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二十九,洛京雪未停。


    盛掬月提前半小時到了落星山,盛星對開車這件事兒有心理恐懼,至今沒去考駕照。在她眼裏,盛星還是當年的幼小、孱弱的妹妹。


    “三哥。”


    神情清冷的女人朝江予遲略一點頭,目不斜視地上樓找盛星,對她這個妹夫沒有半點兒興趣。


    江予遲也不惱,盛掬月性子偏冷,打小就這樣,不愛和他們這些皮小子玩兒,對盛星倒是諸多疼愛。


    年節,群裏比什麽時候都熱鬧。


    江予遲的手機震了一下午,瞧了一眼,全是酒局,洛京的這些公子哥們就沒個消停的時候。


    好友發來幾條信息:


    [哥,晚上出來聚聚?]


    [洛京影業的少公子也在。]


    [哥,聽說人還是星星十年影迷,嘿嘿,我們也好久沒見星星了。]


    江予遲略一挑眉,回複:[星星沒空。]


    [?哥,你問都沒問。]


    洛京的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在他們眼裏,盛星從小就是乖乖女,鮮少來這樣的聚會,她現在長大了,這群人知道江予遲和盛星走得近,忍不住攛掇人去和江予遲說說好話,叫人出來聚聚。


    江予遲沒再回複和盛星有關的信息,問了時間地點,無聊地坐在沙發上翻著群裏刷個不停地消息。


    樓上。


    盛掬月走到樓梯口習慣性去牽盛星的手,她小時候從樓梯上摔下去過,那之後很久都怕走樓梯。


    “姐,我都二十三了。”


    盛星小聲嘀咕,江予遲還在下麵坐著,顯得她好像還是個需要人哄的小女孩,怪不好意思的。


    盛掬月沒理她,自顧自牽著盛星下樓。


    聽到動靜,江予遲側目看去,盛星紅唇微動,小聲和盛掬月說著話,看神情還有點兒鬱悶。而盛掬月,還是像小時候那樣,牽著盛星。


    盛星看到江予遲時,已收起小情緒,換上了乖巧的模樣:“三哥,我和姐姐去吃飯,結束給你電話。”


    江予遲起身把姐妹倆送到門口,沒多說,拍了拍盛星的腦袋,低聲道:“有事給三哥打電話。”


    盛掬月瞥了江予遲一眼,視線左移,落到盛星麵上,自她回洛京,少能看到這樣乖順的盛星。


    “走了。”


    盛掬月攬過妹妹,沒留給江予遲一個眼神。


    江予遲:“......”


    車離盛家越近,盛星越沉默。


    她這些年隨心所欲,少有煩心事,但一碰到家事,就成了死結,始終不知道該怎麽麵對這一段關係。


    臨進家門前,盛掬月低聲問:“星星,能進去嗎?”


    盛星垂著眼,麵上沒什麽情緒,輕舒了口氣,說:“姐,一會兒要是吵架,你別管我,聽她說完事我就走。”


    盛掬月凝眸:“你要幫她?”


    盛星嘲諷似地勾了勾唇,看向略顯冷漠的姐姐:“不幫,我隻是想聽聽她說什麽。我們這樣的關係,能讓她向我開口的事,讓我好奇。”


    盛掬月這些年和家裏關係並不好,畢業回洛京後一直住在外麵,回盛家的次數寥寥無幾,和盛星一起回來更是少見。


    “下午我讓傭人熄了香,通風清潔了一次。”盛掬月牽著盛星往門口走,“如果不舒服我們就回去。”


    盛星的心情稍稍好了一點兒,彎起小指勾了勾盛掬月微涼的掌心,輕聲道:“姐,謝謝你。”


    盛霈和盛掬月與她不同。


    他們是盛家兩夫妻的掌上明珠,但因為她和家裏的矛盾,兩人都家裏漸行漸遠,她在這個家得到的愛,多數來自於他們。


    盛掬月皺眉,斥她:“傻話。”


    說著,她打開了門。


    盛家夫妻已等了兩人許久,見了女兒們,盛媽媽向來溫和的神情有了些許變化,在看見盛星時僵硬的唇角因她身邊的盛掬月緩和了點兒。


    “月亮回來了,老盛,讓廚房上菜。”盛媽媽輕聲細語地說著話,而後不得不看向盛星,“阿遲沒過來?”


    盛星蹙著眉,冷淡道:“他忙,有事直接找我,別打擾他。”


    盛媽媽張了張唇,似想說什麽,被盛掬月打斷:“媽,先吃飯,有事吃完飯再說,我餓了。”


    餐桌上。


    傭人上完菜,悄無聲息地退下,不去看那氣氛冷凝的一家人。一張桌子,盛霈的位置空著,盛掬月和盛星坐在盛爸爸對麵,盛媽媽坐在主座。


    一時間,桌上隻有碗筷輕細的碰撞聲。


    盛爸爸率先用完飯,問盛掬月:“月亮,晚上住家裏?”


    盛掬月平靜地拒絕:“不過夜了,工作上還有點兒事。”


    盛爸爸輕歎了口氣,說:“你們吃,爸爸去佛堂。”


    說這話,也不過為了給三人留點空間說事,他向來這樣識相。


    盛爸爸數十年如一日,萬事以妻子為重。他年輕時入贅進了盛家,和妻子感情甚篤,即便疼愛子女,但和妻子一比,都得往後排。


    妻子不喜歡的孩子,他便也不喜歡。


    聽到佛堂兩個字,盛星厭惡地皺起眉,放下筷子,開門見山:“想說什麽?我坐在這裏,你應該食不下咽。”


    這話很衝,盛媽媽有一瞬的愣神。


    在她記憶裏,這個小女兒對她態度多是討好,平時說話更是小心翼翼,算得上安靜又乖巧。


    不過盛星說得沒錯,她確實如鯁在喉。


    盛媽媽淡聲道:“還記得你的養父母吧?”


    話音落下,盛星和盛掬月的臉色頓時變了。


    “啪嗒”一聲脆響,盛掬月摔了筷子,冷聲道:“養父母?星星沒有過養父母,不是什麽人都能稱得上‘父母’兩個字。”


    這話把盛家兩夫妻一塊兒罵了。


    盛媽媽溫和的神情險些繃不住,嗬斥道:“月亮,爸爸媽媽是教你這樣和長輩說話的嗎?我在和你妹妹說話。”


    盛星按住盛掬月的手,不怒反笑,過盛的容貌在燈下竟有逼人之勢,她笑問:“媽媽,我該記得還是不記得?”


    盛媽媽壓下猛烈的情緒,直言道:“他們聯係我,想讓你幫個忙,我已經答應他們了,你弟弟...”


    “夠了!”盛星起身打斷她,唇線繃緊,“這是你答應的事,不是信奉因果嗎?什麽是因什麽果,你比我更明白。”


    一口一個“養父母”、“你弟弟”,若不是知道她確實是他們親生的,盛星會以為她是外麵抱來的孩子。


    這頓飯不歡而散。


    雖然這不歡而散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


    入了夜,雪紛紛揚揚,寒意無孔不入。


    車裏氣氛沉寂,盛掬月緊緊牽著盛星冰冷的手,低聲說:“星星,我給三哥打電話,讓他來接你。”


    盛星盯著窗外,白雪掩映在暗色中,唯有路燈下的雪隨風打著卷兒,彰顯著這冬日的凜冽。


    “姐。”盛星的神情有一瞬的恍惚,眉眼間藏著鬱結,“六歲以前,我一直以為自己沒有爸媽,是撿來的孩子,所以他們對我肆意打罵。我想快點長大,離開那個小鎮,有時候想,逃出去就好了,但我不敢。後來,我知道自己有爸爸媽媽,還有哥哥姐姐,我以為終於有人愛我了,可是...”


    盛掬月聽著妹妹的字字句句,心都要碎了,仿佛回到她第一次知道這件事那年。那年,她和盛霈眼裏的家支離破碎,他們甚至沒有勇氣再呆下去,最終卻留了毫不知情的盛星一個人在家裏。


    這是這些年,盛掬月最後悔的事。


    盛掬月啞聲道:“星星,我和盛霈愛你。”


    盛星轉頭,和盛掬月對視著,美眸裏盛著盈盈的淚意,她伸手抱住盛掬月,悶聲應:“我知道,我也愛你們。”


    ...


    “三哥,你也老大不小了,家裏不著急啊?”


    說話的男人帶著酒意,一手搭著江予遲的肩,一手拿著酒瓶,麵紅耳赤地訴說著自己的苦悶,無非就是家裏催得緊,又是結婚又是生孩子。


    每當這時候,這群年紀稍微小點兒的,都會搬出江予遲來,說三哥還沒結婚,哪兒輪得到他們。但該著急的人卻一點兒不著急,每回他們見江予遲,他身邊總是幹幹淨淨,一個女人都沒有。


    男人醉醺醺的,一時忘了形,懷疑道:“三哥,你不會那兒有問題吧?”說著,視線悄悄江予遲小腹下瞧。


    眾人都笑開,但又不敢太過分,都忍著。


    畢竟早些年江予遲的脾氣可不是太好,這一年倒是收斂了點兒。


    江予遲輕“嘖”一聲,把人扣住,笑道:“怎麽個不行,展開說說?”


    男人忙求饒,江予遲勁大的很,勒得他喘不過氣來,討好道:“三哥,三哥,說笑呢,都是醉話。”


    這話題一旦開了頭,人的好奇心便止不住,有人問:“三哥,你喜歡什麽樣的女人?和我們說說。”


    江予遲鬆開人,懶散地倒回沙發裏,眉眼帶了點兒笑,難得有興致回答這個問題:“漂亮,乖點兒,說話輕聲細語,孝順長輩...”


    他想著盛星,想她在麵前裝模作樣的樣子,照著她展現出來的模樣挨個回答。


    江予遲說著自己都有點兒想笑,他的星星記仇,還倔強,從不讓人從她那兒討到好,爪牙鋒利,凶得很。


    邊上有人錄著小視頻,江予遲自己不知道,他說那些話的時候,眉眼中映著點點溫柔,哪兒還看得出平日裏漫不經心的模樣。


    “三哥形容是不是太具體了?”


    “嘶,我居然覺得有點兒像星星。”


    “還真是。”


    洛京影業的少公子也在,他納悶地問旁人:“你們說的星星,是盛星嗎?”


    那人樂嗬嗬地應:“那還有誰?演藝圈有幾顆星星我不知道,反正我們這圈子裏,隻有盛星一顆,她打小就乖得不行,那時候好些人看她乖乖軟軟的,想欺負她,被盛霈和盛掬月揍了還不算,還得挨三哥打。”


    洛京影業的少公子更鬱悶了。


    這說的是盛星嗎?他是盛星的十年老粉,經常借著身份的便利去劇組偷偷看她,她算不得脾氣差,但也和乖沒什麽關係,多數時間都很冷淡。


    但凡在組裏尋她晦氣的,從沒討過好。


    江予遲提起盛星,心裏還惦念著她回家的事,他今晚坐下滴酒未沾,這會兒說要走這群人哪肯,非說要喝一杯,他也不管,擺擺手走了。


    其他人可不敢真去攔。


    江予遲是在盛掬月家小區樓下接到的盛星,她裹著略顯單薄的大衣,風將圍巾和她的黑發吹亂,車燈閃亮,映出她微微泛紅的臉頰。


    盛掬月半摟著盛星,抬手將她吹亂的發撥至耳後,捧著她的側臉,低聲和她說著話,見江予遲來了,才將盛星送到車邊。


    待上了車,江予遲才發現。


    她不止臉頰、鼻尖泛紅,連眼睛都是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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