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臨走了,孟古青卻不敢走。太後氣成這個樣子,她總得滅滅火。孟古青起身,重新為太後沏了茶,倒進雪白光滑燙金紋的瓷茶杯中。太後取過,一口喝盡,連喝三杯,神色已經如常。


    孟古青知太後性子剛強,絕不願在他人麵前示弱。因此,並不說什麽安慰的話,隻站在太後身後,為她捶了捶肩。不多會兒,太後臉上,便看不出絲毫爭執的神色了。她取了一本經書過來看,神色平靜。整個下午,孟古青一直陪在太後身旁,貼心伺候著。


    她心中一個念頭轉了好幾轉,發覺有些事情,並不如她想象中的難,不過要考慮周詳,做個詳盡的計劃,莫要將自己搭進去才好。


    雖說,太後臉上看不出什麽。但晚上的點心,太後隻吃了兩口,便沒了胃口。夜漸深,太後依舊精神抖擻,不見絲毫倦意。太後收起書來,對孟古青道:“天色晚了,老年人覺少,你們年輕人卻比不得,快些回去歇著吧。”


    “額娘,孩兒不累,孩兒陪著額娘。”孟古青細聲說道。


    太後笑了笑,撫了撫孟古青的頭,慈祥地說道:“傻孩子,別熬壞了身子。女人,最不經熬。每熬一次,這臉上便要留下印記。你還年輕,不懂。額娘卻是懂的。快些回去吧,你能放寬心,額娘便放心了。”


    孟古青咬唇,眉頭一皺,眼眶便微微發紅。她稍微露出一絲委屈,道:“額娘,不要趕孩兒走。不知道的,隻說是孩兒陪著額娘,孩兒孝敬額娘。但孩兒卻知道,是額娘在陪著孩兒,給孩兒打氣,安慰孩兒。孩兒在額娘身邊,便覺心安,便不恐慌。”


    太後摟過孟古青,目中顯出深厚的柔情來。太後唇角綻笑,輕聲道:“倒讓哀家想起了雅圖、阿圖們了。青兒,你想你額娘不?”


    孟古青吸了吸鼻子,嬌憨地說道:“想。所以,要額娘您陪著孩兒。”她鼻音甚重,顯然是哭了。太後不禁越發摟緊她,道:“乖孩子,額娘知你寂寞。你,為福臨,付出了極多。但,身為帝王後,此番事情,是必然要遇到的。唉,今個兒,你就別回去了,與額娘一同睡吧。”


    “唔,額娘。”孟古青閉上眼睛,叫自己忘卻身在何處,隻作尚在科爾沁額娘懷裏一般,全身心放鬆,依賴著擁抱自己的老人。太後若有所觸,目光柔和,唇角含笑。


    不多會兒,蘇麻喇進來,見狀,為難地說道:“太後娘娘,皇太妃求見。”


    太後的身子忽地端直,問道:“是從哪裏過來的?宮裏頭還是貝勒府?”蘇麻喇道:“像是貝勒府。”太後沉思,孟古青忙坐直身子,為太後揀起經書。不想,門卻被撞開,太妃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咬緊牙,道:“實在是欺人太甚。”


    “哦?”太後臉上已滿是笑容,道,“太妃,請坐。上茶。”


    “不用!這麽好的茶,我怕燙了我的嘴。”太妃氣勢淩人,斜眼瞥了瞥孟古青,冷笑道,“可是好,正好都在。今日,我便要問問,到底還講不講道理了!”


    太後放下經書,道:“既然太妃想與我說說話,你們就下去吧。”蘇麻喇應“是”,孟古青雖滿肚子好奇,卻也隻得應了。心底暗暗冷笑,她不回坤寧宮,除卻討好太後外,更重要的是叫福臨滿肚子氣,卻在坤寧宮找不著可以傾訴的人,上手不到那等極好的普通家庭一般的氛圍。


    福臨性格暴躁衝動,心底又擱不下事。今日在太後這裏受了滿肚子氣,哪裏忍得住。 如今,宮內沒有可以發泄的地方,恰恰宮外新有了一個紅顏知己。事情會如何發展,可想而知。


    雖沒抱多大希望,但總算是發生了。自選秀之後,孟古青便沒有想過,這皇宮中還需要安寧。皇宮裏,多冷清啊,就需要熱鬧,紅紅火火地鬧起來才是。既已知未來將要發生什麽,她便不遺餘力地,恢複曆史。


    正要出門,太妃的身子一閃,卻擋住了孟古青,譏笑道:“怎麽姐姐,這事兒,皇後也該聽著。莫非姐姐您覺得丟了你的臉,不敢叫人聽?”


    “那好!”太後招了招手,叫孟古青回來坐下,臉上依舊滿是笑容。“那麽,就請皇貴妃你坐下,說說到底有什麽事情,叫你這般著急。”說罷,太後揀了桌上的瓜子來磕,道:“青兒,這瓜子兒不錯,挺香。”


    孟古青亦笑,道:“是呢,額娘這裏的瓜子最香了,不是殼外頭的香料染的,是仁兒好,吃進嘴裏,嚼碎了,滿嘴噴香。”


    太妃見太後與皇後神情悠閑,愈加暴怒,在屋中走來走去,尖利地說道:“你們知不知道,半個時辰前,宮裏進來了人到貝勒府上搶人!”


    “哦?”太後眼皮也不抬,道:“搶的什麽人,叫妹妹這樣暴怒?再說,誰敢去貝勒府搶人呀,冒犯了您,一刀剁了就是。”


    太後如此輕描淡寫,叫孟古青暗暗佩服。明明心中已被福臨氣死,可在外敵入侵時,依舊可以神情悠閑,笑談間傷敵無數。相比起來,太妃全然是個沉不住氣的,急吼吼地罵道:“我可不是想剁了他呢,可人家奉的是皇上口諭,叫博果兒的福晉來宮裏賞月。賞月,哼哼!”


    太妃咬牙切齒,太後嘴裏卻迸出一聲笑意,道:“我還當什麽事。皇上也有請我與皇後賞月,可我娘倆愛說著閑話嗑著瓜子兒,不愛賞月,便沒有去。區區一個賞月,妹妹你為何如此激動?你若愛去,便去,想是福臨叫了不少人。你若不愛去,便不去了。何必氣急敗壞的。”


    “你!”太妃氣急,說不贏太後,便朝向孟古青,“倒是你,做了皇後,抓不住皇帝的心,這宮裏還有妃嬪佳麗上千,天底下還有漂亮秀女無數,你為他選了就是。他為什麽,單單要對自己的弟弟下手?你快快去告訴你的皇帝,叫他將手縮回去。他不要臉麵,我的孩子們還要臉麵呢。”


    太後沉下臉,道:“多大的事,叫你對一個孩子說這些醜話?皇上平日裏不時要叫上幾個文墨好的,討教一番。你家福晉筆墨超群,外頭多少人讚不絕口,皇上賞識她,你便氣成了這個樣子?”


    太妃“嗤”地一聲譏笑,道:“醜事都做下了,倒害怕別人說醜話?這等賞識,您告訴福臨去,我們消受不起!”


    太後卻笑了,眼角一抬,瞥了瞥太妃,道:“這麽好好的一個福晉,倒怕人賞識。既是如此,早先您便應當將她好好地關在屋裏,鎖起來,莫叫人看見。前些日子福臨政事繁忙,幾乎忘了文墨。不知怎的,卻又發現了你家福晉是個會寫的。怕是,也挺會說吧!博果兒,倒是娶了個好福晉!”


    太妃怒睜雙眼,緊緊盯著太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吭哧半響,從牙縫間迸出一句話:“有什麽樣的娘,就有什麽樣的兒!”


    孟古青斂下眼睛,直想往外跑。似乎,戰火馬上就要燒到了太後身上,若是太後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被太妃這張毫無遮攔的嘴吐了出來,孟古青知道,自己也沒法活了。她忽地蹦起,嚎啕大哭,道:“太妃,我倒是聽說,福晉抱了一副畫聖吳道子的《地獄變相》圖,在安郡王的引薦下,呈給皇上,是也不是!太妃,臣妾在此,作為一個晚輩,求求您,叫福晉與博果兒貝勒賞賞畫就成,皇上他政務繁忙,再要耗如此多時間去賞畫看月,隻怕熬壞身子。太妃……”


    孟古青淚如雨下,她原本無比沉默,忽地發作,太妃不防,呆愣在地。太後見狀,逼近她,緩緩道:“鄭親王的身子,聽說不好了?貝勒府的後門與鄭親王府不過一街之隔,坐著轎子去,靴子都沾不了灰。妹妹若有空,便代哀家去看看吧。”


    “你們……”太妃指著太後,見她神色和緩,但一雙眼睛卻如利刃一般,終究不敢繼續往深了說。她臉色一白,氣道:“你們娘倆,不,還有一個福臨,這是合夥了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罷?我便叫你去看看,到底是賞的什麽月!討的什麽筆墨!屏退了下人,呆在門窗緊閉的屋子裏,如何去討教筆墨。從乾清宮沿東二門往禦花園去,奴才都在院牆外頭候著,咱今日就去看看,他們到底是在怎麽個賞月法!”


    太妃恨不得拖起太後去,卻不敢。她掃視一周,見著了孟古青,便過來拖她。孟古青心底倒是想去,隻望鬧得越大越好。可,太後的大腿還是得抱緊,隻得做出害怕的樣子,道:“太妃,太妃,您與平時,怎麽相差那麽大?”


    言下之意,便是說太妃不正常了。太妃,何止是不正常,簡直要瘋了。為著博果兒下獄的事情,她見烏雲珠忙前忙後,心底得意,想要在皇宮的人麵前,炫耀炫耀這個好兒媳婦。明明心底的擔憂不是那麽大,知有先皇的旨意在,福臨不敢對博果兒如何。但,依舊慫恿烏雲珠去求情。哪曾想,那個賤貨,打的卻是勾搭皇帝的主意。


    太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便大哭起來。


    太後放緩語氣道:“心底不舒服,就哭吧。博果兒可是快要回來了?你呀,要多多準備幾桌好飯菜。草原上,吃食很單一,就那麽些樣。”又對孟古青道,“青兒,你先回宮裏歇息著吧。”


    太妃已經是黔驢技窮,不再攔住孟古青。孟古青屈身告退,離開了慈寧宮。


    此時,月正好。銀盤一般,高高掛在中空。紫禁城裏屋影幢幢樹影重重,天氣涼瑟卻不覺得冷。宮門大多關了,隻餘下零星的幾盞燈籠在黑暗中忽明忽滅。孟古青心情無比好,這才想起,原來已經是五月十五了。難怪,有那麽好的月亮。


    她興致來了,對四兒淡聲說:“今晚不願坐轎子,走回去吧。”


    臉上的神色被暗黑掩蓋,嗓音又平淡無波,聽不出是嗔是喜。靠著夜的掩護,孟古青心底無比輕鬆。至於她人,便讓她誤會去吧。傳在太後耳裏,隻道是她心情鬱鬱,散步回宮呢。


    孟古青走得極慢,到達坤寧宮時,已過子時。身上,還是稍稍沾了些寒氣。或許,病了才算正常吧。原本傳了話來,說是在慈寧宮歇下了。奴才們懈怠,大多歇息去了。孟古青放低腳步,不想驚醒人。


    隻在外頭花廳稍稍收拾了一番自己,便將四兒遣下去了。四兒隻道她心情鬱悶,想要獨處,便貼心地告退。孟古青走至內寢,推開房門,嘴角正要露笑,卻見一人麵對大門大大地岔開雙腳端坐在大床上,如一幢黑臉佛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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