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應欽漫不經心地揚眉,唇角噙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他心滿意足地看著程端五的表情逐漸出現難以置信的倉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突然說了這樣的話。事實上,他說完之後隱隱有種微妙的滿足。他喜歡看到程端五啞口無言的模樣,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瞪得大大的,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


    他不懷好意地繼續說著,“程端五,你要知道,如果我愛上你,我是絕對不會讓你離開我,就算是死,你也隻能死在我眼前,這可比討厭你可怕多了。”他淡然抬眸,臉上平靜無波,讓人完全猜不透。


    末了,他淡笑著輕輕吐出幾個字,一字一頓,緩慢而清晰:“程端五,你怕麽?”


    他眸光微微閃爍,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用這些假設性的問題來問程端五,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很期待這個答案。事實上他明明知道,此時此刻程端五的答案隻會惹他生氣,可他就是想聽她說些什麽才好。


    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產生這種感覺了。這種會對一個女人有渴望的感覺。他不喜歡自己被這種感覺操控,卻又有些不由自主。


    他漫不經心的一瞥,程端五那張清麗白皙的臉孔仿佛有魔力一般竟讓他有些難以自持。


    程端五微微蹙眉,她吃驚地盯著陸應欽,仿佛從來沒有認識他一樣。


    他問她:程端五,你怕麽?


    她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毫無理由的,她突然想起了許多許多往事。現在平靜地回想。過去程端五對他的愛,何嚐不是如此霸道?


    因為她愛他,所以他隻能是她的,不管他願不願意。


    那時候的她從來沒有想過,她給予的這些愛,他要不要呢?因為她而必須承受的那些質疑,他怕不怕?


    這麽想想,程端五突然覺得,也許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因果報應。


    時空的軌跡再怎麽變換,他們之間那條剪不斷理還亂的線,卻是一直一直都存在的。


    她輕輕閉上眼睛,略顯疲憊地說:“陸應欽,夠了。”他可以譏諷她折磨她,卻一定一定不要打著“愛”的名義。


    她覺得惡心,現在的程端五已經不再相信這個詞了,“我們之間談愛不愛怕不怕?這種話題,難道不惡心?”


    程端五的聲音還是冷冰冰的,可是她手上卻攥得緊緊的,她一直斂著自己的情緒,不想在氣勢上輸怯一絲一毫。她和陸應欽之間除了一條越走越遠的絕路,已經別無他選。


    陸應欽沉默,目光倏地變得幽深,他抬眸死死地盯著程端五,此刻他的心情十分微妙,不知為何,他覺得像有萬箭齊發,一支一支的箭矢刺穿了他的心髒,讓他覺得呼吸都有些不順暢。


    良久他都沒有說話,有股子悶氣憋在胸口,不知道怎麽宣泄出來才好。他故作鎮定地笑說:“程端五,你知不知道你越是反抗,我就越會覺得有趣?”


    程端五也回應他一聲冷笑,“那可不是,你越覺得有趣,我就越想反抗。”


    夜風撩撥著程端五略顯淩亂的發,她的耳廓被冰涼的風掃得紅紅的,臉色卻是一片煞白。陸應欽覺得此刻的程端五像隻羸弱的幼崽,卻還是拚死在反抗著她。


    陸應佇立在她麵前,目光篤篤地盯著她,她挺直了背脊,毫不退讓。


    陸應欽一時覺得氣悶急了,抬手毫不費力就掐住了程端五瘦削的下頜。迫使她抬頭,“程端五,誰說你不合我胃口呢?看來七年前是我識人不準,你這麽有趣的女人,我怎麽舍得放走呢?既然你已經有心理準備,我們倒可以試試,誰磕贏誰。”


    那天過後陸應欽倒也沒有特意為難過程端五。他很忙,經常幾天才過來一次,過來也不過和她吃個晚飯,兩個大人和一個孩子,坐在長長的餐桌兩邊,這頭兩母子舐犢情深,吃飯也是親熱極了,那頭卻是肅然冷冰,隻是兩邊誰也不招惹誰,倒也算相安無事。


    也許真有心寬體胖一說,自從冬天回到程端五身邊來,程端五的笑容就多了許多許多,人也稍微豐腴了一些,之前多重打擊是真真把她擊垮了,若不是這孩子,她也許還要繼續消沉下去。


    飯後程端五幫孩子洗完澡把孩子哄睡了才發現自己綁頭發的發圈落在大廳。隻得趿著拖鞋下樓去取。


    客廳的燈一直亮著,陸應欽興致大好,優哉遊哉地坐在客廳看電視。見她下樓,也沒有抬頭,隻漫不經心說了一句:“過來。”


    程端五腳下頓了一下,先拿了發圈才走到陸應欽身邊去。她個子瘦高,時至夜裏,她穿著一條素淨的碎花裙子,幹淨又帶著點點誘惑。陸應欽懶懶抬眸由下至上打量著她,半晌才說:“明天約了臭小子的老師吃飯。孩子在學校闖了禍,接回來也反省夠了,該送回去了。”


    冬天的事孩子自己也交代得差不多了。程端五知道孩子到了歲數不能不上學,隻是放任這麽小的孩子去寄宿學校,做媽的總是不舍的。程端五猶豫半天才問:“不能轉到這附近上學麽?孩子那麽小送去寄宿,他可什麽都不會。”


    陸應欽視線一直盯著電視,“小孩子嬌生慣養要不得。你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了?”


    “你……”程端五臉色一變,卻又找不出話來反駁,扔下一句“隨便你”便回房去,留下陸應欽一人坐在客廳。


    陸應欽握著遙控器的手指有些麻木,空氣中還殘留著程端五身上若有似無的沐浴乳香味。不過半月,她似是脫胎換骨,時有溫柔笑意掛在臉上,越發容光煥發。雖然對著他還是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但是他就是一丁點也不急了。


    其實他自己至今也沒有想清楚,他把程端五禁錮在身邊把她當禁臠一般飼著是為什麽,可是潛意識他知道,不能這麽放她走了。他不是生理上的聖父,雖然對男女之事並不狂熱,但並不代表沒有需求。程端五每天這麽活生生在他身邊來來去去他不是毫無反應,但他就是一丁點也不想這樣做。照例說以他一貫的理念,他花錢了該是能心安理得才對,可是他卻堪堪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空氣中飄渺的香氣讓他有些心猿意馬,他用了許久才平息,深呼吸,他才將自己的意識抓回到無聊的電視節目上。


    第二天程端五起了個大早。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到底叫什麽。


    她把自己賣給了陸應欽,賣給了一個有未婚妻的男人。這個男人把她當情人一般養在郊區的別墅,給她不愁的衣食。她和這個男人有個六歲的兒子,她自己都無法理清這裏麵亂七八糟的關係。


    中午提前一個小時就已經有司機來接她們。冬天似乎並不想去上學,孩子畢竟是孩子,沒有經過學前教育對於學校有些陌生,再加上冬天的功課並不算太好,讓他更加不想去上學。


    冬天的老師倒是八麵玲瓏的妙人兒,之前送冬天上學的是俞佳佳,這次換了程端五她也沒有太過驚詫。


    對於稱謂也用得十分有水準,一口一個“程小姐”的叫,倒也沒有顯得突兀。


    陸應欽做東,吃飯的地方自然是數一數二,並且隱蔽性極強,均是城中的達官顯貴來用餐。冬天的老師見慣了場麵,也沒有不適。隻是冬天和程端五大概是窮怕了,都顯得有些局促。


    冬天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了,非要鬧騰著出去轉轉。陸應欽倒也沒有生氣,眼風一掃,皺了皺眉吩咐程端五:“你帶他出去轉轉,免得在這鬧的我頭疼。”


    程端五點點頭,拉著冬天柔軟的小手就出去了。


    剛一出去,冬天又鬧著要上廁所,程端五又改了道帶他去廁所。


    隻是不想這孩子歲數不大,男女觀念倒是變強烈了,偏不跟著程端五上女廁所。程端五哭笑不得,隻好守在男廁所門口。


    這家豪華的酒店在裝潢上極盡奇思妙想,男廁和女廁之間是一扇可以轉動的抽象形狀的門,要麽男廁向女廁推,要麽女廁向男廁推,明明是活動的門,卻看不見對麵,非常匠心獨運。


    隻是有設計的東西有時候不一定是好東西。比如站在男盥洗室門口的程端五,就清晰地聽見了門邊兩個女人的對話。


    “……”


    “你看到陸先生了吧?也不知道他最近是什麽品位,那女人看著還真不是一般土。”


    “你懂什麽?那女人有心計,你知道什麽叫挾天子以令諸侯?”


    “什麽意思?”


    “你沒看她牽著的那孩子麽?陸先生私生子。”


    “私生子?你說陸應欽?”


    “是啊,那女人本事啊,陸先生能讓誰給生那麽大的孩子啊,所以我說啊,不簡單哦!”


    “照我說俞佳佳最可憐,年紀輕輕還得當後媽。”


    “說你傻你還真傻,跟著陸先生當十個孩子後媽又怎麽樣?”


    “那倒也是,我說呢,那孩子怎麽長得那麽像陸先生,嘖嘖,強大的基因啊……”


    “……”


    程端五一時聽那兩女人的對話聽得入神,也沒注意到冬天已經悄無聲息地站在她身邊良久。


    “媽媽……”冬天耷拉著腦袋扯了扯程端五的衣服,程端五一驚,想著方才那兩女人一口一個“私生子”怕是全叫冬天給聽了去。


    冬天這孩子從小一直被冠著“私生子”的名號,以前住在雜亂的待拆遷區,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各家茶餘飯後都愛議論議論,有時候尚不懂事的孩子聽了去,也愛跟著說。程端五自己倒也罷了,冬天隻是個孩子,經常在其他的孩子嘲笑聲中哭成個淚人回來。


    他其實是極其敏感的。因為總是被叫私生子,所以他格外敏感,從來不問“爸爸”,他的毫不好奇讓程端五有些擔心。


    此刻冬天一臉無所謂地看著程端五,可他眼底閃爍的受傷已經徹底出賣了他。程端五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卻也沒有揭穿。沉默地牽著他就出去了。


    還沒推開盥洗室的大門,就看見不知何時已經進來的陸應欽。他沉默佇立,一臉森然的冷峻,表情緊繃地盯著程端五。


    “為什麽不解釋?”他冷冷地問。


    程端五不解,“解釋什麽?”


    陸應欽眸中閃過一絲冷然,“我的兒子,怎麽能隨便被人議論?”


    程端五自嘲一笑,握著冬天暖暖的手,帶著自嘲和恨意說道:“他被人議論了六年了,你去哪裏了?現在來豎威風,是不是晚了一點?”


    陸應欽眉頭皺得緊緊的,程端五很明顯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意。


    “你就是這麽做媽的?隨便讓別人喊他私生子?”


    程端五無意傷害孩子,卻還是衝動地脫口而出:“難道他不是私生子嗎?難道他不是我一個人自私生下來的嗎?難道他是承載著大家祝福生下來的嗎?”


    “程端五!”陸應欽竭力忍耐,大約是公共場合他不好發作。


    對比陸應欽的發怒,程端五還算平靜,她心疼地回望著冬天,緩緩說:“陸應欽,你知道嗎?這孩子六年都沒有問過爸爸是誰,而我也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不是我不知道怎麽說,而是我不想給他希望……”程端五的聲音漸漸哽咽,聲線微顫:“因為我知道,沒有希望,才不會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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