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明媚,陽光和煦,京城楊柳吐穗,柳絮飄飛,真是難得的好天氣。


    然而這樣的天氣對相府來說,則如同噩夢一般,相府上下,所有的奴才仆從,甚至包括後宅的姨娘們,一個個都緊張莫名。


    平日喜歡在外麵呼朋喚友,鬥雞走狗,眠花宿柳的戴世章,最近都收斂了很多,一連好幾天閉門在家,沒有外出。


    而戴皋已經有兩天沒有去上朝了,整天都在家裏呆著,進出相府的郎中,如走馬燈一般,很多周圍的民眾大抵都知道,應該是相府小姐的病又犯了。


    按照正常的規律,隨著天氣轉暖,戴小姐的病會日漸好轉,但是,三月有那麽幾天,尤其是柳絮最嚴重的天氣,戴靜兒的病會遽然加重,往年也會遇到這種情況,隻是往年的情況似乎沒有今年這麽緊張。


    本來戴小靜是在法源寺住著,因為身體不適,法源寺哪裏還敢留她,便送她回到了相府。


    回相府隻有幾天,戴小靜便臥床不起,日漸消瘦,而且咳嗽得十分厲害,戴皋請了宮裏的禦醫前來診治都未見有好的效果。


    眼看著姑娘的病情日漸沉重,戴皋哪裏還有心思去朝廷?可是他在家裏待著也無濟於事,解決不了問題呢!


    “老爺,孫大人說了,小姐的病情日漸沉重,似乎又有肝氣鬱結之新的征兆,奴才鬥膽說一句話,小姐從小到大,最是乖巧,唯獨女大了,便會生其他的心思。


    這一次陸錚又去了西北之地,小姐心情鬱鬱,難免也會加重病情……”宋福兒道。


    戴皋臉色一青,勃然道:“胡說八道,宋福兒我說你越活越回頭了,這等胡言亂語也能說?你是要氣死我麽?”


    宋福兒低著頭,如果是以前,他定然當了縮頭烏龜,可是這一次關乎到戴小靜的病情,作為戴家最忠心的奴才,宋福兒卻沒有告罪,隻是低著頭一句話不說。


    這種沉默其實就是對戴皋的提醒,他說的話事實就是如此,不管戴皋願不願意承認,小姐對陸錚就是很傾心,陸錚去隴右,小姐心中就是不高興。


    小姐的這種病,本來就難治,從小到大,為了給小姐治病,戴皋想盡了辦法也未能成功,現在小姐連心情都不好了,能指望她的病情不重麽?


    主仆二人,無言的對峙,過了好久,戴皋道:“福兒,事已至此,你說說該怎麽辦?”


    宋福兒道:“老爺,奴才以為陸錚此人雖然奸詐狡猾,很難對付,但是這個人本性不壞,而且十分珍惜自己的羽毛,他……他對小姐也是真心喜歡,所以,我想鬥膽讓小姐試一試他留下的藥!”


    宋福兒瞟了一眼戴皋,見他的臉色又變了,宋福兒忙道:“老爺,您想想,大康朝有多少年輕人?那麽多年輕人有幾個見了老爺您不怕的?


    您瞧瞧咱們這大門外麵,每天有多少人想著盼著能進來給您送禮請安?別說是那些普通書生了,就是三品、二品的官兒也不知有多少人。


    那陸錚得罪了相府,不僅不怕,還敢和您據理力爭,甚至大吵大鬧,別的不說,單單是他這一分膽子就了不得的!”


    宋福兒斟酌語氣,繼續道:“老爺曾經說過,讀書人一定要有風骨,而讀書人恰恰又是最沒有風骨的人。奴才雖然很不喜歡陸錚,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年輕人風骨是有的!”


    宋福兒說得唇幹舌燥,目的就是一個,讓戴皋拿注意下決心,陸錚走的時候托人給相府送了藥,說是專門給小姐治病的,當時戴皋主仆都當這事兒是個笑話,完全沒當回事。


    可是眼下戴小靜真的病了,而且病情沉重,京城的名醫都請遍了,也未能見效,戴家上下大家已經束手無策,在這種情況下,隻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但是,這麽大的事情,戴家上下除了戴皋之外誰能做主?因而宋福兒隻能建議戴皋拿主意。


    戴皋並沒有多考慮,他道:“去,把那藥拿出來試一試。記住了,先不要告訴任何人關於這藥的來曆,尤其不能告訴小姐,去吧!”


    宋福兒點點頭道:“好咧,老爺,這件事我親自去辦,不假任何人之手……”


    宋福兒說完,屁顛屁顛的出去了,戴皋望著他的背影,輕輕歎了一口氣,這幾天睡眠不好,心情抑鬱,戴皋覺得自己的身子骨兒也有些吃不消了。


    他仰躺在椅子上,腦子裏想著女兒的病情,又想著亡妻在世時種種的好,一時悲從心起,竟然忍不住老淚縱橫。


    他這一哭,身子更加犯困虛弱了,竟然一個人獨自在躺椅上沉沉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身上被蓋了毯子,屋子裏暖和得很,原來是有丫鬟拿了炭盆過來,而天色驚人暗了,他竟然睡了好一個多時辰呢!


    他問丫鬟宋福兒的去向,丫鬟告訴他說大管家去小姐那邊送藥去了,戴皋又問小姐那邊有什麽消息傳過來沒有?丫鬟卻不知道,戴皋輕輕的歎氣,也不敢有太多奢望。


    再加上天色晚了,他睡了一個時辰猶自覺得精神沒有恢複,便幹脆起身回到後宅,躺下之後,迷迷糊糊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


    第二天大早,他起床用早膳,幾個姨娘都圍攏了過來,大管家宋福兒喜滋滋的從外麵進來,道:“老爺,好事兒啊,真是好事兒了!您說這事兒神不神,昨天下午時分我給小姐服了藥,隻有一個多時辰,丫頭們便說小姐渾身發燙發熱,汗把被子都浸濕了,奴才便覺得這藥性可能起了作用,晚上便讓小姐再服了一次藥。


    您道這事兒神奇不神奇?早上小姐房裏的大丫頭過來給奴才報喜,說小姐已經可以從床上起來了,病情大好了呢!”


    “啊……”戴皋驚呼一聲,雙目倏然睜大,豁然站起身來,手上的筷子都飛了:“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確,幾位太太剛剛從小姐院子裏過來,他們都看到了呢!”宋福兒道。立刻便有姨娘湊過來道:“老爺,大管家說得太對了,也不知是哪個郎中給的藥,見效可快了,我和姐姐妹妹們過去看姑娘,便覺得姑娘的氣色好了很多,心中也都高興得緊呢!”


    戴皋道:“走,我去看看去!”戴皋一溜小跑便出了門,直奔戴小靜的住處,這一路,他腳步輕快,哪裏像年過六旬的老人?分明就是二十出頭的年輕小夥兒呢!


    戴小靜的院子裏,戴世章已經來了,也興奮得很,在院子裏大吵大嚷,看到戴皋到了,他的脖子立刻縮了回去,而後又忍不住興奮道:


    “爹,妹妹病好了呢!剛才還喝了一碗小米粥!”


    戴小靜院子裏麵,她已經從床上起來了,雖然麵容有幾分憔悴,但是和前段時間的模樣已經不可同日耳語了,戴皋進去,她還想站起身來給父親行禮,戴皋一把按住她,道:


    “丫頭,爹以為你這一次真的不成了呢……”


    戴皋的話隻開個頭,語氣便哽咽,隨即便忍不住老淚縱橫:“好,很好,你這病能有轉機,爹真的高興,高興啊!”


    戴皋有些語無倫次,他微微蹙眉,環顧周圍,道:“你們都退下!”


    一旁伺候的丫鬟仆從們都退了下去,戴皋看向戴世章,道:“你幹杵著這裏幹什麽?還不滾?”


    戴小靜道:“爹爹,哥哥才不是外人呢,您想跟女兒說什麽有哥哥在這裏更好,哥哥,您坐這邊來!”


    戴世章有了妹妹撐腰,膽氣壯了三分,便賴著不走了,戴皋嘿一聲,道:“小靜,爹爹跟你說,昨天你吃的藥並不是爹給您請的醫生提供的,而是那陸錚臨去隴右的時候,專程給府上送來的,你可知道?”


    “啊……”戴小靜驚呼一聲,旋即,臉上浮現出極度的驚喜之色,而後雙頰染紅,女孩兒的嬌羞之意難於言表。


    “爹……那個……原來如此!我……我就知道錚公子博學,不會無的放矢,他……他……曾經說過,女兒這病有法子,現在看來,他果真有法子。”


    戴小靜說到此處,精神似乎比之前好了很多,繼續道:“女兒昨晚服藥之後,便覺得身子熱,而後便感覺胸口的那口痰淡了,咳嗽便好了很多。


    今天早晨起床,便覺得胸中徹底舒坦了,那癢癢的感覺完全沒了……”


    戴皋道:“嗯,丫頭,眼下什麽都沒有你的身子骨兒重要。那陸錚去隴右,雖然是爹的安排,但是皇上給此子極大的恩寵,不僅親自見了他,而且還給他的伯父升了官。


    這個陸錚啊,年紀不大,本事很大,爹拿他其實也沒有辦法。皇上說了,兩年之後便讓他回京,爹要害他也害不了……”


    戴皋猶豫了一下,繼續道:“隻是爹擔心,此子奸詐狡猾,心機深沉,更重要的是才子風流,用情必然難專……”


    “爹……”戴小靜滿臉通紅,打斷了戴皋的話,道:“爹,您別說了,女兒和陸公子是君子之交,可……可還沒如你說的那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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