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的初春,又迎來一場大雪,薄暮的夕陽餘暉淡淡的灑落在古樸院牆上,給眼前的街道增添了幾分朦朧的美和詩意。


    孔和仁的身影一出現,街道上的行人,不論是挑擔趕路的,還是街道兩邊的商販,皆駐足觀望他跌跌撞撞的身影。


    “孔酒鬼又喝多了。”


    “平時就是個路癡,今又喝多了,身邊連個小廝也沒有,看他那副樣子,也不知道轉多少條巷子還沒找回府。”


    京城裏的二世祖紈絝子弟很多,可要真說起來,太子太傅兼國子監祭酒孔老太爺的兒子孔和仁,才更讓人津津樂道。


    已近不惑的年歲,才與其長子同年考中秀才,三年一次春闈剛剛落幕,這副樣子怕是又沒有考中。


    這也隻能怪孔和仁嗜酒如命,恨不能時時泡在酒壇子裏,更是逢酒必醉,醉起來哪裏還有神明爽俊的儒家老爺的儀容,醜態百出,已成了眾人每日必看的熱鬧,今日不知道又會鬧出什麽笑話來。


    私下裏,眾人便又給他取了個‘孔酒鬼’的別稱。


    “黑寡婦來了,這下有好戲看了。”


    也不知誰喊了一聲,人們的議論聲嘎然遙止,皆伸長了脖子往那道臃腫又偏偏做出小家碧玉身姿的人影看去。


    見黑寡婦攔在孔酒鬼的身前,眾人眼睛又大了幾分,更憋足了氣。


    孔和仁歪著頭打量著攔住他的人,短暫的安靜之後,他猛的仆過去,將人抱入懷中,“女兒啊....嗚....為父對不起你啊啊啊啊...”


    眾人:.....


    坐在酒樓二樓窗口看熱鬧的人,更是將嘴裏的酒噴了出來。


    今天這一幕勁爆啊。


    黑寡婦肥胖的身子一軟,“爹......”


    像公鴨被捏了嗓子的聲音,還有這一聲‘爹’,眾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黑寡婦三嫁三守寡,早就心如枯木,可看到眼前這張眉目疏朗麵如冠玉的臉,枯木又逢春了。


    平日裏尋不到機會近機,今日機會送到眼前豈能放過。


    眾人卯足勁要看下麵還有什麽勁爆的場麵時,尋著孔和仁的小廝終於找過來了,看到老爺抱著黑寡婦,驚嚇之餘,衣袖抹著額上流的淚,大步衝上去一把推開還賴在老爺懷裏的黑寡婦。


    偏瘦的身子擋在孔和仁的身前,齜牙利嘴的瞪著黑寡婦,“放肆,我家老爺也是你能抱的,還不快快退開。”


    黑寡婦搖曳著水桶一樣的腰肢,陰聲怪氣道,“喲,可是你家老爺主動抱我的。”


    說著,馬上又換了一副嘴臉對著孔和仁道,“爹....”


    別人發嗲聲讓人渾身發軟,黑寡婦學不來,反而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


    這一聲,孔和仁立時推開小廝,與黑寡婦的手又扯到一起,“女兒啊,為父對不起你啊...啊啊啊啊....”


    什麽大儒世家的體麵,孔和仁醉酒錯把寡婦認成了女兒,更是抱頭痛哭起來。


    不遠處青蓬馬車簾角微挑,孔嫄微微歎氣放下簾子,對車夫道,“去前街的藥鋪。”


    在馬車中醒來那一刻,孔嫄理不清為何自己明明死了,再次睜開眼又回到府中抄家前。


    她腦子混混沌沌,上一世其他一切事都記得,唯獨她自己的事記憶一片空白,隻記得是自己墜湖而死,再次眼開眼便是在馬車上。


    回府途中哪知會看到在街上醉酒,將寡婦亂認成女兒的父親,她顧不上這些,隻想趕在抄家前,將一切安排好。


    想到前世抄家流放路上受的苦楚,孔嫄自知此時改變不了家中抄家流放之事,隻能盡自己所能,多做一些準備。


    馬車遠遠離去,還能聽到身後街道上父親傳來的陣陣哭聲。


    *****


    半個時辰之後,青蓬馬車策馬飛輿停在孔府門外,簾子輕挑,孔嫄身子輕盈跳下來,疾步衝進府中。


    在府門口翹首以盼的蘭枝,看到自家姑娘回來,忙迎上來,“菩薩保佑,姑娘回來便好。”


    又快人快語道,“老太爺讓老爺去接姑娘和二姑娘下學,哪知老爺半路又跑去喝酒,到是沒有忘記去接姑娘,隻是喝的糊塗,卻接錯了人,一刻鍾前才回府,門房攔不住,老爺嘴裏嚷嚷著是姑娘,隻能任老爺將黑寡婦帶進府中,老太爺發了火,老爺被送到祠堂罰跪去了。”


    隨後又咦了一聲,“怎麽不見二姑娘?”


    孔嫄頭也不回的大步往裏走,“將父親身邊的大全叫到祠堂等我。”


    蘭枝隻覺眼前一晃,自家姑娘便消失在眼前,回身尋去時,隻留下一道背影往正院而去。


    一向沉默寡言的姑娘,竟如此雷厲風行,蘭枝微訝,她不敢耽誤姑娘的事,轉身往前院去尋大全。


    正院裏卻格外熱鬧,隻見一花枝招展的黑寡婦攤坐在院子裏撒潑,嘴裏還嚷嚷道,“天殺的,你們將老娘搶進府,現在又想趕老娘走,還自愈大儒世家,含鳥個猢猻,老娘三嫁三守寡,也不是好惹的。”


    “今日若不給老娘個說法,休想就此了事。”


    驚天泣地的罵聲難以入耳,院裏的下人垂頭斂目,更不敢上前。


    孔嫄走進來時,隻淡淡的掃了一眼地上耍無癩的黑寡婦,目光便落在寡婦麵前站著的孔夫人身上。


    孔夫人細眉微蹙,麵上帶著淺淺的憂慮,舉指間仍舊溫柔端莊,笑容溫雅,自有一副端嚴之致,令人肅然起敬。


    這便是孔夫人李氏,本是商家女,卻嫁給太傅之子。


    偏李氏渾身沒有商家女的市井販夫的庸俗,反而舉指間透著雍容華貴之姿,才越讓人非議。


    寡婦鬧上門的事情,換作是別的府中,早就讓人攆了出去,也隻有母親怕人說她粗魯又不知禮,才一直容忍人在府上鬧。


    也正是這樣,才讓母親為人處事上,懦弱了些。


    前世發生那些事情後,孔嫄才明白母親活的有多累,母親自知是商家出身,配不上父親,所以時時恪守成規的要求自己,平日裏按著父親的喜好而表現的知書達理又秉性柔弱,可對於一個實則性格潑辣的人來說,這樣活著實在是太累了。


    在李氏發現大女兒呼出‘嫄姐’時,孔嫄已紅著眼圈到了她身前。


    用兩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道,“娘,國公府世子將琬姐接走,說武伯侯府之事牽連到孔府,抄家勢在必得。”


    雖然醒來時自己獨坐在馬車上,可前世便是這個原因,那時她氣惱父親隻想著琬姐,氣的暈倒在馬車裏,被送回府的。


    今生,到是自己提前醒了過來。


    李氏微愣,“國公府世子接琬姐做什麽?”


    孔嫄:....母親更關心的不該是抄家嗎?


    孔嫄隨即又笑了,母親關注的不是抄家這一重點,也正說明她性子粗,如此才在前世抄家流放日子裏,能樂觀活下來。


    她道,“世子說父親知道孔府要出事,能保下一個算一個,便同意琬姐給他做妾。”


    後來父親便是這麽和母親解釋的,如今不過是她幫父親說了。


    李氏聽了,當機立斷,退卻平日裏的溫婉,“若是這樣,琬姐與墨府的親事,你便頂上去,我現在讓人給你收拾東西,送你去墨府....”


    孔嫄攔下她,“娘,墨府也在抄家之例。”


    李氏傻住,“那你怎麽辦?”


    孔嫄笑了笑,看的極淡,前世經曆過一次,今生再次重來,她已能淡然處之。


    父親偏心二妹妹,她不怪也不怨。


    後周重視儒學,對女子也格外寬容,女子皆可入學堂,特別是京城郊外的女儒學,更是各勳貴世家擠破頭都要進去的地方,裏麵有名帥大儒,待從女儒學中出來,身份上也提了一層。


    孔嫄整日裏埋頭苦學,也是在末尾擦邊擠進的女儒學,反而是孔琬以第一名的成績進了儒學。


    與容貌相比,後周人更重學識,偏孔琬像被上天偏寵了一般,學識好長的也美,相比起來,孔嫄學識比不上,相貌也隻能算是清秀。


    孔琬入女儒學半年就因美貌及天縱才華而名聲大噪,年不過十四歲便有眾多愛慕者,可惜當年早早與墨尚書府嫡子定親,不然隻怕孔家的門坎早被磨破了。


    相比沉默寡言又不出色的長女孔嫄,孔父惜才,又怎會不喜歡嘴甜伶俐、才華驚豔八麵玲瓏的小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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