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回來了——洛天雄剛回家就從管家那裏得知了這個消息。


    洛天雄有些疑惑,前幾周洛奇和他鬧翻,離家出走,後來聽說要買房自己住。


    他允許了那筆支出,畢竟自己就這麽一個女兒,哪怕關係再僵,那也是骨肉連心,不可能真的讓女兒露宿街頭。


    而對於洛奇離家出走那件事,洛天雄的態度比較強硬,畢竟事情牽扯到了他的愛人洛闌珊,沒有給洛奇挽回的餘地。


    但在他的印象中,女兒這麽要強的性格,這一走多半是大半年,他心裏甚至已經做好了一整年見不到洛奇的準備。


    可誰知,這才幾周,女兒就回來了。


    什麽情況?


    洛天雄帶著疑惑走進莊園主室,隻見洛奇和洛闌珊都坐在飯桌前,晚飯已經燒好了,就等他。


    氣氛有些微妙,洛奇盯著自己的那碗飯不說話,洛闌珊也不明白女兒今天為何如此反常,又不敢多問,生怕引起她的抵觸。


    眼看洛天雄回來了,洛闌珊終於鬆了一口氣,起身招呼道:“來,爸爸回來了,先吃飯吧。”


    洛天雄也想看看洛奇到底在搞什麽名堂,就坐了下來。


    這幾天,洛天雄都在外麵和客人吃飯,而且都是外國客人,吃了好幾天的西餐,尤為懷念米飯的味道,專門吩咐廚師做一頓簡單的家常菜,去去油。


    沒有任何言語交流,三人開動了,飯桌上非常安靜,隻有碗筷的聲音。


    洛奇全程低著頭默默吃飯,什麽也不說。


    洛闌珊則是小心翼翼地偷看洛奇,又看看洛天雄,兩人進行了一些眼神上的交流。


    童年喪母的孩子往往會對繼母有一種敵視感,尤其是洛奇這種性格的女孩,她對洛闌珊的敵視是渾然天成的——我隻有一個媽,隻認生母,你和我爸再婚就是你的原罪。


    想當初洛闌珊剛來的時候,洛奇那叫一個歇斯底裏,見麵就罵她,動不動拿東西砸她,甚至還大半夜拿打火機把她房間的地毯點了,險些釀成火災。


    洛闌珊本身性格溫潤如水,她嫁給洛天雄也不是世人想象得那樣,為了什麽錢或者權,而是兩人相知相識,彼此心有靈犀,她真的很愛這個男人。


    愛屋及烏,洛闌珊也很想把自己的愛獻給洛奇,彌補她童年缺失的母愛。


    但完全沒用,無論洛闌珊做什麽,洛奇根本不買賬,她無法打破這個孩子心中的偏見,也因此終日傷感。


    這時,洛天雄眯了眯眼,對洛闌珊輕輕點了一下頭。


    洛闌珊會意,鼓起勇氣,給洛奇夾了一根白斬雞的雞腿,柔聲說:“寶寶,來,雞腿給你。”


    回想上次給洛奇夾菜,還要追溯到一年前。


    當時,洛闌珊給洛奇打了一碗湯,洛奇二話不說直接把碗摔了,寧願半夜起來從冰箱裏找剩飯,也不願意吃洛闌珊親手遞的東西。


    但這次,當洛闌珊夾來雞腿,洛奇竟是沒有任何反應,仍在默默吃飯,甚至還夾起雞腿咬了一口,整個人的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變化,仿佛變成了一個乖乖女。


    洛天雄何許人也?曆經大風大浪的他有一種洞悉人心的眼力,光從洛奇這個反應,他就已經能斷定:女兒有求於我。


    不管是突然回家吃飯,還是破天荒地吃洛闌珊遞的東西,其實都是一種對他的妥協,或者說討好——想讓他心情好一些,然後幫忙辦什麽事。


    察覺到洛奇的意圖後,主動權來到了洛天雄這邊,他倒要看看,女兒究竟是遇到了什麽問題,居然能讓性格強硬的她做出如此讓步。


    然而,洛奇始終表現得很猶豫,有時候感覺她想開口了,她又憋了回去,筷子又一下沒一下地夾菜,但實際吃進去的又沒幾口,碗裏的東西越堆越高。


    洛天雄可沒那麽多時間跟洛奇耗,反正主動權在他,這位老謀深算的商戰大鱷決定激一下洛奇。


    洛天雄放下碗筷,拿餐巾擦了擦嘴,故意看了一眼手表,像是有什麽事要忙,然後做了個起身動作...


    果然,洛奇忍不住了。


    “爸。”洛奇低著頭扒飯,默默地說,“借我2000萬。”


    洛天雄聞聲又坐了下來,給自己舀了一碗湯,語氣很平淡:“2000萬買什麽?我直接買給你。”


    洛奇低著頭嚼飯,聲音含糊不清:“沒事,轉我卡上吧,我自己去買...”


    此話一出,洛天雄當即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他本以為女兒可能是看上了什麽好東西,自己沒錢,想求他買。


    但轉而一想,不對啊,2000萬的便宜貨,有什麽能讓女兒心動的?


    就算真的是喜歡上了什麽,直接買不就完了?為什麽非要轉賬?


    這不是典型的小孩子騙錢套路嗎?就和那種謊稱學校要補課費,其實是拿錢衝網遊點卡的小孩一模一樣。


    意識到不對勁後,洛天雄提高了警惕,開始強硬逼問。


    一番扯皮後,洛奇敗下陣來,不得不招了蘇小白的事。


    聽了來龍去脈,洛天雄嗤笑一聲,點起一根雪茄,言語中滿是譏諷:“從家裏拿2000萬替同學還債,你可真是想得出來。怎麽?洛家的錢是大風吹來的?”


    洛奇不滿地說:“幫一下怎麽了?2000萬對我們家來說不過是小錢,少買一輛車罷了。我們家有沒有這筆錢根本無所謂,但這筆錢對我同學來說就是救命的錢,可以改變今後的人生。”


    “是,2000萬對我們來說根本不算什麽,甚至不需要和銀行預約,動動手指就能給你。”洛天雄徐徐吐出一口煙圈,透過煙幕注視著洛奇的眼睛,“但我很好奇你的心理,你是出於什麽想法幫同學還債?”


    洛奇別過臉,不看洛天雄:“沒什麽心理,蘇小白是我朋友,就這麽簡單。”


    “朋友。”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可以明顯感覺到洛天雄的不屑,他眯著眼說,“我以前還真沒看出來,你居然是個這麽有同情心的人?我是不是還得給你再加個0,好讓你去救濟那些戰亂區的難民兒童?”


    洛奇不耐煩地說:“你別偷換概念,那麽遠的事我管不著!但我身邊的朋友有困難,我就必須幫!”


    “好的,那我再問你個問題。”洛天雄將雪茄抵在煙灰缸一彈,眼神深得仿若可以直視人心,“你幫了這個叫蘇小白的朋友,她以後能給你什麽?可以給你同等價位的回報嗎?”


    洛奇的叛逆情緒被激發了,聲音也開始變大:“你為什麽滿腦子都是交易,三句話就離不開錢?在你眼中,人和人的關係就隻有利益嗎?”


    “是的,隻有利益。”洛天雄兩指夾著雪茄,用大拇指戳了戳自己的胸口,聲音猶若精準的機械般毫無波瀾,“世界上有兩種東西不會騙人,一個是數學,一個是利益。在我這個位置,所有東西都必須以利益衡量。這無關個人意誌,而是我的身份必須要求我這麽做。”


    洛奇冷眼看著洛天雄,譏諷地回擊道:“那是你,你是一個滿手銅臭的商人,沒有朋友,也不配有朋友!我跟你不一樣!”


    “朋友?好啊,我來給你看看我的朋友。”毫無征兆,洛天雄做了一個驚人的動作,他猛地扯掉自己的領帶,直接領口一拉,扯斷紐扣,將自己健碩的上身展露了出來。


    這一刻,洛闌珊下意識別過臉,不忍去看,顯然是早已知曉。


    而洛奇則是愣在座位上,呆呆看著洛天雄的胸口。


    洛天雄對自己要求很嚴格,哪怕今年已經46歲,仍有身材管理的習慣,他的上身有著獵豹般的優美線條,但令人驚愕的是,他的皮膚布滿刀疤以及彈痕,密密麻麻如同蜈蚣一般橫行,有幾處傷口甚至在極為致命的部位,猙獰得令人頭皮發麻。


    洛天雄指著胸口一道撕裂性的刀疤,冷聲說:“這一刀,你覺得是誰給我的?我告訴你,這是我二哥給的。21歲那年,我爸在幾個兄弟姐妹裏選接班人,就因為他對我笑了一下,我二哥感覺地位受到了威脅。那天晚上,二哥請我去他家裏吃飯,還說要一起做飯,增加一下兄弟感情。在廚房切肉的時候,他突然反手給了我一刀,還好刺在胸骨上,沒有戳穿肺部,否則今天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我,也沒有你。”


    “右胸口這片黑色素沉澱,看到了吧?你覺得是怎麽來的?是我爸娶的第二個女人,也就是我小媽弄的。我生病的時候,家裏的醫生被她收買,往藥瓶裏灌了可以攻擊中樞神經毒素。我在icu躺了整整一個月,身上24小時插著透析管,全身換血,但還是無法抑製後期感染和炎症風暴,呼吸幾度衰竭,隻能接受大量激素治療。最後,我的命雖然保住了,全身卻因為激素爛透,黑得跟碳似的,骨頭也大片壞死。之後的6年裏,我接受了19次換皮手術和骨移植,這才恢複正常。”


    洛天雄又指向心髒位置,這是一處猙獰的槍傷,他的眼神也變得沉如死水,猶若化開了毒藥:“這一槍,你應該不記得,當時你才2歲。這是我離死亡最近的一次,子彈離心髒隻有3厘米。誰給的?我最好的朋友,5歲就認識,一起玩到32歲,整整27年形影不離,無話不說的好朋友。”


    “他那幾年染上毒癮,家底吸了個精光,隔三差五問我借錢。當時洛家繼承人的競爭很激烈,我和大哥是最熱門的候選人,我的每一分錢都必須用在刀刃上。就在那麽困難的情況下,我沒有猶豫,不帶任何吝嗇地借錢給他,寧願自己少吃一頓飯,也要讓他吃飽,並且給他找最好的醫生,最好的戒毒所,希望他早點從陰影裏走出來。”


    “結果呢?越借到後麵,我的錢越少,實在借不起了。我大哥就找到他,給了他50萬,還有一把槍。他當天晚上打電話給我,說賺到錢了,要還我錢。我們見麵後,他毫不猶豫地往我心髒開了一槍,頭也不回地消失在雨中。”洛天雄用力戳著自己心髒處的疤痕,指甲把它戳得血肉模糊,仿若當年流血的慘狀,眼中滿是化不開的悲哀,“27年的友情,到頭來隻值50萬。”


    洛天雄的情緒管理能力極強,說了這麽多血淋淋的往事,他瞬間就壓製住內心的悲哀,將領帶一係,表情也恢複了平靜:“洛奇,你還小,但有些事,也許是時候和你明說了。”


    “你是我唯一的女兒,等我以後老了,從現在這個位置上退休,接替我的不會是別人,隻能是你,也隻有你。”


    “你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但不代表沒人會盯上你。那些和你血親的叔叔,他們也有孩子,現在他們對你畢恭畢敬,是因為有我在,沒人敢動你。但如果有一天我不行了,你還像現在這樣天真,不知道成長,他們就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洛天雄直視洛奇的眼睛,聲音沉如大海:“跟你說這些,是希望你盡量避開當年我受過的傷,也是想告訴你:你生在洛家,這是一種幸運,也是一個詛咒——你會有花不完的錢,但注定無法像平民孩子那樣活得自由自在。”


    “所謂朋友,對你而言是一枚定時炸彈,當你對他們無比信任的時候,從背後捅來的刀子往往最為致命。所以,你必須學會冷酷,像一台機器,收起那些天真的同情心,它們毫無用處。”


    洛天雄的話讓洛奇沉默了很久。


    其實,很多道理她又何嚐不知?


    早就知道了。


    媽媽死的那一年,她就知道了...


    大家族從來如此。


    但從來如此,便對嗎?


    洛奇看向洛天雄,毫不示弱地和他對視著:“我有自己的人生,以後要不要接你的位置,要怎麽活,和誰一起活,都不需要征求你的同意。”


    “看來我的話全白說了。”洛天雄怒極反笑,他將雪茄插在煙灰缸裏一滅,毫不留情地說,“還是想幫你的朋友是吧?行,那我就把話說明白。別說2000萬,這筆錢,我一分都不會給你。”


    洛奇這次回家,已經是拋下了自尊,誰想到不僅沒解決事情,反倒讓情況更糟了,再加上她和洛天雄本就關係不好,遇上蘇小白這事又是關心則亂,種種情緒交雜下,她的脾氣像火藥桶似的爆開。


    “哐鐺!”


    “不給就不給!”洛奇把碗筷一摔,氣衝衝跑上樓,用力甩門,嘭得一聲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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