萋萋墳上墓,渺渺離人淚,王府東南側一座小山丘上,德叔一身黑衣,跌坐墓前,神色淒然,十裏春風,樹影婆娑,觸物傷情間,顫著雙手,一張一張往盆裏扔著紙錢。


    涼風驟起,紙花翻飛,徳叔滿麵淚痕,哀憐的伸手撫著墓碑上的‘邢家滿’三字,淒零淚下,滿目滄桑,抱著石碑喃喃自語:


    “家滿家滿,爹爹翻了五行古籍,求了菩薩,拜了佛祖,方為你起了家滿二字,本願你此生,家和萬事,壽滿天年,可不過僅僅十二載,你便狠心離爹爹而去,如今,又一個十二載過去,你可還怨著爹爹”


    泣數行下,嗚咽哀鳴,少頃,抬手抹了把眼淚,破涕而笑,略有安慰:“孩子,你知道嗎,當年的那個丫頭,她還活著,還活著”,重重一歎,神色淒茫:“當年,你為了報,恩,隻身行走龍穴蛇窟,釋要將恩人的遺孤女救回,爹爹不是要攔著你,你心中坦蕩,重情重義,如此君子豪情,爹爹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攔著你”


    執起酒壺,伴著清風樹影,倒在墓碑墳前,哀歎無奈:“隻是當時,爹爹心中明白,你這一去,多半是九死一生,有去無回了,爹爹不過,想陪你過完最後一個生辰,如此,待你走後,爹爹也留個念想”


    踉蹌起身,顫著雙手,為他拔去寸寸碧草花根,一起一蹲,佝僂著背,甚顯憔悴,口中呢喃碎語,攜著清風,拂過粒粒黃土,節節暮樹:


    “孩子,你生前最喜舞刀弄槍,爹爹給你買了座宅子,裏麵兵書戰旗,走馬鐵騎,盔甲金戈,長槍刀劍,應有盡有,全是你生前最愛,許多買不到的收藏,皆是王爺命人去辦的,爹爹每年暮春時節,都會過去住上幾日,等過些時日,那丫頭在郡主府住妥當了,爹爹就過去住兩日,替你收拾收拾,規整規整”


    “對了,你心心念念的小丫頭,如今,也長成大姑娘了,爹爹見著了,容貌生的極好,品行也甚好,爹爹瞧著,丫頭同璃王爺,甚是般配,你放心,爹爹這輩子,糊塗事沒少幹,但眼光極準,那丫頭雖隨了她爹娘一半一半的性子,但卻更有主見,更具想法,這世間,隻璃王懷中,方是她最好的歸宿”


    “嗬,不過回頭想想,你那恩人比爹爹更有遠見不是,自小便給兩人定了親,早早將璃王爺預定了去,哎,不過世事難料,如今王爺雖有了些許心思,隻是兩人情誼非堅,心亦甚遠,那丫頭,更是全無心思不開竅,實在令爹爹著急啊,唉,隨緣吧,且看他們自己的造化......”


    “等到了寒食,爹給你帶兩壺一品香的陳年好酒,咱父子兩好好喝上幾杯,你進去時年紀小,爹不許你喝酒,如今過了十二年,爹想著,你骨頭沒長,年紀長了,也該能小酌兩杯嘍......”


    風聲徐徐,蕭蕭空際,墳前淒淒,如泣如訴,滄桑哀鳴的碎聲細語,淺淺低喃,沉痛遺憾中,又略帶稍許釋然與豁達,人這一生,喜也好,悲也罷,生死無常,貧貴富賤,終不過青煙一縷,黃土一堆,如此,又何必煩惱憂愁,束縛加身?


    璃王府書房,球球蜷縮在沐藥兒懷裏,呼呼大睡,酣然入夢,龍涎香醉,青煙環繞,陣陣暖氣襲來,沐藥兒歪著身子,亦有些昏昏欲睡,聳拉著眼皮,神色疲憊,慕容墨月見此,彎了眉眼,腳尖輕轉,幾個踱步,坐在她身前,漫不經心的拉過她的手,輕輕摩擦,祖母翡翠玉鐲立現,玲瓏精致,隱隱綠光乍現。


    鸞鳳和鳴,麒麟墨玉,此生,唯愛之心;帶她手上,竟如此合適!


    沐藥兒本已渾渾噩噩,睡眼朦朧,強烈的男子氣息和指尖薄涼感,忽然而至,驚得她立時神色清明,星眸甚幽,心神一稟,坐起身來,慕容墨月鳳眸微眯,眼見她坐直了身子,不經意的傾身,俯身一動。


    柔軟似水的唇瓣,帶著淺淺藥香,熾熱靈動,水霧迷蒙,察覺她下意識顫了一下,慕容墨月眸色加深,忍不住張嘴咬了一口,糯糯香甜,柔軟撫媚,悸動擾心,情不自禁......


    嗷嗷!嗷嗷!嗷嗷——


    幾聲尖銳狐狸叫中,沐藥兒臉色微紅的推開慕容墨月,麵含震怒,羞愧難當,橫眉冷對:“慕容墨月,你幹什麽!”,抖著櫻唇,咬牙切齒,帶著幾分氣惱與茫然。


    慕容墨月抿了抿唇,捂著胸口,甚是無辜和委屈:“本王的胸口,方才疼的厲害,本欲過來請沐莊主給瞧瞧,結果剛坐下,沐莊主就伸頭靠過來,本王以為又是上次嘴對嘴喂藥,所以很自覺的靠過來了,沐莊主何故如此生氣”


    沐藥兒縮著身子,凝眉不語,見看過來的目光中,盡是無辜不解,登時麵色暈紅,羞愧懊惱,垂著眉眼,略顯不知所措,球球見此,忙躲開慕容墨月冰冷警告的目光,鑽到沐藥兒身後,上躥下跳,嗷嗷直叫,嗷嗷,嗷嗷,木木,他坑你的,就是他故意用嘴咬你,嗷嗷,他是故意的,嗷嗷!


    慕容墨月見她狐疑的皺眉,似在深思熟慮,立時嘴角輕挑,鳳眸含危,朝那雪白毛絨欠揍的肉團白球,涼涼掃了一眼,見它豎著毛發,拚命朝沐藥兒身後躲,方收回目光,肅然出聲:“徳叔的兒子,邢家滿,五歲被人販子拐賣,輾轉流落邊關,徳叔是母妃的人,得知兒子被拐,便求了母妃,本王祖父同你爺爺交情深厚,便尋了你爺爺幫忙”


    “彼時,正值暴風驟雨,冰天雪地,你爹上官止,正帶兵在邊關設防,收到家書,派人尋了兩日,終在一山匪盤綜錯雜的山頭,找到了奄奄一息的邢家滿,那群窮凶極惡的山賊,早將你爹視為眼中釘,肉中刺,知道你爹是上官止,便整合了山頭所有山賊,將邢家滿吊在蛇窟上,給了你爹兩個選擇”


    見她神色清明,麵無表情,慕容墨月知她聽了進去,遂又道:“第一,趕緊走人,權當路過,人他們留著喂蛇,第二,以一己之力挑戰山上所有山賊,若還有命,人可以帶走,嗯,你爹選了第二個,同他們連戰三日三夜,遍體鱗傷,九死一生之際,被山賊頭目救下,那頭目見你爹錚錚鐵骨,起了敬重之意,便讓人將他二人送回了軍營”


    “自此後,邢家滿便視你爹為師父,成了他形影不離的小跟班,不顧徳叔反對,八歲那年,偷偷入了白虎軍營帳,在白虎軍軍譜上,刻了自己的名字,徳叔和你爹知道後,尚未來得及商量個辦法,夢府穀一戰,便開始了”


    “那場噩夢之後,家滿被徳叔強關在家中四年,那孩子也似在一夜間長大,不哭不鬧,成天捧著你爹留給他的武功冊子,比劃鑽研,一直到”


    語氣微頓,指尖一動,略帶顫音:“你四歲,消失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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