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落水以後,出塵便又一病不起,連日來湯藥不斷。玲瓏倒是無甚大礙,隻是回想當時的凶險難免有些後怕,於是放心不下,暗自派了些機靈可靠的家人去市井街巷酒樓茶坊內打聽,得知百姓茶餘飯後談起的,隻不過是有豪門小姐遊湖落水隱約一說,具體哪一家,怎生個情形,倒也沒傳出什麽聽不得的。


    但畫舫的事卻有些可疑,天香樓那邊得來的話兒是那日確實有人包船出遊,但未有異常。若非親曆,玲瓏都要懷疑那天是不是真有那麽一隻畫舫的存在了。


    轉而一想既然人家緘口不拿來做文章,自己這邊自然也沒必要刨根問底兒的,否則隻會越搗越臭。


    然思及自己和姐姐兩個弱質女流,即便遠離了廟堂之爭,卻仍逃不開這般荼毒,父兄一心報國慘死邊關,若泉下有知,也不知道會有多心寒,遂於憤恨惆悵中提筆寫道,“十年蕭然功難成,一時身死空孤憤,古來王孫多無義,廟堂何處尋忠良?”


    寫罷正感傷間,卻聽暮雨進來稟道,“姑娘,夏家少爺來了,夫人請你過去。”


    玲瓏起身來到扶風軒,隻見嫂嫂和雲翊正品茗相候,見她進門,雲翊目中透著關切:“玲瓏,前日的事,我也略知了一二,你可無甚大礙?”


    “雲翊哥放心,玲瓏沒事。”嘴上雖那麽說,咋一聽到這熟悉溫暖的聲音,玲瓏還是忍不住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


    眼前的清麗容顏忽然透出一種我見猶憐、楚楚動人的風致,雲翊的目光不覺更柔了一柔,起身走到她近前,“玲瓏,你受苦了。”


    修長的身影,一下將她攏在陰影裏,莫名地卻讓玲瓏心安,同樣是溫柔的眼神和話語,雲翊如同春風朝陽,帶著一瀉千裏的幹淨暖意,而那一人,卻如帶了蠱的西域奇香,或是含了鴆的清醇美酒,看似芳華肆溢,卻令人自甘沉淪,欲罷不能。


    這幾日時時回想,總覺當日湖心亭的驚險,和那人仿佛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席間的一舉一動,一句一言,都好似暗藏機鋒……說不清,道不明,更使玲瓏心有餘悸。


    舉手投足目光交錯間,溫存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誰能想到那竟是淬毒的箭。若是身畔沒有另一人,玲瓏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如姐姐那般風魔。


    或許無關郎情妾意,無關風花雪月……她如今要的,隻是這樣一份寧定,這樣一處暖意,抬頭望著眼前男子那一發從容穩重的神致,不覺心潮起伏,低聲道,“雲翊哥,你越來越像我哥哥了。”


    雲翊望著她癡癡的神情,隻覺滿心的溫軟。相對無言,靜默的空氣中卻浸潤了脈脈的柔情。


    “咳咳咳……”冰綺終於忍不住打破了這曖昧的靜謐,心裏說不清是悲哀,是歡喜,是羨慕,是歎息……曾經的自己和那人,不也是這般繾綣依戀,可如今,卻已是黃泉相隔。


    二人有些慌亂地同時向後退了一步,似乎仍覺得不妥,又不約而同地轉了個身,樣子頗為滑稽,冰綺忍不住噗的一聲笑了出來。


    兩人這才落座,隻是說話間未免有些局促起來。


    這當口,忽然門上來報,林公子求見。


    “他來做什麽?”玲瓏不禁露出詫異之色,想到那日落水後的光景,不覺臉上又紅了幾分,一顆心卻莫名地直沉下去,“嫂嫂,隨便打發他走便是。”


    冰綺起身往前廳而去,不多時,大丫頭裁雲有些慌張地跑回來,“二小姐,那林公子,是來提親的。”


    “提親?”玲瓏一怔,“他來向姐姐提親?”


    “不是——”裁雲小心地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夏雲翊,有些吃力地說,“是二小姐你。”


    聞言,玲瓏神色大變,一雙美目一下睜圓了,一旁雲翊則眉梢一挑,分明有怒意湧起。


    “雲翊哥,我去會會他。”玲瓏垂首思忖片刻,忽然像是下了決心般抬起頭,“有些事,也好問個清楚。”


    林立人悠然而坐,廣袖垂落,意態嫻雅,唇角帶著無懈可擊的淺笑。而另一邊的夏冰綺,卻是一臉的無奈。正在這時,一個丫鬟進門道,“林公子,我家小姐請你借一步說話。”


    丫鬟帶路,將林立人引至偏廳,但見青衣素裙的女子,獨坐於案後,真個是清麗絕倫,皎皎如玉。


    林立人臉上笑意愈深,“玲瓏妹妹。”


    喚了一聲,便無更多言語,隻是這般含笑而望,眸色裏有一絲纏綿,直叫玲瓏莫名心慌,不由得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冷冷說了句,“閣下妹妹太多,玲瓏不敢當。”


    卻見林立人從容近前,翩然一揖道,“在下傾慕妹妹良久,今日特來求娶。”


    他斂了笑容,一派的誠摯神色,目光灼灼,說不出的風神俊朗。


    “是嗎?”玲瓏冷笑,隻一瞬的失措後便有怒火咋起,“公子曆盡千帆,玲瓏自知粗鄙,不敢妄想高攀。”


    林立人看出她目光咄咄之意,卻也不惱,微笑在她對麵落座,直直望著她,眼中滿是溫柔,開口卻答非所問,“真真叫任是無情也動人。”


    “少跟我來這套!”玲瓏實在有點厭煩這種無聊的兜圈子,一時語氣直硬,帶著義無返顧的決絕,“公子貿然求娶,無非是想燕家今日拒婚,這樣百花宴上,皇上便不好再賜婚。不知玲瓏說的可對?”


    “妹妹何來如此說法?真真冤枉死人。”林立人做委屈狀,神色一黯卻真切至極,坦然對上玲瓏雙眸,“我今日來,是惟恐百花宴上妹妹被他人所窺,妹妹天人之姿,豈會獨有立人心向往之,立人這幾日誠惶誠恐,寢食難安,隻求妹妹成全了立人一片癡心。”


    “夠了!不知這番話,林公子曾對幾人說過?”玲瓏實在有些忍無可忍,“公子多番調戲,又引姐姐誤會玲瓏與你有私,離間我姐妹情意,到底是何居心?”


    “立人傾心於妹妹,自然處處想著親近。至於令姐,立人是怕引起無端的誤會,才有意疏離,我自問心無愧,請妹妹明鑒。”林立人信誓旦旦地說,清雅的嗓音裏透著不同以往的肅然。


    這戲做的也太投入了一點,玲瓏怒極反笑,忽然換了揶揄口氣,嬌聲說道,“立人哥哥,你不怕我真應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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