湛挑了挑眉,“別動,你手冰得很。”


    說著他將她另外一隻手也拿過來,雙手捂著她的手,還搓了搓。


    他的手拉著她的,他小麥色的皮膚襯得她的手很白,寬厚的手掌壓著她的兩隻手,杜三娘覺得自己的手同他比較起來,真的是很小。


    陸湛捂了一會兒,然後道:“那隻手放衣兜裏,暖和些。”


    說著他牽著她的左手,大步往前走。


    杜三娘看著他,沒有再將手抽出來,反而用手指尖勾著他的手掌心。


    兩人走了一陣,杜三娘道:“待會兒我娘要是問起,你怎麽說?”


    陸湛擰了擰眉,“我就實話實說,不小心遭了一刀。”


    杜三娘道:“嗯,實話實說。”


    --


    兩人一路走著,到了村口,陸湛才放開她的手。感覺手上還殘留著他的體溫,杜三娘彎了彎嘴角,說道:“待會兒要是問賣了多少錢,你隻說全部典當了十兩銀子,知道不?金子的事兒,半點不能提!”


    兩人到了家,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進了屋,院子裏的驢車沒在,屋子裏很安靜。


    杜三娘喊了一聲娘,楊氏出來,說道:“怎麽現在才回來,你舅舅他們都走了。我把驢車借給你舅舅了。”


    說著趕緊讓他們進來,看見陸湛衣裳披著,裏頭隻穿著一件裏衣,她道:“湛哥兒,咋了這是?”


    杜三娘抿了抿嘴,“他逞強唄,受了傷也不說!”


    “受傷?”楊氏頓時大驚失色,“怎麽受傷了,哪裏受傷了?”


    杜三娘斜睨了陸湛一眼,陸湛擺了擺手,道:“沒事兒,就是點皮外傷,不礙事的。”


    “哪裏是皮外傷,傷口這麽長,這麽深!”杜三娘說著用手比劃了一下。


    楊氏道:“要不要緊?”


    “大夫上了點藥,娘,我們一路走回來,都餓了,先讓我們吃飯,待會兒再說。”杜三娘說道。


    聽見陸湛受了傷,楊氏心頭也是擔心得緊,她去廚房端了飯菜來,杜三娘舀了兩碗米飯,遞給陸湛一碗,楊氏看著他們兩人吃飯,心頭仍舊是沉甸甸的,問道:“傷到哪兒了?”


    “背上挨了一刀。”陸湛道。


    楊氏歎了口氣,說道:“你這孩子也是,往後碰見這樣的事情可別再去招惹了。”


    吃了兩口飯,杜三娘道:“娘,你找件爹的衣裳來,他裏頭那件裏衣都破了,背上都是血,找爹的讓他暫時先換上。”


    楊氏麵露擔憂道:“當真不要緊?那大夫怎麽說?”


    “能怎麽說,就讓他好生養著唄。”杜三娘哼道。


    “杜華盛,明兒你去山上看看能不能找到藥草,挖些回來。”楊氏吩咐道。


    吃過飯,楊氏讓陸湛換了衣裳,看見他脫下來的裏衣上頭大片的血跡,也是嚇了一跳,麵色蒼白的看著杜三娘道:“三娘,湛哥兒當真是沒事兒?”


    “沒想象中那麽嚴重。”杜三娘回道。


    晚上的洗腳水都是杜三娘給他端過來的,她娘說陸湛受傷了,不能讓他動,得好好養著,杜三娘看著他,說道:“我發現我娘對你比對我還好。背上有傷,讓你都走幾步都怕你累著,還讓我給你端了熱水來!”


    說完她又轉頭回了房間,將上回給他做的新鞋子拿來遞給他。


    陸湛看著她笑,杜三娘道:“傻笑什麽,洗了早些睡覺。”


    等陸湛洗漱好,杜三娘催促他進屋睡覺,因著傷在脊背上,陸湛也隻能側著身子睡覺,感覺身上的被子又加了一床,陸湛道:“三娘,一床就夠了。”


    杜三娘抿嘴道:“最近幾天夜裏挺冷的,一床被子不暖和。”


    說著她又伸手指了指床尾,“夜壺在床尾,你晚上要是起夜,自己小心點,火折子和鬆油燈我放這兒了。”


    想了想又道:“要不我給你提前麵來?”


    “我晚上不起夜,夜壺用不著。”


    杜三娘道:“隨你,我也回去睡覺了。”


    說著將手裏的鬆油燈端著離開,陸湛看著她的身影,喊道:“三娘……”


    杜三娘回頭看他,陸湛道:“你晚上睡覺也多蓋點。”


    “嗯。”杜三娘輕聲說著,隨即便邁步走出去。


    屋子裏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中,陸湛一隻手從被窩裏伸出來,抓著被子,瞪大眼睛看著帳頂,又咧開嘴笑起來,三娘對他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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