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妃聽到這個喜訊,當場便開心地暈了過去。下人們七手八腳,忙扶起她,掐人中。福臨忍不住坐到床跟前去,觀察年瑞的情況。年瑞已經醒了,濃密的睫毛顫了顫,睜開小孩才有的純潔無暇幹淨得如同上品黑寶石一般的眼睛,幹涸的小嘴裏吐出兩個軟弱無力的字:“阿瑪。”


    福臨平日除了玄燁,並不怎麽關心其餘的孩子。這會子見年瑞可憐兮兮的模樣,不由得掀起內疚之情,撫了撫年瑞的額頭道:“朕在這裏。”


    年瑞點了點頭,畢竟年幼,重新睡了過去。下人們趕緊上前,用帕子沾了水,輕輕擦拭年瑞幹涸起皮的唇。福臨站起神來,陰沉地望著跪了一地的奴才一言不發。明黃耀眼的龍袍穿在他身上,此時不見陽光,隻覺得冰冷無比,似乎全身都蓋了一層寒霜。


    “如此伺候不力奴才,要來何用?全部發往辛者庫領罪!”


    福臨說罷,大步往外走去。孟古青沒有想到他最後的解決方式居然是這樣子。幕後主角沒有抓出來,往後這樣的事情定然還會再發生。而鍾粹宮這麽大一宮的奴才不分好歹全部發往辛者庫,又得撥了可靠的奴才過來,這樣的工作量,還不是一般大。


    孟古青已經在思索要如何收拾這個爛攤子,烏雲珠趕忙起身,去探望蓉妞,忍不住又是淚眼朦朧。皇帝居然就這麽走了,看也不看她一眼。皇帝的懲罰,即便蓉妞是烏雲珠身邊最信靠的人,此時也無人伺候她。蓉妞隻得拖著幾乎要折成兩段的身子,無力地倚在紅漆大柱上。


    烏雲珠趕忙扶住蓉妞,不敢觸碰她的身子。蓉妞臉色蒼白,全身上下衣物就像被水淋了一般,浸滿了汗液。每走動一步,背部臀部便火燒火燎地痛。烏雲珠扶著她在眾人麵前進了屋,叫蓉妞趴在榻上。


    寧愨妃等看熱鬧的,慢慢告退。孟古青上前安慰了一下謹妃與烏雲珠,也準備離開。不想,謹妃使喚耷拉吳,抱起年瑞便走,一句告別也不與烏雲珠說。這兩人,算是掰了。烏雲珠看著謹妃離開的背影,滿臉委屈。


    孟古青無奈地搖了搖頭,前頭吳良輔卻慌亂地跑了過來,見著孟古青便道:“哎喲娘娘,快些回坤寧宮吧,皇上在那裏候著呢。”


    烏雲珠聽得,麵若死灰,呆若木雞。她睜著大大的眼睛,眼淚便滾了出來。蓉妞忙忙撫慰,道:“娘娘,娘娘,皇上隻是一時生氣。他那麽愛你,很快就會消氣的。”


    吳良輔無比焦急,想必福臨情緒很不好。孟古青無暇再管閑事,急急往坤寧宮走去。想了想,對四兒說:“本宮穿著這鞋子實在跑不快,先頭又沒有備轎子。你快快前去伺候萬歲爺,莫叫萬歲爺氣著了身子。”


    四兒得令,急急往前去了。孟古青來的時候就很急,身邊隻跟了個四兒。這會子,便隻剩下吳良輔了。她放慢腳步,臉上毫無表情,道:“吳公公,皇上這會子情緒如何?”


    吳良輔卑微地弓著身子蜷縮在孟古青身後側,道:“回娘娘的話,皇上很生氣,這會子在砸東西呢。隻怕……”吳良輔的眼睛四處掃了一遍,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隻怕,與承乾宮那位主子有關呢!”


    “哼。”孟古青輕哼。


    福臨這會兒窩著一肚子怒火,也是活該。在她推測到烏雲珠之後,福臨顯然不想讓她繼續說下去。說起來,福臨並不是腦子笨,隻是控製不住自己,剛愎任性。明明知曉道理,也不去行動。


    今日的這事兒,若福臨用了十分心思去解決,絕對不會是這樣不上不下沒個結果的樣子。他胡亂解決,隻怕是他害怕這件事情與烏雲珠有關,不願繼續往下查。


    吳良輔臉上堆滿了笑容,擠得一雙眼睛幾乎都要看不見,諂媚地說道:“娘娘真是高招,叫奴才欽佩不已。”


    “吳公公,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孟古青沉聲說道。所幸,身旁樹林並不茂盛,若有藏人,定然看得出。吳良輔已忙忙自我掌嘴,道:“奴才有罪,奴才胡說,看奴才打爛這張臭嘴。”


    孟古青微闔眼睛,隻剩一抹餘光看著吳良輔小醜一般的動作,道:“吳公公,你一向聰明,這會子怎麽糊塗得緊?”又說,“北三所那頭,是你帶了董鄂妃過去吧?”


    吳良輔搖了搖頭,“奴才隻是一次無意間伺候董鄂妃遊玩至神武門附近。董鄂妃喜愛北三所那頭的風景,說是長得自然,不若禦花園裏頭的花草樹木雕琢痕跡太重。所以,可能多去了幾次。”


    孟古青笑,道:“吳公公,本宮定不會虧待你。往後若有一天你一個不小心犯了錯,本宮定然護你一次。”


    吳良輔斂住笑容,誠摯地說道:“奴才在此,多謝娘娘救命之恩。往後,娘娘有什麽吩咐,奴才定然上刀山下火海粉身碎骨絕不害怕。”


    孟古青哪裏不知這奴才的油嘴滑舌。她掌控在手裏的,不過是吳良輔的一些把柄。於是,輕聲說道:“本宮並無什麽需要你做的。你,待佟妃好一點便可以了。”


    吳良輔驚愕,仿若大冬天身上淋下一盆子冰水,全身僵硬得連邁步都不能了。若說私自出宮賭博勾結皇親中飽私囊之類的罪行,說不得皇帝使喚他慣了就留下他一條小命。但這與後宮妃子私通的罪名,哪個皇帝也不會輕饒。


    可是這事兒,怎麽會被她知道!


    吳良輔總算是這宮裏數一數二心硬的奴才,饒是內心驚慌不安,總算邁出自己的步子,跟了上去。至少,他還有用,皇後不會看著他去死。


    孟古青再沒有開口,往前走去。


    太後眼下,她哪裏敢做什麽大動作。不過是,吹吹枕頭風讓福臨毫無節製地賞賜烏雲珠,造成烏雲珠寵冠後宮位逼中宮的假象,叫烏雲珠惹來妒忌。其餘的,她相信有人會沉不住動手。而瑞嬪那邊,隻是大概提示了一下吳良輔,告訴他可能董鄂妃會比較喜歡北三所的景色。吳良輔這樣的人精,哪裏會不懂該怎麽做。


    至於那景色,果然烏雲珠這樣崇尚天然自由的人,很喜歡沒有宮人打理的密林濃蔭。瑞嬪瘋子一般的嚎叫,在皇宮裏早就不算新鮮事了。烏雲珠多去逛幾次,肯定會聽到。以烏雲珠的性格,定然覺得悲慘。她隻是,揣測烏雲珠的性子,推動了一把。


    至於謹妃那邊,她也不過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董鄂妃如今的榮寵與她非凡的筆墨有緊密關係。這個,在皇宮也不是秘密了。而謹妃原本就起過練筆墨得聖寵的心思,這有了機會,哪裏不會抓住。更何況,人人都說她近來侍寢,是沾了董鄂妃的光。一舉兩得的事情,謹妃怎麽可能不抓住。


    隻是,做了幾件小小的事情。看起來,全無關係。太後那麽忙累,應當不至於全數知道。就算知道,也未必能看出其間的關係。


    孟古青忍不住伸出自己的雙手,看著金玉護甲下修長白皙的雙手交纏在一起,互相揉捏。又一次動了手,但並不是像上次一般,親自去做。這樣,可以洗清嫌疑。但是,也處於局外,無法得知事情到底發展到了哪一步,什麽時候會發生。


    到底是誰做的呢?不是烏雲珠,嗬嗬……這件事情對她來說,百弊無一利。那麽謹妃,謹妃會舍得用自己的孩子做餌嗎?年瑞能夠活過來,也算是一個運氣。那麽,就是貞貴人吧。


    孟古青雙眼微眯,想起貞貴人找到自己身旁的模樣。那小小的和董鄂妃有幾分相似的柔美的臉蛋,同樣翩躚影驚鴻一般的身段。董鄂氏宛如,不是去抱族姐的大腿,反倒向她這個一直不顯風露水的皇後示忠。


    說起對族姐的感情,那臉上,有掩飾不了的嫉恨與怨恨。可不是,因著烏雲珠,董鄂氏一族一直被太後打壓。鄂碩將軍還好,有皇帝護著。貞貴人的阿瑪巴度,堂堂正白旗魯克素的孫子,卻丟了實職,隻能藏在府裏,成天日溜溜鳥聽聽評書捧捧戲子。


    孟古青一向不與任何人結黨,作為一個皇後身邊一直沒有任何勢力,為的不過是叫太後放心。讓太後知道她娘家的勢力全數在科爾沁,唯一可以依靠的隻有太後一人。一直以來堅持的並且得到平靜生活的她,又怎會為了一個不知底細的貴人壞了自己所堅守的。


    拒絕、勸慰、教導。但是,並不阻礙她在皇上為董鄂妃遷居哪一宮煩擾的時候,說了說貞貴人與董鄂妃的關係。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慢慢地發生了。可憐福臨,尚自在痛苦,以為他的天仙烏雲珠,不若他想象中的好。孟古青加快步子,往坤寧宮走去。


    進了院子,就聽到摔打瓷器的清脆聲。吳良輔眼疾嘴快,趕忙說道:“皇上,皇後娘娘來了。”孟古青長吸一口氣,臉上已溫暖若春風,跨進門去。


    福臨手裏,尚且拿著一隻薄胎白玉果盤。他高高舉起手,正要往下砸。見著孟古青,將果盤斜斜一扔,喪氣地坐在椅子上,將整個身子都窩了進去。


    孟古青看了看依舊沒有逃得四分五裂的瓷器,走到福臨跟前,蹲下身子,靠在福臨膝上,將臉貼在他大腿上,柔聲道:“皇上,今日已經累了,就不要再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情。最慶幸的是皇上庇護,年瑞安好。”


    福臨身子顫了顫,大腿上隔著衣裳的布料,慢慢傳來了孟古青臉上的體溫。又覺得觸覺柔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滑膩的肌膚。草原上的女子,竟然也能有這般吹彈得破的肌膚。柔情似春水,溫暖如冬日暖陽。從不見她自怨自艾,也不見她生氣暴怒,更不見她拈酸吃醋,亦無哀哭乞求。雖曾有不快,卻能自我控製。似乎,總在這裏,默默地等著他。


    以前,隻覺烏雲珠才像水,可歡快地奔向不知方向的去處。今日,卻覺得當得上“水”字的,隻有青兒一人。烏雲珠,烏雲珠,會不會原來是一株藤蔓植物呢?賞心悅目,卻要緊緊地纏住另一株大樹,才能獲得活下去的依賴。


    福臨愈想心底愈難受,但情緒卻慢慢地控製住了。


    懂事的奴才們,早就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福臨不用說話,便覺得心底安然。隻這麽靜靜地呆著,希望是永遠,可以與這院子外烏七雜八的事情隔絕,永享寧靜。


    隻可惜,這寧靜那般容易被打破。吳良輔跑了進來,慌亂地喊了起來:“皇、皇上,董鄂妃求見。”


    烏雲珠麽?肯定哭得很難受。福臨想起那雙如煙似霧般的眸子,忍不住要叫她進來,感覺孟古青換了一邊臉頰,大腿上忽地有些清冷。他抿緊了唇,趕去內心的憐惜,冷聲道:“不見。”


    吳良輔眼尖,見孟古青臉上忽地顯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吳良輔心底一驚,出去低聲勸說烏雲珠。烏雲珠挺著大肚子,淒淒地望著前方的紅牆琉璃瓦,忍不住往前走一步。不想,吳良輔並未緊緊地攔住她,反倒在她耳畔低聲說道:“娘娘,您身子緊要,自己小心。皇上就在裏頭,其餘的,靠您自己了。奴才低賤微薄,做不了什麽。”


    烏雲珠感激地望了望吳良輔,堅定地往前走,推開屋子。


    入眼的是皇後倚在皇上膝頭,雙手輕輕垂著,臉卻靠在皇上大腿上,支撐身子。皇後眼睛閉著,如同安睡一般祥和。唇瓣,有一抹幸福甜美的笑容。而皇上低著頭,即便隻能看到皇後黑鴉鴉的頭發與半邊臉頰,眼神依舊無比寵溺。那雙與她共一隻筆寫過同一個字的大手,輕輕地玩弄皇後垂下的一縷發絲,將那頭發絞在指上,糾纏不分。


    然,在看到她的那一瞬,皇上眼裏忽地顯出厭惡的光芒來。


    不等心底愛到極致的人說出驅趕的話來,烏雲珠咬住唇,捂住微微生疼的肚子,一步一步往後退去。待出了門,慌忙往外跑出。風在耳畔刮過,她多麽希望她不曾來,多麽希望不曾紅腫著眼


    睛淚痕未幹無比狼狽地闖進這個屋子。肚子好疼。她深深戲吸氣,叫自己平靜下來。孩子,孩子,是她和皇上的紐帶。皇上那麽期待這個孩子的降臨,一定要好好地生下孩子來。


    坤寧宮內,孟古青唇角笑容愈盛。既然烏雲珠想進來,那便讓她進來。皇後,應當是大度的。


    福臨卻為自己不由自主露出的那個嫌惡的表情,開始愁煩起來。嗬……終究是不忍叫烏雲珠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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