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這回巴掌還沒上去,敖遊就躲過去了,身手利索得一點也不像剛剛還醉酒未醒的樣子。他嘻嘻地朝王培笑,得意又討厭的樣子,扯了扯褲腰,色迷迷地道:“王培培,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洗澡?”


    王培一扭頭就出來了。她想,她肯定是瘋了才會傻乎乎地來看他,那家夥就活該醉死。


    可是心情卻好起來,一想到剛才敖遊的樣子,她就忍不住咧嘴笑。


    之後沒多久,天氣就好了,烏雲散去,太陽也很快就鑽了出來,懶洋洋地照著,一點也看不出半個小時前還是烏雲密布的樣子。


    王培對著畫紙上沒畫完的畫忽然覺得無從下手。畫裏的意境本來是沉鬱而憂傷的,線條和色彩中都流露出淡淡的哀傷,就像昨晚的天氣。可是現在,窗外晴空萬裏,豔陽高照,王培一點悲傷的情緒也培養不出來了。


    盧琳站在她身後皺著眉頭看,很驚訝的樣子,“培培,你的畫風好像有了很大的變化。”


    “啊?”王培轉過頭看她,有些緊張,“你覺得怎麽樣?”她自己也能感覺到下筆時的不同,隻不過對於這種改變是好是壞,她自己卻說不準。


    盧琳立刻笑起來,認真地道:“培培,你真讓我驚歎。”j市的很多小孩子,都是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學畫畫,但是像王培這樣既有天賦又出身名門的實在不多。她從小就接受最正統的藝術熏陶和教育,長大後考最好的美術學校,畢業後又在大學任教,典型的學院派。


    就技藝來說,王培已經非常熟練了,甚至不遜色j市許多老前輩,但她到底年輕,生活閱曆不夠,筆下的景象和人物總是顯得有些浮躁,或是沒有感情。用通俗的話說,就是沒有意境。


    可是現在這幅畫,雖然還未完成,可盧琳卻能從那些簡單的線條和色塊中感受到淡淡的哀傷之意,仿佛有人在彈奏憂傷的樂曲。“它叫什麽?”盧琳問。


    王培有些不好意思地小聲道:“我想給它起名叫悲傷的小夜曲。”她頓了頓,又無奈地聳了聳肩,放下畫筆,苦笑道:“可是現在一點情緒也沒有,根本沒辦法繼續往下畫。”


    “那就緩一緩,”盧琳勸道:“畫畫不能急躁,等有感覺的時候再畫,這樣才能連貫。”


    吃過午飯後車隊總算重新上了路,老張一再叮囑大家夥兒要開慢車,千萬注意安全。王培她們車裏,盧琳和敖遊都被剝奪了開車權,由王培和周錫君兩個人輪替。


    從c市往西,前麵兩個小時是高速,路還算好走。可下了高速後,車隊裏就有人提意見,說應該走國道和小路,這樣才能領略一路的美景。他的意見立刻得到了一大群無所事事的畫家們的讚同,王培和周錫君相視苦笑,隻得緊隨其後。


    才走了一個小時,大家夥兒就開始後悔了,一陣一陣地叫苦。可這活兒都是他們自己選的,再苦也隻能自己撐下去。好在周圍的景色明顯開始變得秀麗,山巒愈加秀美蔥綠,流水更加清澈透明,尤其是繞過一座小山後,麵前居然出現了一道可愛的小瀑布。


    大家頓時驚叫起來,手腳利索的立刻掏出相機來對著哢嚓,還有更絕的,索性把畫具都給搬了下車。這回又鬧出矛盾來了!


    對於是留在這裏看風景還是繼續往前走,車隊裏分成了涇渭分明兩組。老張也沒辦法,索性就把人分開,定下了晚上在z市郊外的一個酒店匯合,至於途中各位愛在哪兒停,他都不管了。


    王培她們一組對此地的小瀑布並沒有特別大的興趣,“再往前走兩個小時,等到了z市,那裏有更美麗的景色。”盧琳這麽說。


    於是她們就繼續往前走。車換了周錫君來開,敖遊又磨到王培身邊坐下,小聲地討好,還從兜裏掏出一個白瓷瓶給她,說:“你擦擦藥吧,要不然,你脖子上的包會越來越大的。”他說話的時候眼睛亮晶晶的,看起來特別地真誠。


    可他越是這樣,王培就不信他,“呸,”她罵道:“你個小不要臉的,肯定在裏頭偷偷地吐的口水,我才不要呢。”敖遊這個小混蛋,他可什麽事兒都做得出來。


    “我哪有!”敖遊臉都漲紅了,氣鼓鼓的樣子,聲音也高了一拍,“王培培,你別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王培見他都生氣了,隻得伸手把白瓷瓶接過來,也不著急抹上,先打開瓶蓋聞了聞,有淡淡的蘭花香——唔,應該不是他的口水。她這才稍稍放下心,倒了些透明的液體在手心,抹在脖子上。


    還別說,這藥還真管用,清清涼涼的,一會兒就不痛不癢了。王培趕緊把瓶子收好,轉過身板著臉罵他,“你小子怎麽這麽沒良心,我都被咬了多久了,痛了一晚上加一白天,你都不拿藥給我……”


    敖遊得意地笑,“誰讓你惹我生氣來著,我沒咬你兩口算客氣了,要換了別人,早一口吞了。以前那個……”他又開始洋洋灑灑地吹起牛來,說的是某個叫做紫雲的姑娘招他的厭,他就一口把她吃了……吹牛皮都吹得沒邊兒了,王培都翻了一路的白眼。


    周錫君的車技好,這一路走來居然一點也不顛簸地就到了目的地。天色尚早,把行李運進酒店後,四個人又背著畫具,帶著照相機出來了。


    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這都四點多了,太陽還是明晃晃地刺目,先前他們一直在車裏開著空調倒不覺得,這會兒才走了幾步,個個都滿頭大汗,衣服都濕透了。


    “我以為山裏會涼快一些的。”王培抹了把汗,小聲地抱怨。


    盧琳解釋道:“晚上倒是涼快,白天可熱了。這裏白天最熱的時候都有四十度。”


    敖遊和周錫君都不說話,不顧倆人都蔫蔫的,完全精神不起來了。


    走了半個多小時,他們又遇到了一道小瀑布,前方有小小的水潭,溪流潺潺的,四周都是綠的山和植物。雖然空氣中的溫度很高,可坐在水邊還是涼快多了。


    他們在這裏坐了一陣,王培和盧琳都架起架子準備畫畫,敖遊不願意在這裏久待,嚷嚷著要四處走,王培就讓周錫君看著他,別讓他走丟了


    一會兒四周就安靜下來,隻有瀑布衝下來的水聲,潭水沿著石頭鋪成的喝道潺潺地往下淌,遇到大石頭後,又會流出不同的姿態,有時急促,有時緩慢,有時又迂回……


    王培全身心地投入去作畫,畫碧藍如洗的天空,畫深淺不一的綠山,畫白色的淘氣的瀑布,還有硬朗而年邁的岩石……


    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等王培渾身酸痛抬不起胳膊的時候,才發現四周隻有她一人。沒有人聲,盧琳的畫架還在附近,山風把畫紙吹得嘩嘩作響,人卻不知去了哪裏。


    王培伸了個懶腰,決定四處走走,順便找一找那幾個耐不住寂寞的家夥。天曉得他們溜到哪裏去做壞事了?


    她沿著河道走,河邊有小路,崎嶇不平,卻極有野趣。岩石的縫隙間常有紫色的小花,造型很像夜市上的龍蝦,河裏有魚,約莫有她的手指頭那麽長,細細的,極緩慢地在水裏遊。可王培偷偷伸手去抓的時候,它們卻把尾巴一擺,從她的指縫間機靈地滑走。


    她走了一段,河道繞了一個大彎,很快就把小瀑布甩在了後頭,連聲音都隻是隱約。這裏已經陰涼下來,也許是天色已經轉暗,也許是樹木太過蔥鬱,抬頭幾乎看不見碧藍的天,更不用說陽光。


    “…真的?”


    “不騙你……”


    王培聽到有人在說話,一個聲音是敖遊的,還有一個卻很陌生。也許是山裏人,她心裏想,敖遊長著一張那麽漂亮的臉,總是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備地跟他說話。


    可是,卻又不大像,他們說話的語氣,似乎很熟悉。


    王培豎起耳朵仔細聽,他們的聲音在風裏斷斷續續的,聽不真切,一旁還有潺潺的溪水聲,一起揉碎了,模糊了。


    於是輕手輕腳地朝那個方向走過去,他們的聲音果然清晰起來,“…你打算什麽時候回去?”陌生男人問。


    “不知道,唔,誰知道呢?”這是敖遊的聲音,悶悶的,好像有點小小的不高興,“不過,”他的語氣又變了,帶著一股子小興奮,“其實這裏的日子還有意思些,有不同的人,說話,吵架……”


    “哈哈——”那個男人笑起來,有些揶揄的意思,“你不會是樂不思蜀了吧。”


    “這事兒也不是我能決定的。”敖遊歎息著道:“老頭子看著呢,我也回不去。”他立刻把話題轉到別處,“你整天不在自己家,老往我這兒跑,也不怕——”


    他說話時,王培已經轉過了一個大彎,透過婆娑的樹葉,依稀看見他坐在水裏。正說著話,身邊卻沒有人,隻有——一隻大鳥!


    王培整個人都僵住了,那隻大鳥,那隻怪鳥,她是見過的,敖遊剛來他家的時候,那隻怪鳥就站在院子外的香樟樹上偷聽他們說話……


    “我怕他們?”大鳥張嘴,發出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又磁性,然後,他好像察覺到什麽似的,忽然微微轉過頭來,小小的滴溜溜的眼睛正好跟王培的目光對上。


    王培“啊——”地叫出聲來,眼前一黑,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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