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春色漸濃,園中的草木已吐露盎然生機,一樹繁花,有薄櫻隨風點點飄落,入目皆是華彩。


    早先禦賜的那盆苗疆奇花,在抽出第一片嫩綠的新葉之後,很快便長出了細細密密的葉片。


    小小的葉子,碧油油地竟是呈了月牙兒形狀,精致小巧。清明一過,枝葉間便出現了一個個纖細的花苞,玲瓏每一日都會看上許久,從最初的稀疏,到後來的茂密,再到花苞的漸次飽滿,一日日的,這勃勃的景象,莫名像是給了她看不見的暖意和支持。


    或許這就是生命,無論在嚴寒的冬日裏是多麽的凋敝不堪,醜陋蕭條,隻要到了春天,便又會毫不懈怠地綻放出光彩。


    這盆花端端正正地置於窗台上,玲瓏很喜歡每日睜開眼便看到那一片活潑的綠色,總覺得好像這樣一整日都會有精神。


    經曆了被害喜折騰的那段時日,到了六個月的光景,胎像總算安定下來,玲瓏諸事不管,隻安安心心地養胎。殷勳每日於晚膳時到她院中,夜間則回煙濤苑歇息,畢竟玲瓏如今的樣子,兩人若再宿於一室,未免有些不妥。


    還好這期間並未鬧出什麽抬通房,納侍妾之類的事情,殷勳一向冷厲傲岸,府裏的女人見了他總是害怕多過傾慕,自然不會有人敢趁機來事,加之李芳兒又一直病體支離,而以前唯一的侍妾紫芸,也安分地待在自己單獨的院落,所以玲瓏很是放心,心情也自是暢快。


    這一點看來,他的確是一個自製力十分不錯的人。


    這樣的情形,也正好避免了相處時的尷尬別扭。對於之前那一番糾葛,兩個人很有默契地各退了一步,給雙方留出一點餘地,相互決口不提以前的事。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或許這樣的安寧已是奢侈,有何必去追究以前的事。


    雖然,玲瓏想到曾經那段短暫而甜蜜的日子,心裏還會忍不住有些許的遺憾,畢竟那時候,她是那樣地投入,全身心地把一切交付給他,而現在雖仍有愛意,有依賴,卻不似那時般濃烈。


    或許,這就是尋常的夫妻,細水長流的日子裏,哪有那許多的郎情妾意,風流繾綣。


    心思湧動間,玲瓏的目光再次落到窗台上那團碧綠上,驀地發現,在一片綠色中,仿佛夾了點點明紅。好奇驅使下,她上前細看,隻見不知什麽時候,那一個個花苞居然已悄然展開,五片小巧玲瓏的花瓣,擁著當中嫩黃的花蕊,花瓣上帶了點點細小晶瑩的露珠,好看至極。輕輕一嗅,一股香甜而不失清爽的味道立刻沁入心脾,竟令人通身舒爽,玲瓏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隻覺得滿胸都似浸潤了花香。


    紅勝火,香滿懷,一樹濃綠好春光,愜意少年遊……


    南方有佳木,果然亦傾人。


    “暮雨,給我把琴取來。”忽然興起,隻覺對此佳木,本應仗劍而舞,隻不過如今身上不許,而心中卻思潮難平,頗有一抒心曲之意。


    琴案很快設下,因花香襲人,連焚香這一步都給省了。玲瓏指尖微動,一曲清商流瀉而出。先是如溪水輕淌,珠玉散落,不多時,那曲調便漸次高昂起來,竟似有鐵馬金戈,萬流奔騰之勢。


    琴音自弦上而發,而那曲中的氣勢,卻出自撫琴之人的胸中,最後,隨著一個有力的音節,樂曲一挫頓止。


    當下,便聽水晶珠簾外,有人擊掌而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個胸中有百萬甲兵的在撫琴。”


    說話間,人已進得室中,但見玄色宮服長衣窄袖,上繡五爪袞龍,九旒冕冠束發,玉帶纏腰,男子一身英姿,器宇軒昂,而原本嚴邃迫人的眼眸中此刻正流露出淡淡笑意。


    玲瓏起身迎上前去,唇邊亦微微漾起一絲清淺笑容,“今日回來得真早。”


    “怎麽,不想我回來早?”殷勳拿起玲瓏案前的茶水,一口飲盡。


    玲瓏低眉一笑,隻伸手拿過他手裏的茶盞,又替他倒了一盞。


    “怎麽起了興致撫琴?”殷勳見女子雙頰紅潤,額上微微有層汗珠,心中不禁一蕩。


    “看那花兒開得好,隻覺得……草木競春,實在是壯觀之事,一時頗有些感觸。”玲瓏說著,這時丫鬟備好熱水和手巾送進來,玲瓏剛要去接,他已先一步接了,自己絞了一把淨麵,繼而便也走到窗前,看起那花來,隨即低頭嗅了一嗅道,“果然好物。真是花也豔,曲也好。”


    “謬讚了。”玲瓏淡淡說道,對於琴藝,她有自知之明。


    “彈得什麽曲子啊,怎麽都沒聽過?”殷勳一時饒有興味,“尋常女子詠春,都是歡喜應景的調子,哪得這般激昂?”


    “是從前塗鴉之作。”玲瓏笑了笑,“不巧被你聽了去,真是……丟死人了。”


    “怎可能,我覺得很不錯。”殷勳有些詫異,繼而眼透欣賞之色,“我以前一直不信有什麽都會的人,沒想到……居然真能遇上,還被我娶到了。”


    “你就別誇人了,我那都是半吊子三腳貓而已。”玲瓏說道,“對了,前兒個九弟又過來,說了半天要拜師的事,真不知道怎麽打發他。”


    “你盛名在外,這我可幫不了你。”殷勳嘿嘿一笑,氣氛頓時變得輕鬆起來。


    “我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好。”玲瓏卻忽然有些黯然起來,她算什麽,比起那幫一肚子心思的人來,她可差得遠了。


    玲瓏說著走到男子身邊,目光再次落在那紅豔豔的小小花朵上


    殷勳轉過頭望她,猛然發現,不知何時那清麗的容顏已添上幾分嫵媚風韻。百合花紋領口上方是一段白皙修長的玉頸,羅衣輕軟,依依貼了略顯豐腴的身姿。當下,忍不住輕柔地執起她的手說道,“不光花豔曲好,還有人,更是妙。”


    玲瓏怔了怔,臉上便紅了起來,殷勳伸手擷過一朵小花,輕輕插於她的鬢邊。


    真是花比人豔,人比花嬌……


    “燕子,你真好看。”殷勳輕聲喃呢,這個許久不曾聽到的昵稱,卻令女子的雙頰越發紅豔欲滴。


    男子的目光,一點點地往下移去,最後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那裏,有一個小小的孩子,流著與自己身上一樣的血。


    一瞬間,他的心裏忽然盈滿了熱切的期盼,伸臂將女子攬入懷中,另一隻手則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腹部的小山包,星眸澄靜透著點點溫柔,“他乖不乖?”


    “是個安靜的孩子。”玲瓏低眉,臉上浮起一絲紅暈,這許久沒有的親密,讓她的心裏忽然有了一絲異樣的幸福。


    “是嗎?真是太好了!”殷勳的聲音裏透著興奮,“我們的孩子,一定又聰明又懂事。”


    玲瓏含笑不語,心裏想著,我的孩子,不要什麽文韜武略,不要什麽多才多藝,隻要他開心快活,一世安樂,隻要他的眼裏心裏,沒有一絲的陰影。


    一瞬間,過去的種種壓抑和失落,仿佛都煙消雲散。她歪著頭,靠在男子胸上,眼中忽然有些濕潤起來。


    “怎麽落起淚來。”殷勳低頭,語透憐意,“可還是在怪我?”


    玲瓏知道他指的是前麵那一次爭執,以致於他們的關係從親密無間,又變得客客氣氣。


    “怎麽會?”她低低地說,語聲幽細。


    “真的?”殷勳低聲問道,在與她目光相觸的瞬間,露出清朗的笑意。


    “不騙你!”玲瓏笑了,胸口卻有些澀澀,她想讓孩子真正擁有一個把他捧在心尖上的父親,比任何時候都想。頓了一頓,才又開口說道,“我當真,可以把一切托付給你嗎?”


    “你在害怕?”殷勳俊挺的眉宇驀地一跳,好一會,才沉吟地說道,“我們都別再想那些不好的事。自求娶那日,我便隻有你。”


    而你,也隻有我了!


    你不托付於我,又能托付何人?


    我是值得你托付的!


    玲瓏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可是想到那煩亂的,令人疲憊的一切,忽然說不出地難受。一時便沉默不語,隻用目光出神地盯著那碧綠中的點點紅豔。


    直到殷勳臂上一使勁,將她整個兒緊緊摟住。繼而低下頭,將臉緊緊地貼在她的麵上,“還記得我麽擊掌為誓過嗎?我從未疑過你什麽,隻是那一次,我真的有些受不了。”


    “隻要一想到,有人在那樣覬覦著你,我心裏就好難受!我知道自己沒有資格這樣說,可還是忍不住的生氣。”


    “別說了。”玲瓏輕聲打斷他,伸手攀住他的肩頭。


    相依相偎,渾然忘卻周遭一切。


    許久,玲瓏忽然輕輕推了推他,小心地從他懷裏脫了出來,“我適才彈的曲子,還填了詞。下次你哄我開心,我就唱給你聽。”


    “現在唱不可以嗎?”殷勳眼中露出一絲迫切,“我想聽。”


    “不成!”玲瓏一抿嘴唇,笑得有些驕橫,“我說不成就不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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