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縣這頭留下的是,跟車來的葛二妞和她大兒子宋福祿。


    啥命呀這是。


    同樣留下守店,童謠鎮郭婆子那頭守的是細糧,自然這幾日留在童謠鎮吃的也是細米細麵,油鹽醬醋俱全。


    到葛二妞這,別說油鹽醬醋了,這些粗糧竟糙的不能再糙。


    馬老太按照葛二妞收上來的訂錢,留下了十三兩銀錢。


    雲中縣這麵一共在年前訂出去十七兩銀錢,去掉老隋給墊的四兩,是十三兩銀。


    其實老隋給多了,但咱不能說了,不怨人家,是好心。


    真出現了那種不講究的買家,趁著沒有賬本,零錢湊整錢多要了。


    裏外裏馬老太等於一文錢沒賺,莫名其妙加在一起,在雲中縣這裏賠出去一吊錢。


    都不敢想,加上其他地方一共得賠出去多少錢。


    這種時候,馬老太隻能勸自己:就不能想那麽多了,心不甘也得咬牙,誰讓咱進不來城。


    這回換成葛二妞在大夥出發前,拽著馬老太絮絮叨叨囑咐,趁著宋茯苓去上廁所的功夫。


    宋茯苓穿的太多,上趟廁所可費勁,脫完一層還有一層,極其浪費時間。


    葛二妞道:“弟妹,福祿他爹,進了地窩子就不出來。吃飯時,你瞅著些他,要是不在,幫著去喊一嗓子,別錯過飯點給他餓著。”


    馬老太無語:都多大歲數了,他又不是小孩。


    “弟妹,翠蘭也沒幹過啥活,你也是曉得她的。在家當小閨女當慣了。她嫂子要是忙,沒空幫她拎水燒炕麽的,你讓我幾個侄子給搭把手唄。”


    馬老太:嘖嘖,都多大歲數了,到了該出嫁的年紀了,挑個水還得讓人幫。沒的慣毛病。


    “你等會兒再說這些沒用的,我還想問你哪。


    大夥這回湊銀錢買糧,你家怎就隻交了二十兩?


    你也別說人口少,富貴家能幹活的就那兩口子領幾個孩子,往老爺子那還交十八兩呢。


    你家福祿可掙不少工分,家裏也沒人閑著,那叫兩次發銀錢。


    再算上你和你大兒媳,你倆掙多少,我心可有數。”


    葛二妞一臉急色:“噯呦,弟妹,你沒事將俺家銀錢算這麽清楚作甚?俺這回可沒藏私。”


    “我曉得,所以我才問你,你是不是讓人騙啦?”


    “沒。”


    “沒?那怎麽差至少四兩多銀錢?”


    “不是四兩,哪有四兩,這段日子買些啥不得花嘛,是三兩。就年前有一日,我不是做噩夢了嘛,就托這縣裏商隊幫我打聽,商隊要了我三兩銀。”


    “葛二妞哇,你讓我說你點什麽好,三兩啊。


    平日裏你自個連朵棉花都不舍得買。


    關鍵是你這三兩問出啥來啦?啊?


    我在奉天城開店,自從店裏講了話本子,認識的將領海了去了,我說沒說過,我有打聽,我三兒出去支攤子也有打聽。


    那陣我那個蠢兒媳朱氏也要花銀錢打聽她娘家人,我特意當你們麵前罵的她,那些小頭頭都不曉得的事兒,尋常老百姓尋常商隊就能知曉?


    而且我不是告訴你們了嘛,那麵在封著,啥消息也沒有。”


    馬老太說完這些不解氣:“來,那你告訴告訴我,三兩銀錢打聽出來啥了?”


    “封城了。”


    “那你就給人錢啦?”


    “那人家也不退給我呀,我哭了鬧了,也不敢大鬧。人家說給我帶來信兒了,不是沒打聽。”


    “都有誰知道?福祿知曉不?”


    葛二妞用袖子蹭蹭眼角,這事她也憋屈,那幾日上火都吃不進飯,她老頭子也心疼膽疼的睡不著覺:“都知道,就瞞著福祿他媳婦,那是外姓人,她能管小叔子死活?指定會想著三兩銀錢打聽信兒不值。”


    還不如讓你大兒媳鬧一鬧,給製止了呢。


    三兩啊,沒長腦子嘛。


    倒是宋茯苓在路上聽說後,有勸她奶道:“人啊,就是這樣,多會過日子的人,她隻要有心病,被人摸到了軟肋,也舍得花錢。”


    就像現代,老人被騙,包括搞封建迷信那一套,大把大把的往裏扔錢。


    老人們多會仔細過日子,可有多少老人為了解心病,恨不得將手上戴的金戒指,不舍得給兒女,給詐騙犯。


    馬老太嗤了一聲:


    “她葛二妞就是沒信著我,又小心眼啦。她指定是尋思,咱家沒有人口扔到那麵,不會用心幫她尋人。我還真找一切機會打聽了,不為別的,我還要尋你姨奶家那幾個小子呢。”


    “姨奶?”


    “恩,你有個姨奶。”


    關於姨奶的話題,宋茯苓再問,馬老太卻沒再多說。


    沒和孫女解釋,姨奶就是那位她借錢沒還上的娘家姐姐。


    年前燒紙,馬老太有特意給這位姐姐燒紙。


    當時一邊燒紙,也一邊在心裏與這位姐姐說了不少話,說:


    “你看我這日子過起來啦,不用手心朝上管兒女要錢啦。


    我自個就能掙。


    自個掙的和管兒女要倆碼事兒,腰杆硬。


    所以,姐,你放心吧,我曉得你惦記啥。


    逃跑那陣,真顧不上你幾個娃,我自個的都顧不過來,當時隻覺得活著有今天沒明天。


    可是如今,我這日子越過越好,紮根了,我隻要有機會就定去尋你幾個崽。


    甭管他們什麽情況,尋著我就不會讓他們餓肚子。


    說句不好聽的,就哪怕剩你一個孫,姐,我也會給他拉扯大。你也保佑保佑我。”


    燒紙時在心裏嘀咕的這些話,馬老太能句句一字不落的背誦。


    可是……唉。


    用家裏老爺子的話講就是:才吹完牛,一年更比一年好,笑口常開,日進鬥金,明年給老祖宗照二十個菜準備。結果咣當一下,完犢子了。


    ……


    雲中縣之行,說順利,它是真順利。


    遇到那名記錄員,那就相當於是貴人,出城進城沒被為難。


    拉百十袋子粗糧,也隻是象征性地抽查,看了一下就放行。


    要是沒有那位記錄員,這是不可能的。


    除非將他們這夥人打散,按照一戶拉三五袋出去,如此反複往外拉糧。


    可要說這趟來很順利吧?它也是真不順。


    雲中縣青樓這裏,一斤糧沒買到。


    用極高的價格買了一堆這麽不好的糧食。


    所以進村的時候,宋福生沒讓大家藏著掖著。


    任家村村民就看見了,就圍過來:“買著糧啦?進去城啦?”


    從大年初一開始,村裏人就盯著他們,沒啥事就在村口等著給帶一些消息,因為他們常出去。


    尤其是小地主家,九嫂子日日等著他們進奉天城的消息,她大孫女在那裏,巴望著能給捎句話。


    “恩,別的應是沒進去,進入雲中縣啦,買著糧了,花八十兩買的這些。”


    “多、多少?八十兩!”村民們震驚。


    更震驚的是,當打開袋子後,村民們都失聲了:這糧也太糟了,這麽不好的粗糧,要你們八十兩銀,一石核多少錢啊?


    馬老太和九嫂她們那些婦女歎氣:


    “多少也得買,要不俺們吃啥,不像你們家裏有存糧。


    眼下城裏買糧就這價位。


    而且鋪子都沒開張,街上也沒幾個人。


    就這價,還是有認識人介紹才買到的,不知根知底人家都不賣。”


    圍觀的村民們,各個兩手插棉襖袖子裏百感交集:我的天哪。


    本來對自家情況挺犯愁的,一看河對岸這夥人,就覺得有被安慰到。比起那夥人吃一頓買一頓,頓頓吃銀錢,他們家裏似乎也不那麽糟糕了。


    九嫂和幾位老太太一起給馬老太拽一邊去,悄悄告訴道:“聽說了沒?”


    “啥。”


    “像你們這種逃荒過來的,救濟糧停啦。別的村有去取的,沒取回來,坐家哭呢,說活不下去了。俺們是聽老嫂子家小五回村說的。”


    馬老太本能地看向任公信家方向。


    她們這夥人救濟糧是任公信一次性給的,涉及不到月月去取的事。


    當初對她們的要求就是:這事不能往外說,不能提貪糧又一次性補償給她們糧的事。


    此時一聽,馬老太萬幸極了:艾瑪,任公信,真是謝謝你當初作起來呀,你要是不作,俺們就會更難。


    九嫂很操心,還不忘叮囑馬老太:“你三兒有本事,快使人打聽打聽救濟糧的事吧。你們那麽多人,加在一起多少糧呢,不是小事兒。”


    回頭到了家,馬老太就知會大家了。


    本來宋阿爺挺上火的。


    八十兩銀錢,買的這是什麽破玩應。


    今天昨天,兩日買糧加一起,二百三十二兩銀錢沒啦,起早貪黑撅腚掙,眨眼花了這麽多,才隻夠對對付付吃到八月。


    但是聽馬老太講完後,宋阿爺忽然道:“生娃子,阿爺這條命啊,備不住都是你給的。”


    正在倒動糧袋子的高鐵頭,也放下袋子,“三叔,我好像沒對你說過謝謝,謝謝,三叔。”說完略顯不好意思,急忙繼續背糧袋子離開。


    為什麽要謝宋福生。


    反應快的,已經想明白了緣由:


    當初逃荒放進來的難民,燕王這麵啥事沒有,為照顧為施恩,月月會發救濟糧,餓不死難民。


    但是如今,燕王不發了,搞不好往後沒糧時,餓死的頭一批就是那些逃荒來的。


    而他們這夥人,餓不死是因為,三叔不停地帶他們掙錢。


    在沒有存糧的情況下,甭管好的孬的,他們能花錢買。


    可要是沒有宋福生帶領大家賺錢呢。


    他們的命運,或許是逃到這裏餓死,或是賣兒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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