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頭疼。


    “是你啊?”


    他看了一眼她背著的東西, 見上頭都是菜, 說道:“小娘子, 你這些東西, 恐怕咱們府上現在是看不上眼了。”


    他說的是大實話,如今災荒年月已經過去 ,府上的主子也就剛開始對這些青菜喜歡, 時間長了,也就膩味了。


    杜三娘笑道:“邢叔, 不是這些小菜,府上家大業大,我也不會拿這些尋常東西來。我家裏人在山裏捉了個稀罕物,我今日背過來了。邢叔能不能通報上次那位趙叔一聲?”


    按著上次那管事的出來的時間算,她這會兒來,那管事兒應該還沒出門。


    老邢看了她一眼,笑道:“你還知道我們趙管事兒?”


    杜三娘淺笑著,嘴邊有個小酒渦,“趙叔是個好人, 上次他說若是咱們家裏有什麽新鮮東西,可以拿來給他瞧瞧。”


    說著她又道:“要是這回賣了錢, 回頭我給邢叔買半斤酒喝。”


    這話老邢聽了喜歡,他道:“那好吧, 我過去問問, 成與不成, 我可不能保證,你先等著吧。”


    說著他便將門一把關上,杜三娘便站在外頭守著。抬頭看著這高高的圍牆,她心裏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把東西賣掉。


    過了沒多久,門又打開,杜三娘頓時來了精神,一看麵前當真站著上次那位管事兒,杜三娘開門見山的說道:“趙叔,我家弄了個稀罕物兒。”


    趙管事對她印象深刻,當即笑道:“是什麽稀罕物讓我瞧瞧。若是得了老爺的歡心,自有賞。”


    杜三娘趕忙點頭,將背簍裏的木桶提出來,拿掉上頭遮擋的芭蕉葉子,說道:“趙叔,這是大鯢,又名娃娃魚,可是魚類中的佼佼者,尋常根本找不到,也是我爹花了不少功夫才弄回來的。\”


    說著杜三娘將它從水裏撈了起來,那娃娃魚頓時叫了幾聲,跟著趙管事一起出來的一位小廝兒驚奇的道:“喲,這聲音還真像孩子的聲音。”


    杜三娘一直看著趙管事,心裏也是緊繃著一根弦,若是他不要,今兒她可真是做無用功了。可她不敢追問他,隻在心裏盼著他能收下她的東西。


    趙管事兒眯了眯眼睛,看著她手裏的東西,並未開口說話。


    他的沉默,讓杜三娘心裏七上八下,若不是內心成熟,她這會兒隻怕是根本堅持不住。


    耳畔隻有娃娃魚的叫聲,杜三娘手都快要抱軟了,她心裏有些沮喪,難道她失敗了?


    趙管事卻是在想旁的事兒,聽說城裏的縣老爺馬上要做壽了,府上正在想著選什麽禮物。這大鯢,他自然是知曉的,可是不尋常的東西,很少見。趙管事抿了抿嘴,說道:“這東西你想怎麽賣?”


    杜三娘聽了,總算是鬆了口氣,她道:“小女對這些也不懂,隻是聽大人們說這東西是個稀罕的,吃了還能延年益壽!您看著給就是了。”


    她對這東西值多少錢,還真的是不清楚。何況,這顏府,她是準備長期打交道的,這價錢,自然是對方給多少她就收多少。


    杜三娘說著指了指背簍裏的東西,“家裏種的小菜,這一趟也給府上送了些。都是小女撿了最嫩的。還有這個野生的獼猴桃,滋味兒也不錯,孩子們喜歡吃,便是那些懷胎的婦人們也喜歡,送給趙叔嚐嚐味道。”


    這是杜三娘撿了個頭最大,賣相最好的,差的全放家裏了。說著她還撿了一個大的遞給趙管事,“趙叔您嚐嚐,若是不甜,我就不給你了。”


    趙管事兒笑眯眯的接過來,剝去了皮,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甜味兒更多一些,孩子們應當會喜歡。


    “拿來吧。”


    他話一說完,便有兩個小廝出來,將杜三娘的東西拿了進去,她靜靜的等在門口,老邢道:“你這小娘子可還真厲害,趙管事都被你說動了。”


    杜三娘抿嘴道:“那是趙叔人好。”


    過了約莫一刻鍾的時間,趙管事親自過來,還丟了一個荷包給她,杜三娘接住了,在手裏掂量了一下,分量不輕,摸著有些輪廓,也不知是什麽東西。趙管事兒擼了擼胡子,說道:“這是賞你的荷包。對了,你那果子叫什麽來著,家裏可還有,我家夫人喜歡吃。”


    杜三娘忙點頭道:“家裏還有些,隻是賣相不太好,不過山上有,我可以去山上摘些回來。”


    趙管事點了點頭,又過了一會兒,另一個小廝兒跑來了,手裏還拿了個袋子,趙管事道:“給你兌了些碎銀銅板。”


    杜三娘忙笑著接了過來,“謝謝趙叔。”


    趙管事笑眯眯的道:“這往後有什麽好東西你便拿來。”


    說著他又看了門房一眼,“以後這小娘子來,你就讓她直接進來。”


    說完這些話,趙管事便離開了。


    杜三娘抿嘴淺笑,她直接就抓了一把銅錢給老邢,估摸著有十個錢,她可得打好關係。那門房得了她一把錢,自然是高興,拍著胸脯道:“小娘子往後來,我老邢定給你跑腿兒”


    將那荷包貼身放好,一包碎銀子直接就丟在背簍最下麵,上頭放著木桶和其他東西,腰上的錢袋子裏放了幾把銅錢,估摸著也是上百個子兒。


    莊戶人家都是用銅錢的多,這可是一筆巨款啊。她得回去稱一下,看有多重。按照一兩銀子兌換一千個錢算,她這下子,可是比得過一家子好幾年的收成了。


    爹娘在家守著那幾畝薄田過,一年也不過隻有兩三吊錢罷了,還別說包含了一家人的開銷,人情往來等。


    心裏高興,杜三娘哼著小曲兒從巷子裏出去,準備待會兒割上兩斤肉。


    走到一家糕點鋪子,杜三娘看著那些零嘴,一問價格,竟然比肉價還貴,杜三娘人嚇了一跳。想著家裏兩個孩子,隻讓裝了六塊小小的紅豆餡糕點,拿了油紙包好,就這麽點就是十二個銅板,可是讓她肉疼。


    再去糧鋪裏買些粗糧米麵,杜三娘便往西市去。


    走了好久,才找到了秋家的豬肉鋪子,單秋實看見杜三娘來,忙就開口喊道:“三娘,你來了。”


    “秋實哥。”杜三娘喊了一聲,低頭看著麵上擺著的豬肉,她指著一塊三線肉道:“秋實哥,給我劃一塊吧。”


    “好呢!”單秋實麻溜的劃了一塊下來,單長貴看著兒子弄了那麽一大塊,恐有四五斤重,頓時就敲了兒子腦門一下,這個笨蛋也不先問問她買多少。


    “三娘,你要多少?叔兒給你劃一刀。”單長貴笑眯眯的道,今早她不過是背了些菜來賣,能有幾個錢兒?這肉價可不便宜,單長貴說著就拿起刀子,等她開口。


    杜三娘道:“單二叔,你不用割了,直接稱給我就是。”


    單長貴道:“三娘,這三線肉二叔算你十五文一斤,這怕是有四五斤重。”


    他是怕她沒錢,杜三娘弄明白了單二叔的意思,人家這樣委婉的提醒,是怕她待會兒沒那麽多錢下不來台。


    杜三娘點頭道:“我知道,單二叔,你給我稱就好了。”


    單長貴見她堅持,隻能給她稱重,他道:“喲,可有五斤二兩,這二兩叔就不算你錢了。”


    “七十五文!”杜三娘說道,隨即將錢袋子打開,撿了七十五文錢出來遞給他,原本還算鼓鼓的荷包頓時就癟了。


    單長貴笑著道:“三娘還會算賬呢!”


    說著讓兒子把肉包好,一邊道:“你什麽時候回去?要不你去城門口等著,等你秋嬸兒來了,我讓她捎帶你一程。”


    杜三娘笑著搖了搖頭,“不用了,單二叔,我逛一逛就要回家了。”


    那頭單秋實又撿了兩根豬骨給她,杜三娘忙道:“秋實哥,我沒買這個。”


    單長貴扭頭看了兒子一眼,單秋實嘿嘿笑著,說道:“就是兩根扇子骨,上頭沒什麽肉。你拿回去煮湯。”


    單長貴也道:“三娘,你就收下吧。”


    杜三娘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就謝謝二叔了。”


    將用芭蕉葉包好的肉放在背簍裏,杜三娘轉身離開,等她走遠了,單秋實還伸長脖子望著她。


    剛走了一段路,杜三娘突然看見前頭站著的一個人,她咦了一聲,立刻就大步追了上去!


    牛大丫長得高壯,長相隨了她爹,皮膚有些黑,一張國字臉,算不上漂亮,不過勝在身板結實。


    牛大丫一邊走一邊對杜三娘道:“那毛果沒什麽好吃的,你們摘那個幹嘛?“


    “這還不是家裏兩個小的鬧著想吃零嘴,摘些毛果回去,讓他們打打牙祭。”杜三娘笑著道。


    牛大丫想起自己家裏的兩個弟弟,她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行,我也摘些回去。”


    山裏這個季節正是吃獼猴桃的好時候,杜三娘往年也會來摘一些,野生的果子比起種植的果子個頭更小,也更酸一些。其實家裏就她和四娘喜歡吃,其他人都不愛這個。


    到了密林裏,楊氏爬上樹,將結果的枝條砍斷,杜三娘就蹲在地下撿。牛大丫手上動作不停,很快砍了一背簍的柴火,她這才道:“嬸兒,把你鐮刀也借給我用用。”


    楊氏道:“你拿去吧。”


    說著從樹上下來,楊氏對女兒說道:“我也去砍些柴,要是不夠,你讓大丫幫你在弄些。”


    那頭牛大丫拿過鐮刀就爬上樹去,她看著杜三娘道:“三娘,你還要嗎?”


    杜三娘抿嘴笑道:“那謝謝你了。”


    有牛大丫幫忙,不多時就撿了小半背簍。牛大丫又道:“三娘,你撿這麽多,回去吃得完嗎?還不如多撿些柴火回去。“


    杜三娘笑眯眯的道:“這東西能放不少時間,後麵也不可能天天來,一次多弄些回去。”


    牛大丫哦了一聲,杜三娘看著她,牛家大丫這身板絕對壯實,和他倒是般配,這般想著杜三娘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條縫。


    牛大丫看著杜三娘,說道:“三娘,你傻笑什麽,毛果都被你捏壞了。”


    顧玲瓏低頭一瞧,可不就是這樣,她沾得滿手都是黏糊糊的果肉。杜三娘道:“大丫,下次去趕集,我們一塊兒去吧,我上次跟著娘去城裏賣山菌,賣了三十個錢呢!”


    “三十個錢?”牛大丫倒吸了一口冷氣,“當真賣這麽多?”


    杜三娘笑眯眯的道:“是真的,那老爺一口氣就把我的山菌全買了。”


    牛大丫擰著眉,她道;“可是我怕我娘不讓我去。”


    她當然也想進城,可是家裏如今都要靠她,娘的身體也不好,下地幹活兒的事兒根本就做不了。


    杜三娘道:“大丫,你好好跟嬸子說,嬸子肯定能讓你去的。等回頭你賺了錢,你娘不就高興了。”


    牛大丫想了想,說道:“好吧,那我回頭跟我娘說說。不過下回趕集時候你一定要來叫我,不然我娘她不相信。”


    杜三娘嗯了一聲,“到時我肯定叫你,你就放心好了。”


    杜三娘心裏樂得要冒泡,越看牛大丫越滿意,那姓陸的自己說要找個身體結實的,她就給他找個身體結實的。這可是她第一次給人做媒人呢,杜三娘越想越激動,可以說是雄心萬丈。


    過了沒多久,楊氏過來了,她手裏捏著幾枚蛋,笑看著女兒道:“三娘,你看這是什麽?”


    杜三娘跑過去,看著那綠殼子的蛋,“野雞蛋?”


    楊氏笑著點了點頭,“剛才我撿柴的時候看見一個窩棚,回頭給你們煮了打打牙祭!”


    杜三娘抿了抿嘴,“娘煮給四娘和峰哥吃吧。”


    她是不愛吃這野雞蛋的,以前吃過一回,那味道讓她接受不了,一股子臊味。


    牛大丫道:“嬸兒,剛才三娘說下回讓我跟著她一起去集市上賣菜。”


    楊氏笑了笑,說道:“好啊,下次你跟三娘一起去。”


    回了家,四娘就跑了過來,看著杜三娘道:“阿姐,你撿毛果了嗎?”


    杜三娘點了點頭,摸了摸四娘的臉,“阿姐摘了毛果,娘那兒還撿了幾個野雞蛋呢,待會兒煮給你們吃!”


    四娘一下子就來了興趣,就跑去纏著楊氏。


    杜三娘坐在院子裏,將背簍裏的東西全部倒了出來,將最好的毛果挑了出來。


    那頭四娘突然癟嘴哇的一聲就叫了出了,杜峰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野雞蛋落到地上,被摔壞了,四娘指著那摔破的蛋說道:“有小雞,有小雞!”


    “哥哥你是壞人!”四娘控訴道。


    杜峰摸了摸頭,“這個蛋不能吃了。”


    四娘哇哇叫著就朝杜三娘這裏跑了過來,“阿姐,阿姐,哥哥是壞人。”


    杜三娘看著她那小模樣,笑著道:“乖,峰兒也不是故意的。”


    “阿姐,阿姐,你去看嘛,裏頭都有小雞了!”說著硬要拉著杜三娘過去看。杜三娘無奈,隻能跟著她過去,杜峰嘟著嘴,看見姐姐過來,他怕挨罵,趕忙說道:“阿姐,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蛋殼裏那隻小雞已經發育得很是完整了,過不了多久,差不多就能出來了。


    杜三娘道:“四娘,扔了吧,你看這裏麵都有小雞了。“


    四娘臉上還掛著金豆子,她癟了癟小嘴,說道:“阿姐,我們把小雞孵出來吧!別扔了,孵出來我們養小雞。”


    杜三娘隻當她是小孩子鬧著玩兒,笑著道:“好好,留著孵小雞。”


    四娘馬上把剩下的幾顆蛋抱在懷裏,仰起頭看著杜三娘問道:“阿姐,那怎麽才能孵出小雞呢?”


    杜峰道:“妹妹你真笨,肯定要抱雞母才能孵出小雞。”


    四娘嘟著嘴,“我養的雞裏有母雞,有母雞。”


    杜峰急道:“妹妹,母雞孵不出來,要抱小雞的抱雞母才能孵出來。”


    四娘拉著杜三娘的手,“阿姐,家裏有抱雞母嗎?”


    “四娘,咱們家裏沒有抱雞母。”


    四娘聽了小嘴一癟,“阿姐,阿姐,我們孵小雞嘛,孵小雞嘛!”


    杜三娘頭疼得很,她哄著四娘道:“四娘,那阿姐明日去城裏看看,要是有抱雞母就給你買回家好不好?”


    四娘點了點頭,杜三娘摸了摸她的頭,又道:“那四娘乖乖跟哥哥去玩兒,姐姐還要忙,明日去城裏賣了那些東西,才有錢給四娘買抱雞母。”


    四娘被哄好了,她還小心的將那幾顆野雞蛋拿起來放到了雞窩裏,放好之後,還拿了稻草遮住,她拍了拍手,跑出來對杜三娘道:“阿姐,我放在雞窩裏了,等買了抱雞母回來,就讓它在雞窩裏孵小雞。”


    杜三娘看著她,這會兒當真是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莫不是明日她真要給她買個抱雞母回來才作數?


    四娘跑進屋去,杜三娘站在院子還能聽見四娘對杜華盛說等阿姐說要給她買抱雞母回來孵小雞。


    杜三娘聽著那童言童語,突然間覺得滿足她這個要求又如何?孩子的天真不能隨便抹去,四娘的童年也就那麽幾年。


    第二日一早,杜三娘背了半簍獼猴桃,上頭搭了幾把翠綠的小菜,便出了家門。


    杜三娘到城裏的時候,日頭已經升高了,她趕緊給顏家送東西去,趙管事兒沒空,隻叫了個小廝兒過來。那小廝看她一眼,說道:“你跟我進來吧。”


    門房的刑老頭道:“閨女,快跟他進去。”


    杜三娘連忙跟了過去,一路她也不敢細看,隻跟著那人七拐八拐的,最後來到了一個小院子裏,小廝指了指裏頭,說道:“你進去吧。”


    說完便不再理會杜三娘,轉身就走。杜三娘進了院門口,院子裏有個中年女人,正坐在椅子上磕瓜子兒。


    杜三娘抿了抿嘴,她脆生生的喊道:“嬸兒,我是來送東西的,是趙管事兒趙叔讓我送來的。”


    她不知道裏頭的女人是誰,又怕人家轟她離開,先前那小廝都沒進屋,隻是帶她到了地方就走了。


    杜三娘抬出趙管兒的名頭,就是盼著對方能看在趙管事兒的份上,給她點好臉色。


    那中年婦女聽她說是趙管事兒叫她來的,不由得仔細打量著她,杜三娘也就咧開嘴笑著。


    “你就是那個小丫頭啊!”馬氏看著她笑說道。


    她可是聽丈夫前頭說起過一個小姑娘,說是一點都不怕生,還敢跟他做生意,馬氏這會兒看著麵前站著的這俏生生的丫頭,就知道丈夫口中的人定然是她。


    馬氏站起身來,說道:“進來吧,趙管事兒我是當家的。我看看你今兒帶什麽進來了。”


    杜三娘道:“是獼猴桃,前頭趙叔說府上的夫人喜歡吃,讓我在送些過來。”


    說著她自己將背簍裏的東西撿了出來,又另外拿了一包用芭蕉葉包著的東西,說道:“嬸兒,這是我給趙叔另外裝的,給孩子們嚐嚐味道。”


    馬氏也沒推遲,杜三娘又道:“這次還有些茶樹菇,不是很多,府上先嚐嚐口味,回頭我在送來。”


    “謝謝阿姐。”四娘拿了東西,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已經是下午了,史氏今日還得在女兒家中住一晚,明日才會回去。楊氏讓三娘去休息,自己去了廚房做晚飯。


    杜三娘抱了三尺頭的布回了屋子,又從針線簍子裏找出尺子,撿了一塊木炭比劃起來。


    那頭史氏在屋裏同杜華盛說話,杜華盛自然是知道她們今日是去做什麽。這會兒看著嶽母,他道:“娘,今日你們去看人,可看見了?”


    “看見了,家裏有三間大瓦房,還有個打鐵的鋪子。那身板可比你結實多了,模樣也長得周正,配得上你家三娘。”


    杜華盛搓了搓手,有些急切的問道:“那後生家裏可說什麽了?”


    史氏吃了兩口茶,看著老實巴交的女婿難得的急了起來,她笑著道:“我那老姐們兒自會去說,這事兒你也別擔心,有了準信兒我再來跟你們說。”


    第二日一大早,史氏便要回去了,楊氏拿了十幾個錢兒給史氏,又送她出了村口。


    史氏囑咐道:“這事兒你先別跟三娘說,等我這兒有了準信兒,你在告訴三娘也不遲。免得要是一場空,孩子心裏不舒坦。”


    楊氏點頭表示知道了,一直送史氏出了兩裏地,才滿懷心事兒的回了家。


    那年輕人家裏的條件,她昨晚上越想越覺得這門親事兒若是能說成,對女兒來說算得上是良緣了。如今她家沒什麽意見,也就看男方家裏怎麽說了。


    杜三娘正在院子裏縫製衣裳,她麻溜的穿針引線,想著離冬天也沒多久了,可得想法子買些棉花回來,做兩身棉襖。


    這兒的冬天,可真的是冷,她都恨不得整日窩在家裏不出門,天天守著屋子裏的火堆烤火才好。


    “三娘,給你自己縫一身就是,這兩年都沒給你做新衣。”楊氏回來就看見她在忙活針線,身上穿的還是以前的舊衣,心裏免不得有些感慨。


    “娘,難得女兒賺了點錢,這第一筆錢,當然得孝敬你們二老。我的不急,等以後賺了錢,我自然會給自己買。”杜三娘頭也沒抬的回應道。


    楊氏看她挺直脊背坐在院子裏,桌子上還放著裁好的布,看著這麽懂事的女兒,她心裏也滿是欣慰。


    在家呆了一天,衣裳隻是縫了個大概,反倒累得她脖子酸痛,腰也疼。杜三娘停了手,暗道放著慢慢做便是,也不趕時間。


    過了幾日,杜三娘帶著弟弟進了山,又撿了些山菌。如今正值秋末,野生的獼猴桃長在樹上,杜三娘三兩下爬到樹上,摘自己能夠得著的果子,稍遠些的,她便使勁兒晃著樹枝,待落到地上,杜峰弓著身子在草裏撿著。


    這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兒,村裏的人也常常摘來吃,野生的獼猴桃個頭不大,也就哄哄小孩子,大人們都不怎麽喜歡吃。


    摘了約莫三四斤,杜三娘便停了手。她從樹上慢慢下來,看著杜峰道:“峰哥,地上的不撿了。”


    杜三娘背著背簍,手裏拿了把砍刀,一直走到一汪小水潭前,山澗蜿蜒而下,衝刷著水潭的大石頭,杜三娘趴在邊上捧了兩捧水喝著。


    解了口渴,她站著歇了幾口氣兒,那頭杜峰已經沿著溪流往上走,也就今年沒下雨,往年村子裏的孩子們每到夏日便會進來捉些魚蝦河蟹回去打打牙祭。


    杜三娘見他像猴兒一樣很快就不見了影子,笑著道:“你慢點兒。”


    “阿姐,你快上來啊。”


    杜三娘跟在他後麵上去,一直爬到最高處,麵前是一個方圓幾十丈的水池,水池鑲嵌在大山中,盡頭是個岩洞 ,這裏的水,就是從那個洞口流出來的,最後和村東頭那條溪流匯合。


    水很清亮,有些涼,杜三娘歎了口氣,說道:“前頭幹旱,怕是沒什麽魚了。”


    生長在這種冷水中的魚,肉質特別的鮮美,比池塘裏的魚更美味。


    正準備叫地弟弟回去,她突然看見一處大石頭邊有個黑乎乎的東西,還在到處爬動。杜三娘揉了揉眼睛,仔細看了又看,立刻把背簍往地上一放,將褲子往上扒拉到膝蓋的位置,就下了水。


    水冰冰涼涼,杜三娘也不在意,這會兒滿心滿眼都是那東西,原本平靜的水麵被她嘩啦啦的弄出了很大的響動,連帶著水花都弄濕了褲子。她幾大步就跑到那東西身邊,伸出兩隻手把它捉住了。


    杜峰看見姐姐手裏抓了個怪模怪樣的東西,它還在叫,叫聲像是小兒的啼哭,杜峰被嚇著了,忙喊道:“姐,你快放開那東西,小心它傷了你。“


    杜三娘笑著說道:“峰哥兒,這東西學名叫大鯢,醜名叫娃娃魚。”


    她說著又趕忙跑回岸上,手裏這東西估摸著有七八斤重,杜三娘笑著道:“趕明兒我給城裏的大人物送去,要是得了賞,阿姐給你買零嘴吃。”


    杜三娘沒想到這次進山,竟然碰見了這麽個稀罕物,這會兒臉上是止不住的笑。


    看著弟弟披著一件褂子,杜三娘道:“把你褂子脫下來,在水裏弄濕。”


    杜峰一聽這東西能換錢,立刻就把褂子脫了在水裏晃蕩著,隨即拿給阿姐,杜三娘用褂子將大鯢裹住,放在背簍裏,說道:“我們馬上回去。”


    姐弟倆幾乎是一路跑著回了家,好在這時候大部分人都在地裏忙活,那大鯢發出的聲音並沒多少人聽見。


    杜三娘回到家裏,忙將自家的木桶提了出來,放了半桶水,才將大鯢放進水中。


    四娘跑過來,圍著水桶轉悠,指著裏頭的怪東西問道:“阿姐,這是什麽東西啊?黑乎乎的,還會像娃娃一樣叫。”


    “這是魚,明兒姐姐拿去城裏換了錢,給你們買好吃的,還給做新衣裳。”


    說著杜三娘讓杜峰過來搭把手,姐弟倆人將它提著往屋裏去。


    杜華盛的腿雖然好得差不多了,可不知道是當初哪個環節出了錯,如今走起路來有些影響,一條腿長一些,一條腿短了一些。今日他沒在家,也去了地裏。


    杜三娘將那大鯢藏好了,將撿的山菌拿出來,可惜的是,那大鯢壓壞了不少東西。


    隻好撿了些還算看得過去的野生獼猴出來,那些個頭太小的就留在家給弟弟妹妹做零嘴吃。


    杜三娘看向杜峰,“峰哥兒,你在家裏看著,可不能讓人發現那條魚。”


    杜峰忙點頭應下,杜三娘背著背簍又往地裏跑。


    說著她又朝杜三娘一掃帚打了過去,卻是落了空。杜華盛黑著臉說道:“娘,三娘是個姑娘家,你要是生氣,打兒子便是,別打她。”


    杜三娘道:“爹,她當然是恨不得我死了算了,當年我大姐二姐那麽小她都能袖手旁觀,心這麽冷硬,奶奶,你今日要打就打死我,打不死我,我同樣不會讓我爹去!”


    “好啊,好啊,如今長大了,是半分不把我這奶奶放在眼裏了是不是?”王氏說著扔了掃帚,朝杜三娘追了過去。


    杜峰和四娘見奶奶要去打阿姐,兩個都跑了上來,抱著王氏的腿。


    “別打我阿姐……”


    王氏氣得不行,抬起手看著峰哥,那巴掌到底是沒打下去,隻是抱著她腿的四娘就遭殃了,王氏抬手就拍在她脊背上,然後腳一抖,直接就將四娘給踢到了地上。


    四娘頓時就大哭起來,杜華盛很是心疼,趕忙把小閨女抱起來。杜三娘看著王氏,抓起旁邊放著的一把砍刀就揚起了來,“你來啊,你來。看是你快還是我手快!”


    來到這裏幾年,杜三娘一直都是壓抑著性子,可是這會兒看見王氏連五歲的四娘不放過,下手那麽重,頓時氣得眼睛都紅了!


    王氏看她手裏的砍刀胡亂比劃著,一下子挨不了她的身,隻好看著她道:“你給我把刀放下!”


    杜三娘一臉怒容的看著她,“放下?放下了由著你來打我?四娘那麽小,你怎能下得去手?”


    王氏肺都快氣炸了,她自來在家便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開口說的話,誰敢不聽!可卻是在這小丫頭手裏連著下了兩回麵子!王氏指著她道:“好,好,你能,就你硬氣!”


    說著她雙手一拍,大聲道:“快來看啊,快來看這一家人嫌棄我啊,嫌棄我老婆子如今不中用了,讓他們幹點什麽事兒都不願意啊!”


    杜三娘抿著嘴,將手裏的砍刀放回去,她也立刻放聲哭了起來,不過也是幹嚎居多,王氏不就是要比誰的嗓門大?比就比,她就不信她幹不過一個老太婆!


    “打人啦,奶奶要打死我家四娘啊……峰哥兒,快去叫娘回來,奶要打死我們啊!”


    四娘看見阿姐哭,她本就被那一下子打得疼了,這會兒哭得更大聲,一時間杜家院子裏是哭聲震天。


    左鄰右舍的人聽見哭聲,全都一窩蜂的跑來看熱鬧。


    杜三娘朝四娘招了招手,讓四娘到自己身邊來,四娘哭著就撲在了杜三娘懷裏,杜三娘半摟著妹妹,說道:“奶奶,我和四娘既是礙了你的眼睛,當年我娘生我們下來,你怎麽不直接將我們丟了!我和四娘到底哪裏惹你不高興了,四娘這麽小你都……”


    王氏見她倒打一耙,頓時氣得指著她道:“你個小賤蹄子,你說什麽?你……你個賠錢貨……”


    王氏說著又將那掃帚撿了起來,杜三娘抱著四娘,說道:“我和四娘是賠錢貨?那奶奶你自己也是女人,你又是什麽!”


    見王氏又要去打人,在外頭看熱鬧的兩個女人走進來,趕緊拉著王氏,一邊道:“好歹是你孫女,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的。”


    杜三娘將四娘的的衣裳撩起來,隻見她背上青了一片,頓時心裏火大得很,死死咬著嘴唇才沒發泄出來。她道:“奶奶,你當真是要打死我和四娘才開心嗎?”


    旁人看見四娘瘦弱的脊背上那片青色,紛紛倒吸了一口氣。雖說都知道這王氏是個渾人,可也都沒想到她竟然會對才五歲的四娘下這狠手。


    王氏氣衝衝的瞪著顧三娘道:“你……小賤人,你還敢說!”


    杜三娘冷聲道:“奶奶都敢下手,還怕人說嗎?”


    “你也是的,孩子還那麽小,怎下這麽重的手啊!”拉著王氏的一個婆子略帶責備的道。


    王氏怒道:“你們別聽她的,這小兔崽子,如今翅膀長硬了,還敢倒打一耙。”


    杜三娘抿嘴道:“奶奶,難道這不是你下的手?”


    王氏恨不得撕爛她的嘴,可她被人拉著,這會兒也不能過來,


    “奶奶打我,奶奶打我!”四娘哭喊道,她那小臉早就哭花了,眼睛紅的厲害,嗓子都嘶啞了。她這一張口,聽在眾人心裏都可憐她得緊,紛紛覺得王氏實在是太過分了。


    杜華盛看見小女兒背上的青紫,他對自己的兩個女兒從未動過手,這會兒也是臉色難看,道:“娘,四娘這麽小,你怎麽能下這狠手!”


    王氏道:“誰讓她撲過來的?你怎麽不說說三娘,她還想拿刀砍我呢!“


    “奶奶,說話要講良心,我怎麽砍你了?你不分青紅皂白就來打我,我爹攔住你,還被你打了一掃帚,你尤不解氣,又來打我。四娘和峰哥抱著你,你就把四娘打了!奶奶,我家到底是欠了你什麽,你要這麽對我們!”杜三娘緊緊咬著牙,這會兒她眼圈也是紅紅的,“我娘,我,四娘,我們到底惹了你什麽,你恨不得我們去死。”


    摸了把眼角的淚,杜三娘又道:“你總是這樣,有事兒的時候就來找我們,沒事兒時候 ,可曾來我家看過?這麽多年,你是怎麽對我們的?便是再冷血的人,恐怕也做不出來你做出的那些事兒。我爹當初摔了腿沒好好養著,現如今便是能走了,腿也不能使重力。你沒看見我爹如今走路腿腳都還不利索?四叔家裏要修房子,你要我爹去幫忙,我隻不過跟你說我爹腳落了病根,你就生氣。”


    杜三娘這一通哭訴,周圍的人點頭應道:“杜二哥的腿確實落了殘疾,如今他家的活兒都是媳婦兒在做,這上山下地的,重活累活全是楊大嫂在做。”


    王氏氣得麵皮通紅,杜三娘摸了把臉,便木著一張臉不說話了。


    杜華盛長長的歎了一口起,他看著王氏無奈的說道:“娘,趕明我去給四弟家做就是。”


    楊氏正踏進院子,聽見杜華盛這一聲楊氏頓時就火大的將手裏的鋤頭一扔,“去?你要上哪兒去?”


    說著楊氏大步走進來,背上的背簍被她丟到地上,惡狠狠的看著王氏,“去給四弟家幹活?怎麽沒看有人來給我家幹活?地裏這麽忙,我一個人再苦再累都堅持著,我都舍不得讓華盛下地,你就願意讓他瘸著腿去給四弟家修房子?我家的房頂壞了我都沒喊人修,既然四弟家裏要修房子,那就把咱們家的一起修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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