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娘進了屋,這會兒胸腔裏還咚咚跳個不停,她剛才過來,哪知道路上突然躥出來一個醉漢,差點把她小心髒都給嚇出來了!好在那醉漢倒在地上好半晌沒爬起來,可就算是這樣,也是把她嚇得夠嗆。


    陸湛給她倒了一杯水,杜三娘緊緊握著茶盅,也沒說話,她後背心都濕透了,鬢角的頭發也汗濕了。陸湛問道:“三娘,你是不是碰見什麽事兒了?”


    三娘一貫鎮定從容,很少看見她這樣蒼白著臉一副受到嚇著的樣子,擰了擰眉,陸湛又喊道:“三娘!”


    這一聲才將杜三娘的思緒給拉了回來,她看著陸湛,抿嘴說道:“我沒事兒。”


    “當真沒事兒?”陸湛不太相信。


    杜三娘點了點頭,端著手裏的茶盅小小的抿了一口,然後對陸湛笑了笑,“我真的沒事兒。”


    陸湛又說道:“為什麽這麽晚了還在這裏?還是家裏出什麽事兒了?”


    “陸大哥,我還沒吃晚飯呢,有沒有吃的,等我吃飽了再跟你細說。”


    陸湛雖然心頭也是急,不過聽見她說還沒吃飯,一下子站起來,說道:“我去看看,你坐著。”


    過了一陣,他碗裏撿了兩個饅頭過來,“將就吃吧,這是我二嬸中午拿了幾個過來。”


    杜三娘跑出廚房去洗了手進來,她拿起一個饅頭扯成小塊小塊放在碗裏,又往裏頭倒水,一邊說道:“我過來是有事兒,有人弄了一頭熊瞎子,這個天氣可耽擱不得,我就跑城裏來給顏家說一聲,沒想到出來就這麽晚了。天黑了,我身上又沒帶錢,讓我自己回去我也害怕,就隻有來找你了。”


    說著她拿起筷子將泡發開的饅頭攪了攪,抿了一口,中午吃得並不多,又過去這麽久了,她也是餓得慌了,這樣一個沒什麽味道的白麵饅頭也覺食得很香,食物吞入腹中,那份飽足感讓她忍不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陸湛聽她說完,不讚同的道:“怎麽也不讓爹陪著你過來,這大晚上的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頭得多危險!”


    杜三娘道:“現在這天氣這麽熱,要是放壞了可就賣不了錢了。再說了,這是我出錢收的,我可不想出了錢最後卻打了水漂!”


    抿了抿嘴,她又笑著道:“不過我運氣還不錯,顏府的人都在。顏家那位大少爺還替我說話呢。”


    說到這裏,杜三娘忍不住將在顏府經曆的事情全說了一遍,然後小聲道:“今晚上要不是他,我估計都不能出城了了。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這大晚上的在街上溜達,還不得被衛兵捉到衙門裏問話去!”


    城裏晚上除了元宵節,是禁止宵夜的,晚上到了時間城門關閉,街頭巷尾也不準有人活動,大晚上在街上溜達要是被衙門裏巡視的侍衛逮到,可就要關進衙門接受審訊的。所以今晚顏大公子替她開脫,杜三娘打心底裏感謝他。


    陸湛看著她搖了搖頭,“下次可不能再這樣了,你要真有急事兒,你來找我,我陪著你去。”


    杜三娘想起自己的狼狽,她笑出聲來,然後道:“好好,下次有事兒我肯定第一時間來找你。”


    吃完了東西,杜三娘才犯愁了,她晚上要在哪兒睡啊?陸湛家裏就隻得一間房,還是他自己住,其他的幾間屋子都空置著,根本就沒有鋪床。


    杜三娘沒有開口問,在她看來今晚不用露宿野外就謝天謝地了。等她洗漱好之後,陸湛走到廚房對她說道:“你去我房裏睡,我已經收拾好了,沒味道!”


    杜三娘仰起頭看著他:“我占了你的房間,那你晚上睡哪兒啊?”


    “你就不要擔心我了,兩條高凳拚在一起就能睡一晚。”


    杜三娘進了堂屋,果真看見正中央用四條長高凳拚在一起,她看著陸湛,他這麽高的大個子,那長凳沒他身長,這樣縮在這上頭一晚上,那滋味恐怕是不好受得緊!


    杜三娘道:“陸大哥,還是我在凳子上將就一晚,你回房睡吧。”


    陸湛推著她上樓,“讓你睡就去,我這哪兒不能將就,晚上不睡覺也成。”


    “可是……”


    “別可是了,時候也不早了,快睡覺去!”


    杜三娘被他一路推著進了門,她咬著嘴唇,說道:“那你好歹抱一床被子下去,晚上……”


    “這大熱天的也不冷,蓋著被子我還嫌熱得慌!”說完他轉頭咚咚就下了樓。


    杜三娘看著他的背影,關上了房門,屋子裏點著一盞油燈,她慢慢踱步過去,看見床上鋪設的床單確實是換過的,她躺在床上,閉上眼睛,鼻尖能夠聞見一股皂角的清香味,那枕頭上也有屬於他的味道。


    杜三娘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等她閉上眼睛,卻是很快就進入夢鄉。


    陸湛蜷縮著身體睡在長凳上,他睜著眼睛盯著屋頂,壓根兒就睡不著。夏夜裏,蟲鳴聲不斷,他一會兒翻了一下身,一會兒又翻身,死活就是睡不著。


    耳邊有蚊蟲的嗡嗡聲,陸湛抬手啪的一下子拍在臉上,然後坐起身來,將油燈點上。


    手掌心上是被拍死的蚊子,還有丁點的血跡。他盯著看了一會兒,趕緊打開房門,往廚房裏跑去。大晚上的,他竟然忘了給她燃驅蚊草。


    取了一把驅蚊草點上,陸湛端著進屋。他站在樓梯下,有些躊躇,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睡著了!過了好一陣,陸湛下定決心堅定地邁步往樓上去。


    他站在門口,敲了敲門,喊道:“三娘,你睡了嗎?”


    “三娘?”


    “……”


    屋子裏並沒有人回應,陸湛站在外頭,想著她恐怕是睡著了。這下子他有些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進去,一方麵想進去,可另一方麵,三娘到底是姑娘家,兩人還未成親,他也不好意思進去。


    陸湛抿著嘴,又站了一會兒,在這期間,又有蚊子在他胳膊腿上叮了幾下,陸湛擰著眉,又喊道:“三娘,三娘,三娘……”


    連著喊了幾聲,屋子還是沒有人應。


    陸湛最後一咬牙,伸手推了推門,門吱呀一聲就咧開來。他站在那裏,心頭一顫,又不敢進去了。


    過了一會兒,屋屋子裏還是沒有任何的響動聲,他咬緊牙關,輕輕的邁了一隻腳進去。看見放在櫃子上的油燈還燃著,他站在門口,朝床上看了一眼,隻看見被子隆起的一個幅度。


    陸湛心頭有些緊張,是進一步不是,出去也不是,就這樣傻愣愣的站在門口。過了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放輕腳步聲走過去。


    他低著頭,是哪兒都不敢看,隻將那盆點燃的驅蚊草放在床尾上。


    屋子裏很安靜,三娘的呼吸聲都能聽見,他蹲在那裏,隻覺得麵孔熱得慌。


    她睡著了!她不知道他偷偷進來了,這麽想著,陸湛心裏隱隱的鬆了口氣。


    他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又忍不住想看看她。


    燈光下,她躺在他平時睡覺的地方,頭枕著他慣常用的枕頭,一頭青絲披散在枕頭上。她閉上眼睛,呼吸平穩,麵容恬靜,同平時的她又有些許的不同。


    陸湛看著那張臉,心頭咚咚跳個不停,他想走的,可不知道為何就像是腳上生了根,完全動彈不得。


    過了一會兒,她眉頭皺了皺,嘴巴又動了動,手也跟著從被子裏抽出來,陸湛嚇了一跳,生怕她看見他站在這裏,立刻又蹲了下去,整張臉都快貼到木板上了。


    她要是醒來看見他在這裏,他該怎麽解釋?陸湛皺著眉,過了片刻,他又偷偷抬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她並未醒來,隻是人往裏頭滾了進去,不知是不是太熱了,身上蓋著的被子被她打開,她半條腿抽出來壓著那棉被,腳都露了出來。


    陸湛趕緊撇開頭,再也不敢站在這兒,趕緊出了門,將門關上。


    重新躺在凳子上,他這會兒是更睡不著了,心頭熱得很,他又起身灌了一瓢冷水,將凳子拿到外麵的院子裏,直接就躺在上麵,幾乎是一夜睜眼到天亮。


    一夜好夢,杜三娘第二天醒來,她揉了揉眼睛,也沒注意到床尾巴那兒還放了一個盆,穿著鞋子就下了樓,一邊走一邊打了個哈欠,還伸了伸懶腰,又草草將頭發用手梳理了下綁好。


    屋外天已經亮了,她看見陸湛在院子裏劈柴,走過去打了聲招呼,“陸大哥,你起這麽早啊。”


    陸湛抿著嘴嗯了一聲,杜三娘又道:“我還以為我會睡不著,沒想到一睜眼天都亮了。”


    陸湛這才抬頭看著她,“昨晚睡得好嗎?”


    “挺好的,連一隻蚊子都沒有!”一邊說著,杜三娘笑著去了廚房。


    -


    陸湛聽她這麽說,抿著嘴笑了笑,這麽說來,她是不知道昨天晚上他偷看她的事了!


    那頭杜三娘已經去了廚房,生了火,燒了水讓陸湛進屋洗漱,她一麵拿了盆子揉捏麵團,一邊道:“我們早上吃刀削麵怎麽樣??”


    陸湛拿了帕子洗臉,一邊道:“好。”


    杜三娘笑了笑,轉頭看見他脖子臉上點點紅印,她問道:“你晚上被蚊子咬了?”


    陸湛頓了頓,“沒事兒。蚊子來一個我拍一個,全拍死了。”


    杜三娘悶悶的笑著,隨即道:“你也是的,晚上怎麽也不點些驅蚊草。”


    鍋裏的水已經燒開,杜三娘不再同他說話,拿了刀將揉捏好的麵團切下一小塊一小塊的麵片,又用手握著兩頭將其拉長,一一放在鍋裏。


    陸湛看著她的背影,眼神柔和的裂開嘴笑了笑。


    吃過早飯,杜三娘便要去顏家。陸湛不放心她一個人,執意要陪著她一塊兒去,杜三娘沒辦法隻能由著他。


    兩人到了顏府,趙管事兒正在吩咐底下的人,看見杜三娘來了,他笑著道:“三娘你坐一會兒,我這邊交代好了,咱們就上路。”


    杜三娘也不跟他客氣,坐在旁邊等候著,這裏是外院,杜三娘心情自然是放鬆不少,也不用那麽拘謹,一邊吃了兩口茶一邊看著顏府上的下人在趙管事人麵前點頭哈腰的回話。


    等到趙管事兒將事情都叮囑妥當,他道:“三娘,你們等久了,我們走吧。”


    杜三娘站起身來,笑眯眯的說道:“聽說趙叔現在已經是大管事兒了,三娘在此恭喜了。”


    以前趙管事兒還隻是管著廚房采買的活兒,可剛才進門的時候聽刑叔告訴她,趙管事兒已經被提拔做總管,如今手下就管著好幾個管事兒,知道趙叔升遷了,杜三娘自然是高興。


    趙管事兒擺了擺手,笑著說道:“也是托你的福,你一來啊,我這運氣都好了。我可是盼著你時常來呢。”


    府上的顏老爺子是個喜好口腹之欲的,前頭弄那頭大蟲回來,老爺就特高興,對他也挺信任,再加上趙管事兒也是個會來事兒的,這升職自然是蹭蹭蹭。開年之後杜三娘雖然來的次數不多,趙管事兒心裏還是對她很感激的,即便現在他管著不少人,也更忙碌了,可也同樣是叮囑了門房,要是看見三娘來,就前來回稟他。


    昨夜杜三娘那麽晚上門,趙管事兒聽見是她,是二話不說的親自來見她,可叫他沒有失望,三娘又給他帶來了好消息。


    出了府,趙管事兒看見杜三娘身邊又跟著那年輕人,笑著道:“三娘,你們這婚事兒可訂下了?”


    杜三娘麵上帶著幾分羞意,說道:“還沒呢,要是定好了,我肯定親自登門通知趙叔。”


    笑了幾聲,趙管事兒又道:“好好,對了,陸湛,我府上要打製些東西,等回頭我讓人把圖紙給你送來。”


    杜三娘聽了一臉欣喜,雖然認識趙管事兒這麽久,可這還是顏府第一次照顧陸湛的生意,她連忙道:“趙叔,這可叫我們怎麽感謝您才好。這一次次的您這麽關心照顧我們,要不是遇見您,我們哪裏會有今天。”


    顏府家大業大,這樣的大家庭,哪裏會看得上他們這樣的小門小戶,雖說當初的趙管事兒還不是大管事兒。可若不是他當初點頭應下她的東西,又哪有以後?不管在哪個地方,沒有門路別想賺大錢,尤其是這種大戶人家,有時候還不就是管事兒的一句話,人情關係,說的就是如此。


    趙管事兒也被她這一席話說得心頭高興,這話題也聊得更寬廣了,又說起他家大公子馬上就要下場考舉人了,還說書院的師傅們對他寄予厚望,若是得重,可就是永州城裏最年輕的舉子了。杜三娘雖然沒有見過那大少爺幾次,不過她對他印象很不錯,沒想到那少年年紀輕輕的竟然也是個學霸型的人物,學子想要走科舉一路,簡直比前世的高考還要殘酷。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能考上舉人,能夠考中秀才就已經是了不得的人才了!


    杜三娘忙說些恭維話,說顏大公子少年英才,一看就是中狀元的人才,趙管事兒被她一通好話給說的心頭甜滋滋的,話匣子一開,又說了些城裏的趣事兒。杜三娘一個常年住在村子裏的人,哪有機會聽見那些話,其中趙管事兒就提到,明年的稅收可能會增加人頭稅!


    杜三娘聽得心頭咯噔了一下,在增加人頭稅?她簡直腦袋都要炸開了,來到這裏幾年,她已經見多了花樣繁多的稅收名目,如他們這些自己有田地的還好些,那些佃農更是慘,辛辛苦苦耕種一年,收成大部分給了地主家,再交了稅,一年剩下的收成還不夠自己吃喝。眼下要再增加人頭稅,可不是要把人給逼上絕路去!


    趙管事兒看她麵露苦色,叮囑道:“這事兒你可別說出去,我也是聽見那麽幾句,也不知真假,你自己心裏有個數就成。”


    杜三娘點了點頭,說道:“趙叔放心,這事兒我肯定不會說出去,還得謝謝趙叔告訴我這些。”


    歎息一聲,趙管事兒道:“這世道艱難啊,京中更是亂,聽說過年的時候可是死了不少人,見天的抓人進去,鬧得人心惶惶。聖人獨寵妖妃,朝中奸臣當道,苦得還是底下的百姓。”


    顏家在京裏也有人,趙管事兒如今極受顏老爺子器重,自然也能探聽到一些事情。不過他平時基本不會開口說話,今兒同杜三娘談得投機,也就隨意扯了幾句。


    杜三娘對這個朝代還真是沒有多少深刻的印象,再者她一個遠離京都偏遠山區的農家女,能知道些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就連聖人的年號都還是杜峰上學後,她在他嘴裏才知道如今在位者的年號。至於聖人年紀幾何,在位多少年,她更是不清楚。可是今兒聽趙管事兒這麽一說,杜三娘心頭有些不安,這世道恐怕沒她原本想象中的這麽安寧!


    隻希望,千萬別打仗才好。杜三娘在心頭默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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