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鬆也是第一次才到揚州,可是他哪裏有心思欣賞瘦西湖的美景?北地告急,他的心血可都留在北地啊,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兵將被西北軍無情的橫掃。


    可是放眼天下,宋文鬆能有什麽辦法?他進紫荊宮整整一天,連歆德帝的麵都見不到,這位陛下是靠不上了。


    現在唯一能夠幫他的隻能是陸錚,這也是他急匆匆從金陵直奔揚州的原因,兩人在揚州十字街喝茶,宋文鬆道:


    “陸大人,我在京城翻了一個底朝天也找不到你,才知道你下了揚州了!如今大康朝四分五裂,分崩離析,各路稱王者此起彼伏,你我二人都是大康的忠臣,關鍵時候可得肩負起責任來,萬萬不可能因為個人私利而忘掉了江山社稷,忘掉了我們作為臣子的本分啊!”


    陸錚淡淡一笑,道:“老三,北方的局勢我知道,你我兄弟,你遇到了困難,哪一次我不是舍命相幫?上一次你和曹魏明死鬥,我讓柳鬆北上,終於將局麵穩住了。


    可是這一次西北給反了,西北怎麽反的?還不是你老三行事步子邁得太大?你把京城的撂挑子了,人往江南一躲,搖身一變成了大忠臣了,西北宋家你的父親,你的伯父,你的兄弟們全成了叛逆反賊!


    這種事兒擱在誰身上誰不反?反正不反也是叛賊了,還不如幹脆反了,還能當個王爺,當個西天將軍,西北之禍驟起,西北軍這些年有多強的實力你比我清楚,你覺得我們倘若現在和西北軍在北方死磕,後果如何?”


    陸錚語氣平靜,態度溫和,宋文鬆盯著他,兩人對視良久,過了好大一會兒道:“你的意思是要放棄北地?放棄京城?如果北地丟了,江南再沒有了緩衝和屏障,你能保證江南一定保得住?


    江南自古就不是龍興之地,因為江南四麵環顧皆是敵人,從北方來看,西邊是西北軍,東邊是山東遼東鐵騎,淮南道在東邊,南邊又有嶺南,再旁邊還有巴蜀劍南道!


    江南就居於中間這一塊兒,偏偏還是一塊肥肉,如果完全沒有了屏障,江南遲早要淪陷,到那個時候,我們都得當亡國奴!”


    宋文鬆的語氣忽然變得激動起來,他捶胸頓足的道:“陸錚啊,此時此刻,你還這般想麽?京城沒了,江南也未必守得住哇!你也是知兵之人,難道這一點你看不明白?”


    陸錚盯著宋文鬆,一字一句的道:“老三,我問你一句實話,如果你和我兩人異地相處,你會做怎樣的選擇?記住了,一定要說實話,絕對不要信口雌黃!”


    宋文鬆勃然道:“那還用說嘛?我當然是不惜一切代價出兵……”


    “怎麽出兵?出哪裏的兵?”


    “我……我……我首先出豫州軍直奔滄州,拱衛京城!”宋文鬆道,嶽峰冷笑一聲,道:“你以為曹魏明是吃素的麽?這個河間王現在正摩拳擦掌,說不定其先鋒已經到了滄州之外,他是因為忌憚我豫州軍從後麵夾擊他,才遲遲沒敢動手,倘若我豫州軍貿然出兵,極有可能進退失據,反而被曹魏明在運動之中抓住戰機,將我豫州軍重創!”


    宋文鬆一時氣結,的確他和陸錚兩人都是知兵之人,兩人誰也騙不了誰。北方的問題不是隴右一地的問題,宋博源和宋乃峰這麽多年經營西北,西北和兩河,西北和遼東,甚至西北和河間之間都有緊密的往來。


    宋博源和宋乃峰決定反,勢必會動用所有的資源,首先曹魏明肯定會跟著一起,這一來,陸錚在豫州的五萬多兵馬就不敢輕舉妄動,柳鬆占了豫州,本就是在曹魏明眼睛中刺了一根釘子,曹魏明無時不刻不想將其除之而後快。沒有西北軍作亂的時候,柳鬆尚且需要小心謹慎的應付,現在西北出兵了,他更不能輕舉妄動。


    宋文鬆頓了頓,道:“據我所知,現在江南有十萬兵馬,可以出五萬兵馬直奔京城!”


    陸錚冷笑一聲,道:“你是西北軍的老三,我問你,倘若我南府軍出五萬兵馬,雙方在河間交戰,這一仗打不打得贏?你老三是一等一的悍勇之將,我問你,就你的那點兵加上五萬南府軍,能不能打贏這一戰?”


    宋文鬆道:“能贏,一定能贏!我們占據天時地利,我們擁有最強的裝備和城防,西北軍遠來水土不服,後勤輜重也困難,根本不能久戰,如何不能贏?”


    陸錚冷哼一聲,毫不客氣的道:“放你的狗屁,從並州到京城,接近千裏之遙,這麽廣袤的地方對宋乃峰的精騎來說簡直就如履平地,就憑南府軍這剛剛騎馬的新兵蛋子,雙方一個回合便會給橫掃!


    至於所謂的堅固城池,並州一城幾萬人恐怕這個時候在想著逃命,京城的城防已經經過了大大小小十餘戰,這個城防你有信心麽?宋乃峰是個什麽人物,我不清楚,你也不清楚麽?”


    陸錚的臉色很難看,他的話更是毫不客氣,宋乃峰絕對是大康最能打的猛將之一,他的輩分和譚磊的父親譚尚是一輩的。


    當年他和譚尚兩人被稱為大康的無敵二將,現在遼東的譚磊最多繼承了譚尚五成的本事,遼東軍從北到南,也鮮少能有人能和其爭鋒。


    所以,陸錚心中很明白,像宋乃峰這樣的狠人出兵,那絕對和宋文傑以及宋文華不是一回事兒,這就好比拿玩具槍的小孩兒和拿衝鋒槍的特種兵一般,這兩者是一回事兒麽?


    還有更可怕的一點,那就是宋文鬆手底下的幾萬兵馬在這一戰之中不一定能有用,因為宋乃峰是西北的王者,宋文鬆麵對宋乃峰的時候,心中尚且畏懼,更何況是宋文鬆手底下的兵將?


    陸錚一通狂懟,宋文鬆麵紅耳赤,他道:“陸錚,如果真如你說的那般,等北地一旦失手,江南就更危險了,到時候我們怎麽能拱衛江南的安全?”


    陸錚道:“此一時,彼一時,稱王者眾多,我們倘若弱,其他的野心勃勃之人便會眼紅,宋乃峰也未必能猖狂多久!


    老三啊,現在本來就天下大亂了,我們江南的危險還用說麽?如今之計,我們隻能做最理智的選擇,絕對不能因為一時衝動而犯致命的錯誤!”


    陸錚頓了頓,繼續道:“江南前一段時間的危機你也看到了,淮河和嶺南從南北欲要夾擊江南,山東軍龍靈秀則是從許州企圖南下摘桃子,當時的情況倘若不是我們應對得當,恐怕……恐怕江南早就覆滅了!


    所以,現在的十萬南府軍連鎮守江南都岌岌可危,如果我們輕舉妄動,很快就會淪為眾矢之的,一旦那樣,你我還談什麽做大康的忠臣?”


    宋文鬆微微蹙眉,情緒低落到了極點,他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和陸錚講道理,因為陸錚的這番話無懈可擊,說道理他講不贏。


    可是如果按照陸錚的說法,他的兵將統統得葬送在北地,這是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接受的,當即兩人的這一場酒不歡而散,宋文鬆拂袖離去,帶著強烈的不滿情緒。


    他回到了客棧之中,齊遠誌道:“三公子,是不是談得不理想?”,宋文鬆道:“陸錚這小子,實在是精明奸詐,我嘴皮子磨不過他!


    再說了,我現在是有求於人,兵權都在他手中掌握著,他不出兵我能怎麽辦?總不能出手殺了他,你說是不是?”


    他狠狠的跺腳,道:“遠誌啊,倘若北地丟了,我們的子弟兵沒了,你我還有翻身的機會麽?你我就隻能跟著大康這艘破船在大風大浪中沉浮起伏了,到那個時候,我們的命運就不能自己掌控了!”


    宋文鬆說到此處,情緒激動,竟然忍不住痛哭流涕起來,齊遠誌哈哈大笑,道:“三將軍,事情還沒有那麽糟糕,您何需這般悲觀?”


    宋文鬆愣了一下,盯著齊遠誌,忽然雙腿一軟跪下去道:“遠誌,事已至此,我宋文鬆已經黔驢技窮,完全沒有辦法了,希望遠誌能教我啊!”


    齊遠誌忙將他扶起來,道:“三將軍快快請起,千萬別折煞我了!三將軍,揚州行我已經知曉結果了,不過這個結果我認為很能滿意!現在我們立刻回金陵,再一次去麵見聖上!”


    齊遠誌頓了頓,道:“京城危機,北地危機,歆德帝那麽聰明的人,肯定知道此事的嚴重後果。可是將軍前幾日進宮去見他,苦等一天也見不到其蹤影,將軍心灰意冷,以為咱們這位陛下隻知道求仙問道,完全不知道體恤百姓,關心江山社稷。其實三將軍誤會了,陛下之所以不見你,是因為他沒有辦法給你支持,他給不了你一兵一卒,給不了你一盔一甲,他見你幹什麽?豈不是自找尷尬麽?”


    宋文鬆愕然,過了好大一會兒,他道:“那我現在再去見陛下,情形還不是一樣?也不能求得什麽東西啊!”


    齊遠誌搖搖頭道:“現在咱們來了揚州,您在陸錚這裏死心了,情形能一樣麽?這一次您麵見聖上,也不用求陛下給您多少支持,您直接告訴陛下,京城危機,絕對不容有失,您剛剛從北地回來,又是戴罪之身,對京城的戰事縱然有心卻也無力,空有一腔報國熱情。


    您趁此機會舉薦陸錚前去京城擔任河間道行軍大總管,專門負責北地戰事。您告訴陛下,就說陸錚守城天下第一,當年他進依托一個小小的縣城便擋住了突厥幾萬鐵騎的進攻,他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守將。


    陛下一旦下旨,讓陸錚北上進京,您還愁南府軍不動麽?”


    宋文鬆愣了一下,倒吸一口涼氣,道:“遠誌,你……你這……這簡直是要把陸錚置於死地啊!北地……北地……縱然是我親自去還沒有把握,陸錚就算是奸詐絕倫,恐怕此去也凶多吉少!”


    宋文鬆道:“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陸錚怎麽可能會北上?”


    齊誌遠冷笑一聲道:“隻要有聖旨,陸錚敢不北上?他如果抗旨,他便是造反!如果他造反,那天下人都可以將其誅殺,他陸錚和曹魏明和白敬重之流就沒有分別。他敢造反麽?”


    宋文鬆雙眼睜大,道:“陛下也斷然不會下這樣的聖旨,陛下要把陸錚逼反不成?”


    齊誌遠嘿嘿一笑,胸有成竹的道:“三將軍啊,三將軍,您也太小瞧咱們這位陛下的心思了!陛下苦陸家久矣,陛下苦陸錚久以,他一直就在等一個出手的機會呢!


    這一次陛下一定會出手,因為陸錚去了北地,造成的結果是你的兵在北方,而陸錚的兵在江南!


    陸錚在北方指揮西北軍,你在江南以兵部尚書的身份指揮南府軍,你們兩人交換位置,互相忌憚又不得不相互合作,這恰是歆德帝最喜聞樂見的!


    放心吧,我們此去京城一定能把這件事辦成,陸錚從江南到京城不會空著手的,他一定會帶上軍隊北上,到時候北地的戰局比您想像的要好很多!”


    宋文鬆長歎一聲,道:“古往今來,最可怕的就是你們這些謀士啊!有多少忠誠勇士,有多少能臣幹吏死於你們的權謀算計之中?”


    宋文鬆說完,哈哈大笑,拍了拍齊遠誌的肩膀道:“還好遠誌你是我的人,如若不然,我宋文鬆恐怕早已經死無葬生之地了!”


    宋文鬆當即和齊遠誌兩人離開揚州,直接回金陵,金陵紫荊宮,此時的歆德帝終於出關了,他第一個見的並非宋文鬆,而是早就進京,一直沒有見的蘇家的家主蘇星海!


    蘇星海見禮過後,畢恭畢敬的退到一旁,歆德帝道:“星海啊,這幾年辛苦你了!京城處在急流的漩渦之中,常常麵臨巨大的危險,多虧了你老臣謀國,保住京城全城安康,京畿之地百姓據說對你是交口稱讚,朕替大康要謝你啊!”


    蘇星海誠惶誠恐的站起身來,道:“陛下您言重了,我此次下江南是奉太子殿下之名來探望陛下的,聽聞陛下感了風寒,太子殿下在京城夙夜擔心,今日微臣看陛下身子骨兒硬朗,精神矍鑠,心中著實高興,陛下如今原來正是春秋鼎盛啊!”


    “哈哈!”歆德帝哈哈大笑,用手指著蘇星海道:“好個春秋鼎盛,星海現在也學會拍馬屁了!不過你既然這樣說了,回去就這般告訴兆桓。讓他好好的給我守住京城,千萬別讓那些賊子把京城給破了!京城破了,太子還怎麽監國啊?難不成他還想來江南監國?”


    蘇星海愣住了,聽歆德帝這口吻可不是怎麽友好,他連忙閉嘴不敢亂說話了,恰在這時候馮公公過來道:“回稟陛下,兵部尚書宋文鬆求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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