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老太爺來了”


    “言老太爺來了”


    樹的影,人的名,言老太爺一到,整個祠堂內外的氣氛頓時為之一變。


    那些仍在圍觀的人臉上便不免露出了幾分幸災樂禍之色,人就是這樣,不過日子過得多麽苦多不易,總是能夠找出點樂子來,就現在來說,如果能夠看到那些企圖挑戰言家權威的同村人倒黴,就是他們最大的樂子了。


    那些已經進過祠堂的人們,其中就包括言老四,就不免在心裏打鼓了。


    雖然柱著拐杖,可言老太爺的步伐卻異常穩健,甚至不需要言七攙扶,就穩穩地走進了祠堂,正在祠堂裏麵忙碌的工作組便很快警覺起來,負責保護工作組安全的二十幾個警備旅官兵也都端起了槍,拿槍口對準了言老太爺一於人


    言老太爺身後的二十多個護院家丁也不甘示弱,同樣舉起了手中的槍。


    雙方劍拔弩張,祠堂裏的空氣驟然變緊張起來,這時候稍有風吹草動,立刻就是亂槍火並的局麵。


    隻有兩個人還保持著鎮定。


    一個當然是言老太爺,這個老頭兒可是經曆過大風浪的,當然不會被眼麵前這小小的場麵給嚇住,另一個則是殷尚文,殷尚文人雖然年輕,卻同樣是見過世麵的,在涇縣開展減租減息工作,殷尚文所在的那支武裝工作組甚至跟一個土豪的別動隊火並過。


    “年輕人,聽說你們要搞什麽免租免息?”言老太爺目露威棱,瞪著殷尚文問。


    雖然沒人介紹過,但言老太爺什麽眼力?他一下看出來殷尚文是當中的主事者。


    “老人家你說錯了。”殷尚文望著言老太爺糾正道,“不是免租免息,是減租減息,我們抗日民主政府明確主張,各鄉縉紳的正當權益應予保障,但對於超出正當權益的租息,則必須予以削減,還希望言老太爺您,能夠支持我們的工作。”


    “支持你們的工作?”言老太爺冷然道,“憑什麽?”


    “老頭,我勸你最好識相點,不要試圖跟政府頑抗”殷尚文身後的另一個年輕人忍無可忍,站出來想要訓丨斥言老太爺,卻被殷尚文給壓下了。


    “政府?”言老太爺哂然道,“你們這個所謂的抗日民主政府是誰封的?經過國民政府的審批了嗎?有蔣委員長或者安徽省主席親筆簽發的公函嗎?什麽都沒有,那就是亂黨、是土匪,作為言家鎮的鎮長,我就有權把你們抓起來


    “你倒是試試。”殷尚文身後的年輕人忍無可忍,一揮手,身後警備旅的二十多名官兵便紛紛拉動槍栓、推彈上膛。


    “年輕人,我勸你說話行事之前最好先考慮清楚後果。”言老太爺沒有理會殷尚文身後的年輕人,也沒有理會對準自己的六七杆黑洞洞的槍口,隻是抖了抖身上的長袍,好整以暇地對殷尚文說道,“你們信不信,隻要我一跺腳,你們就別想再活著踏出言家鎮”


    話說到這份上,談判基本上算是談崩了,殷尚文也就不再客氣,冷冷地回敬:“我卻是不信,言老太爺不妨就跺一個腳,讓我瞧瞧。”


    言老太爺這下被逼到了牆角,當即回頭衝管家言七喝道:“小七,去召集鄉黨,給這些外地人瞧瞧咱言家鎮爺們的威風”


    “是”管家言七答應一聲,轉身去了。


    隻片刻,祠堂外便響起了“當當當”的鍾聲。


    祠堂外有一顆上百年的老鬆樹,兩人高處有一枝橫椏,在這枝橫椏上懸了口鍾,平時隻要有什麽事,譬如說懲治奸夫淫婦,譬如有土匪前來侵襲,又譬如要召開鎮民大會,這口鍾就會被敲響,然後整個鎮子的男人就會操著家夥蜂擁而至。


    鍾聲敲響,言老太爺便讓家丁搬來把椅子,氣定神閑坐下了。


    殷尚文不甘示弱,也讓人搬來了一條長凳,在言老太爺對麵坐下。


    兩人大眼瞪小眼,對峙了大約莫十幾分鍾,祠堂外已是人聲鼎沸。


    “年輕人。”言老太爺看著殷尚文,臉上露出了一絲勝利者的微笑,說道,“如果你現在肯服個軟,認個錯,把你們搞的那個什麽免租免息的狗屁政策給撤銷了,我還是可以給你們一個機會,讓你們全須全尾地回縣城去。”


    殷尚文笑了笑,說道:“言老太爺,我也還是那句話,無論你願意還是不願意,抗拒還是不抗拒,減租減息的政策都必須推行,言家曆年盤剝全鎮父老鄉親的佃租、利錢必須如數退還,如果全鎮父老有意贖回典押田產,言家也不得以任何理由進行推諉。”


    “狂妄”言老太爺被殷尚文這話氣得不輕,饒是他幾十年的養氣功夫,也不免被氣得胡子亂顫,當下起身走出祠堂,準備召集鄉黨給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一個教訓丨免得他們真拿言家鎮當是隨意出入的地兒。


    然而,當言老太爺走出祠堂,卻意外地發現,情形似乎不對。


    祠堂外人山人海,整個鎮子的老少爺們幾乎都來了,這沒錯,所有的老少爺們手裏全都操著家夥,這也沒錯,可問題是,這些老少爺們卻沒有群情激憤,更沒有表現出要把這群外來者碾成齏粉的氣勢,甚至於……有些冷漠。


    沒錯,就是冷漠,言老太爺從鄉黨們的眼神裏感受到了冷漠


    不過,言老太爺畢竟是見過大世麵的,他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先拿拐杖頓了頓地,準備要說話了,然而讓言老太爺感到意外的是,沒等他說話,一個聲音便已經搶先喊出來:“減租、減息,把曆年多繳的田租、息錢還給我們”


    言老太爺大怒,舉起拐杖便往那人打將過去。


    那人劈手奪住,言老太爺使勁掙了掙,竟掙不脫,再定晴看時,奪住他拐杖竟然是平時老實馬交、一錘子砸不出半個屁的言老四,可這一回,言老四就跟吃了熊心豹膽似的,也敢當麵頂言老太爺了。


    “反了,反了”言老太爺頓時給氣得渾身發抖。


    管家言七一揮手,衝身後的家丁怒吼:“給我抓起來”


    兩個家丁衝上來,準備抓人,可不等他們衝上前,更多的鄉民卻已經挺身站出來,手拿著柴刀、扁擔、鋤頭甚至是鳥銃,把言老四護在身後,這些鄉民一邊跟言家家丁對峙,一邊齊聲喊:“減租、減息,還我們佃租,還我們利錢


    “減租減息,還我們佃租,還我們利錢,還錢”


    越來越多的鄉民圍了過來,現場很快變得群情激憤,隻不過,激憤的對象並不是殷尚文和他的工作小組,而是言老太爺,是言家


    說到底,言家的權威其實也是建立在暴力基礎上的。


    這種權力基礎其實並不牢固,如果一廂情願地認為,以宗族鄉黨為紐帶聯結起來的權力基礎有多牢,那就是對這一種權力架構缺乏足夠的認知,當麵臨外鄉、外黨的威脅之時,宗族鄉黨的確會表現出團結的一麵,而且凝聚力還頗不小。


    但是當問題和矛盾來自內部,並且有外力介入之時,這種機構就很容易土崩瓦解。


    幾年前,國民政府也曾嚴打過土豪劣紳,可是沒掌握正確的方法,隻是一味地企圖用外力改變現狀,結果就被地方上的土豪劣紳糾集鄉黨鄉民,把國民政府派下去的縣長、鄉長完全給架空了,到最後,國民政府隻能夠妥協。


    但是,共產黨在蘇區、陝甘寧邊區以及廣大抗日根據地所開始的打擊土豪劣紳,效果卻非常之好,不管是當地很有威望的開明鄉紳,還是隻知道魚肉鄉裏的土豪劣紳,就沒一個能夠跟共產黨相抗衡的。


    一句話,共產黨打擊土豪劣紳,所依仗的並非外力,而是當地鄉黨鄉民的內力


    而共產黨的利器就是減租減息,這本事也是國民政府學不來的,因為國民政府下派官員立場就不對,不管誰革命,都不可能革自己的命,這些官員大多出身當地地主階層,是斷然不可能幫著貧苦大眾去造地主反的。


    言家鎮的局麵也跟別的地方差不多。


    言老太爺還幻想著,言家還能像以往一樣一呼百應,把殷尚文和他的工作小組趕出言家鎮,這卻是癡心妄想了。


    麵對著群情激憤的鄉黨、鄉民,言老太爺第一次感到茫然。


    這是怎麽了?言家真就做錯了?怎麽就成了眾矢之的了呢?


    殷尚文也跟著從祠堂裏走出來,看到言家鎮的鄉民正群情激憤地聲討言老太爺,臉上便露出了一絲微笑,言家鎮的局麵看來是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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