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車沒影了,陸畔才一抬頭,收斂笑容,斜睨書肆三樓。


    別以為他沒發現。


    三樓裏的仨人,本來看看這個像二傻子似的舉起破瓦罐,也不知那裏麵裝著什麽寶貝,看看那麵鑽出個小腦袋瓜,兩麵正看的來勁兒呢,沒想到這就被逮住了現行。


    不好。


    “那什麽,我先回了”,謝文宇將手裏的瓜子往盤子裏一扔,轉身就走。


    林守陽也溜的快,嘴上說著昨夜歇的晚,今日弄息壤袋起的早,話落就下了樓。


    被拽來的丁堅,望著空空如也的走廊:“……”


    當陸畔出現在書肆門口時,丁堅正好和他相遇,滿臉尷尬:“路過,來躲雨。”


    ——


    城門處,幾十名衙役在雨中狂吼著,離老遠就能聽見:


    “你是走是留?”


    “走走走,快!”


    “要封城了!”


    這裏有好些老百姓,渾身濕噠噠背著袋子趕著牲口在朝外走,估計都是頂雨進城采買。


    像買藥、買糧、買鹽,誰知道這雨會下多少日。


    或是在城裏幹短工的,惦記家裏,紛紛要出城。


    離遠看城門這裏,還有五六戶有馬車的人家。


    一看就是大戶。


    兩匹馬、三匹馬拉著的車。


    宋福生猜測,很可能是外縣縣令的車架在向外跑,要真是知縣們的車,那應是受府尹大人召令進城開會,或是進城主動匯報工作的。


    宋福生猜的不錯,這裏還有一位他認識的呢,童謠鎮知縣的車架就排在其中。


    而國公府過來的五輛馬車,每輛車的窗口處,此時都扒著人在瞭望。


    宋福生的大伯和高屠戶他們臉貼鏤空窗。


    最開始都不曉得有這東西,就掀簾子猛看,還是在外麵趕車的小廝提醒,那樣大掀簾子潲雨,車簾拉到旁邊,手伸出到最上麵的窗框上尋把手,給鏤空窗拽下來,不會潲雨還不耽誤觀望。


    咱也不道啊,真高級,頭回坐。


    連宋茯苓都是現給拽下來的。


    密布的雨中,五輛馬車還沒跑到城門近處,小全子就揚起金燦燦的牌子。


    衙役們順臉向下淌雨水,“讓讓讓!”避讓。


    才出城,宋福生正與絮絮叨叨錢佩英沒話找話。


    這不是之前給媳婦惹生氣了嘛。


    說著:“富貴和大姐夫他們也不知走到哪了,外地下沒下雨,外頭有好幾隻隊伍在流浪,咋整,真是惦記。”


    說著:“不知老牛頭在城裏能不能支應得開,不過有四壯,那小子武力值爆表,好頓勸才留下。你說那四壯,有時候怎麽就格外死心眼?非要跟著他。


    還好有老太太在城裏,腦子活,有點人脈,有事能照應。


    不過,雇上來的那些人,最近會白扔許多錢。


    下雨了,為安全就不能接單,已經接的全部滯停,還得給這些人發底薪。”


    最低生活保障嘛,鏢局工資是底薪加提成。


    老宋拽著錢佩英嘚不嘚,正說的來勁時,大戲忽然在出城人的麵前上演。


    米壽瞪大眼睛指向外麵驚叫了一聲。


    宋茯苓也是情不自禁驚呼,隻是她蘋果吃多了,驚呼變成了被嚇的打了個嗝。


    隻看,才出城門不足五裏地,右手邊遠處的山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嘩嘩嘩,山體滑坡了。


    山下的大樹群,瞬間被攔腰斬斷。


    以前,道路兩旁那可是一片希望的田野,配著那綠油油的田地和那霧茫茫的山怎麽瞧怎麽好看。


    如今,那山成了最恐怖的物體,它呼嘯著,在人們麵前展示大自然的威力。


    “艾瑪!”已經顧不上討論那半山腰上還住著不少山裏人家。


    以前就聽說過,那山上,最初的人家是為開墾田地種些菜,套點動物,離城門近,來回進城販賣。


    後來慢慢的,那山上就有了幾十戶,正經能算上個小村子,因為每戶人口很多的。帶頭人也算有點本事,那漢子才三十多歲,還和老隋、宋福生見過麵,賣過皮貨。


    那些人,眼下還能有好了嗎?


    已經顧不上議論了。


    山體滑坡波及到了路麵上這些出城的人。


    不是滑坡已經滑到了這裏,是親眼所見那震撼嚇人的一幕,對心理造成的恐慌在無限擴大,總覺得下一秒泥石就能衝刷到這裏,切斷他們的路。


    有的那老鄉,在雨中慌慌張張,嚇的牲口車都不想要了,人到了危險時刻,甭管說啥都沒用,就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腿能跑的更快。


    比宋福生他們早出城一步的童謠鎮縣令,在馬車裏烏紗帽都掉了,臉上布滿驚慌。


    他爬起來撿官帽,身子又一歪摔倒在車廂,整個車廂差些翻了,外麵小廝喊著:“老爺,不好了,馬驚了,快下車。”


    “快給本官,給本官製住它!”


    而宋福生他們這裏是,米壽緊緊地扯著宋茯苓的胳膊,一手又死死的扒住宋福生的脖子。


    宋福生摟著孩子。


    明明山體滑坡的位置離馬車很遠,可是四口人一個挨著一個,“冷靜”的,不出聲的,緊緊地貼著車壁,望著窗戶。


    就好像是坐的位置離窗遠點兒就能安全似的。


    就在這一片慌亂,有的馬車馬蹄朝天,到處是嘶鳴聲和老鄉們驚恐大叫時,宋福生他們這輛車很是奇特的,並沒有降速跑了起來。


    大駿打了個響鼻,像是在招呼著身邊的仨弟兄,四馬驅動,拉著宋福生一家四口和三名馬夫向前急速跑動。


    那馬蹄聲整齊的像是在喊著口令:“一二一,一二一。”跑直線。


    這上過戰場的果然不同,被那麽大的山體滑坡和地表動蕩都沒有嚇到,軍馬就是軍馬。


    不,也不完全,還有沒上過戰場的小紅,此時,小全子穿著蓑衣在騎著它。


    昨日下雹子那陣,小紅被茯苓和米壽養的,宋福生還罵過它:被養廢了,嬌氣的不露頭,像是害怕雹子似的。


    可今日,到了關鍵時刻,小紅用行動打臉宋福生,一點兒沒慌亂,這叫見真章不掉鏈子。


    小紅兩眼亮晶晶的,沒拴車上,卻載著小全子在雨中與大駿齊頭並進。


    陸畔的專車立即就超過了所有人,這就弄的福生大伯他們急了。


    這些人坐的是由國公府兩匹馬拉動的車,雖說馬是好馬,但什麽東西就怕對比,和大駿他們見過大場麵的還是降了個檔次。尤其是,人家四馬驅動,他們還兩馬。


    “這東西怎麽整上去?”要喊福生,大伯頭還伸不出去,鏤空窗給弄下來了,卻不知怎麽給上升。


    當慌張的終於給打開後,探出身子,留給大伯高屠戶他們的隻有雨中的影子。


    這是多麽讓人羨慕的一幕,瞬間就離事發地點老遠了。像童謠鎮縣令還沒從車廂裏爬起來呢。


    可是被四馬驅動載著的宋福生卻慌了,頂雨出去,親自搖著手喊號子:“馬兒呦,你慢些跑,慢些跑。”


    跑太快,也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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