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靜書,睜大了一雙明亮晶瑩的眼睛,好奇地看著眼前的男女,忽然眉頭一皺,小臉跟了一擰,作勢便要哭起來。


    乳娘有些慌張地說,“小郡主沒見過王妃這般打扮,她那麽小,如何能識得,加上第一次見王爺,自然是怕生的。”


    這兩人雖然氣度不凡,但此時都是激戰之後的麵貌,又髒又亂,難怪都要嚇著女兒了。當下夫妻二人相對一笑,忙吩咐下人準備熱水和衣物。


    殷勳對了鏡子,有些不甘心地說道,“我這趟子出去,是不是變得又老又醜了?”


    “沒有的事。”玲瓏笑眯眯地絞了帕子,輕輕替他拭去麵上的灰塵和汙漬,不多時,一張棱角分明如刀削般俊挺精神的麵容便出現在麵前,長久的分離,讓玲玲的心中不由自主湧起層層漣漪,定定地望著眼前的男子,有片刻的失神。


    “怎麽了?”殷勳見她木木地盯著自己,竟是一副挪不開眼的樣子,心中不禁一陣歡喜,輕輕接過玲瓏手上的帕子,小心地去擦玲瓏的髒臉。


    長時間緊繃的心弦,在這一刻忽然鬆弛下來,玲瓏鼻子一酸,眼淚簌簌地留下來。


    殷勳攔她入懷,溫柔地撫摩著她的背,觸手是一片消瘦的背脊,心中益發酸軟,“沒想到,我離開這段時日,京中會變成這樣……好了,現在好了……我不會再讓你們受苦。”


    “有你在,我便不怕……”玲瓏喃喃地說,星眸中蒙上一層水霧。


    她柔軟的身軀,令男子心旌一動,灼熱的唇立時便印了下來,玲瓏一怔,旋即激情而柔婉地回應著他。


    唇齒糾纏,久久不願分離。直到門外響起催促殷勳入宮主持大局的話音,這繾綣纏綿才戛然而止。殷勳有些無奈地放開懷中的女子,忍不住又去看了一回女兒,這一次小靜書倒是不怕了,父女天性,小娃兒乖巧地往父親的懷裏蹭,沒有抱過孩子的殷勳一時竟有些緊張,那一雙健碩的臂膀,舞刀弄槍不成問題,這一回卻是徹底吃了生米。看著他小心翼翼唯恐出半分差池的樣子,玲瓏不禁莞爾。


    殷勳見女兒粉嘟嘟的小臉玉雪可愛,忍不住低頭親了一口,卻忘了自己那一腮的胡茬,靜書哪裏受得住這樣一紮,作勢又要哭起來,嚇得殷勳雙手僵硬,一臉緊張,儼然一個做錯事情的小孩一般,玲瓏笑著上前給他解了圍,溫柔地安撫著女兒。


    “都怪我,笨手笨腳的。”殷勳神情沮喪地說。


    “剛開始我也是這樣,總是不小心把她弄哭。這孩子看著就是有性子的,一不高興就哭,聲兒大得能把屋頂給掀翻了。”玲瓏淺笑盈盈,目光裏盡是驕傲,“我看這是隨了你,老人們都說我小時候可乖了。”


    “我閨女,自然是隨我的。”殷勳一臉得意。


    “你的意思是沒我什麽事?”玲瓏挑了挑眉。


    “怎麽會?”殷勳伸手環住母女二人,想著留她一個人麵對生育的恐懼,不禁又是一陣愧疚,於是附在玲瓏耳畔低聲說道,“下次,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受苦的。”


    短暫的溫馨時刻,又被催促的聲音無情打斷,殷勳萬般不情願地放開玲瓏和靜書,現在他還“假裝”不知道宮裏的情形,待會一發喪,便隻能做出哀痛的模樣,再不能這般輕鬆自如,滿心歡喜地和妻女相處了。


    “收拾收拾回府去吧,一切有我,你放心候著便是。”殷勳抬手在玲瓏的臉頰上摩挲了兩下,終於咬牙狠心,大步向外走去。


    玲瓏抱著女兒,這一刻的心境忽然有種說不出的空洞,皇上的交代,宮中的情勢,自有手下報告給殷勳,大勢所趨,過不了多久,他們三個人的身份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那麽像適才那般溫暖舒心的情致,還會再有嗎?


    他沒有回來的時候,一心一意地期盼著他回來,可是他真的到了眼前,新的麻煩和困擾卻又隨之而來。


    這,真的是她想要的日子嗎?


    下人們已經收拾好東西,玲瓏抱著女兒,有些心不在焉地登車回府,車子還沒到齊王府門口,自皇宮的方向,便傳來報喪的鍾聲。


    回到府中,闔府上下剛準備掛起孝簾孝幡,趕製孝服的當口,韓少卿匆匆趕到,將宮中的情形密報於玲瓏。原來眾人已經在那個琉璃魚缸的玉石堆裏找到了玉璽,遺詔則是埋在白沙之下,經幾位宗室和老臣鑒定無疑,先皇禦筆親書指明傳位於齊王殷勳,至此,轟轟烈烈的奪嫡和叛亂終於結束,隨著新皇登基,大殷將迎來一個全新的時代。


    “娘娘,皇上吩咐潛邸這邊先把孝戴起來,其他一概不用管。您好生歇著,登基大典之後便是策後大典,有的您受累呢。”韓少卿說話的時候,除去原有的恭敬,頭俯得極低,視線落在玲瓏裙裾前的地麵上,這種姿勢讓玲瓏有一種陡增的陌生感,既讓人不安,又讓人激動。


    朝中百廢待舉,所以這一次的國喪也辦得比較簡單,很快先皇出殯,新帝繼位。


    殷勳登基,同時頒下詔書,冊王妃燕氏為後。


    不過出乎意料的是,原先的齊王側妃李氏卻要求出家,理由是體弱,無法進宮侍奉皇上,新帝當即就準了並無半句多言,李家還在原來的位置,隻是被一批新晉的將領迅速崛起削弱了大半權勢。


    對此,有人猜測新帝為人狠戾,對於如今諡號敬仁太後、當年的皇後硬塞進來的這一門親深惡痛絕,所以一上位就把李家一腳踢開。也有人則說李家的靠山端王被派去守陵,類同於流放,李家不敢觸新帝的眉頭,於是知趣地退了一步。還有人說,燕皇後善妒,早就容不下李氏,若非這般,李氏隻恐死期不遠。


    眾說紛紜,不一而足,但是令人不解的卻是,皇上登基已近一月,皇後卻還帶著靖頤公主居於潛邸,冊後大典也遲遲未曾舉行。


    難道說,帝後的感情並不似早先傳聞的那般親密?還是燕氏一門衰落已久,新帝要鞏固手中權柄,顯然是指望不上燕家,因此皇後也理所當然地失了寵?亦或是皇後悍妒成性,不堪容忍皇上納妃,所以僵持不下?


    朝中眾人心思活絡不說,而此時,齊王府內院裏,卻是一派凝重的氣氛。


    “娘娘,您好歹喝點燕窩粥吧,皇上待娘娘的情意,奴婢看在眼裏,區區一個庶人是死活,娘娘何必放在眼裏,再說皇上也沒說讓她活著不是?”白姑姑端了碗盞上前,柔聲細語地說道,“之前的事,娘娘若是不解恨,就責罰奴婢吧,是奴婢治下無方……才……”


    白姑姑說著,眼圈一紅,幾乎要落下淚來,心裏深恨那餘蓁歹毒,還有玉荷糊塗,居然為了報答當年宮裏的一點恩情,做下那等錯事。如今皇上欲令餘蓁自盡,皇後卻堅持要求皇上親手斬殺餘蓁,畢竟還有一點舊情尚在,皇上雖心痛夭亡的長女,卻到底做不出這等殘忍之舉,而皇後卻是一心一意想給女兒報仇,這下好了,兩個人一語不和,皇上氣皇後要求過於苛刻,皇後又氣皇上不忘舊情,不念女兒,結果就是一切都準備妥當的冊後大典,就那麽一直拖下去,皇後拒不入宮,皇上雖是一有空就回來看小公主,卻每每都是黑著臉,氣呼呼地騎著馬飛馳出去。


    你說這兩人也真是的,風風雨雨,千難萬難地都經過了,這會子倒杠上了。


    白姑姑不禁搖頭歎息,又上前勸道,“國不可一日無主,同樣也不能一日無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若是一日不入主中宮,不是趕著讓外麵那些大臣起心思嗎?”


    “母儀天下?我連想懲治害我女兒性命的凶手都不能,可當不起這母儀天下四字。”玲瓏冷笑一聲,語帶嘲弄,“姑姑,莫要說了,這樣的話我不想聽。”


    白姑姑歎了口氣,心裏直怨餘蓁果然是個禍害。都這時候了,還搞得家宅不寧。


    “奴婢逾矩了。”白姑姑忙屈膝施禮,“無論如何,娘娘先喝點粥吧,娘娘這幾日有幾聲咳嗽,這燕窩粥潤肺是最有效的。”


    “先放著吧。”玲瓏懶懶地說道,在矮榻上翻個身,用袖子擋住麵頰。


    “病了怎麽也不宣太醫?”珠簾一挑,玄衣玉冠的男子大步而入,二話不說,端起幾上的燕窩粥,“都瘦成什麽樣了,冊後大典在即,我不想聽到那些大臣說我苛待了皇後。”


    私底下,他一直不曾以“朕”自稱,這一點,倒也算一個長處。


    玲瓏悶悶地想,卻依舊靜靜蜷著身子,擋在麵上的衣袖也不見移開。


    白姑姑極有眼色地立刻退了下去,暗自慶幸今日看起來皇上心情不錯,還知道進門先哄上幾句,一麵卻又擔心等下會不會又是不歡而散。


    見玲瓏久久沒有反應,殷勳上前,緩緩在榻邊坐了,“燕子,我們今日不提那事如何?我想你隨我去見兩個人。”***(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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