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東被抓走以後,程端五經常到明月父親的家裏看樂樂。他一個人帶著樂樂,程端五經常去給他幫幫忙。樂樂是個孩子,對於爸爸的離開,她鬧過一陣,但她太喜歡程端五,在程端五的安撫下,一直努力乖乖的。樂樂一直認為程端五就是她的媽媽,程端五和明月長得那麽相像,稚齡的孩子無法分辨。


    每次程端五離開,她總是問程端五:“媽媽,你為什麽不帶我一起走?”


    看著樂樂,程端五心裏難受,如果一切都不曾發生,如果一切真的能回去。那能拯救多少人啊?


    程端五拿了俞東的鑰匙去了一趟俞東家裏。家裏的家居擺設都被俞東砸得七零八落。


    在狼藉廢墟中,程端五小心翼翼地整理著。


    俞東的房間裏滿地都是女士的衣飾,春夏秋冬,淩亂地扔了一地,程端五可以想象俞東看到遺書的時候,氣憤之下砸光東西,歇斯底裏的場麵。


    俞東在感情上並不是如意的人,想要的沒有得到,得到的不是真正想要的。


    在那段婚姻裏,俞東是個徹頭徹尾的壞人,他把明月當做替代品,所以他才能不在乎明月的“出軌”,不在乎明月說“愛”陸應欽。


    他唯一在乎的是樂樂,他把樂樂當做他的命。明月深知他的軟肋,所以在死之前,做了這樣的事。


    程端五在整理完明月的遺物之後,發現了俞東說的那件大衣,右邊口袋已經空空了,想必那裏曾經放著俞東看過的那封遺書。


    但俞東不知道的是,這件大衣的左邊口袋裏,也有一封遺書。


    明月是個心思細膩,也異常決絕的女子。


    臨死之前,她寫下了兩封遺書,一封放在大衣的左邊口袋,一封放在右邊口袋。兩封信寫著截然不同的內容。起初她隻是寫著想讓俞東添添堵吧,卻不想引起了那樣嚴重的後果。這是明月的報複,也是無法阻止的命運。


    程端五展開了俞東沒有發現的那封書信,女子娟秀的小字躍然紙上,她寫著:


    我把這封信放在了左邊口袋,我是個左撇子,想必你不會記得,你從來不記得我的事。我知道你總是通過我在看別人。在你身邊,我時時刻刻都覺得惶恐,我惶恐你一覺醒來就不要我了。我隻想這麽愚蠢地和你在一起,隻想相信你對我的好都是真的,你愛我照顧我隻是因為我是我。


    可是我還是不可以,我的愚蠢表現在我對你的愛太純粹了。純粹到我越來越不能忍受你看著我的時候,其實是在看別人。


    你那麽愛樂樂,你說樂樂真漂亮,長得真像我。


    到底是像我,還是像她呢?


    我不想知道她是誰,可是你為什麽不藏好呢?


    你從來不讓我碰你的錢包,隻是因為錢包裏有她的照片嗎?


    你終究是不愛我啊,不管我說我愛上陸應欽,還是說我已經出軌。你都說會原諒我。俞東,真的愛一個女人,怎麽會這麽輕描淡寫地原諒她的背叛呢?


    你記得嗎?你和我求婚的時候,你說你對我一見鍾情,這一生隻想和我一起生活,背叛全世界也沒關係。你說這輩子隻會敬我,愛我。


    你說,你此生都不會對我說謊話。


    可是俞東,你說你愛我這句話,到底是多大的謊?讓我賠了我的一生,賠了我的一顆心。


    俞東,我愛你,可是我也恨你。


    我走了,我再也想因為你不愛我惶恐度日。


    俞東,你的愛,我不稀罕了。來生我希望不會再遇見你。


    明月絕筆


    口袋裏有兩張照片,一張是明月的,一張是程端五的,程端五看著這兩張照片,十足微妙。她們倆長得確實相似,可是眼神卻又完全不像。


    程端五正準備把信折回去,就看見信紙的背麵,明月寫著:


    你知道我到底是誰嗎?


    心酸至極的一句話。她說不愛俞東了,說恨他,說不稀罕他了,可是她到死還在糾結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誰。一句話已經把她那些嘴硬的“恨”全然推翻。程端五可以想象她動筆的時候,心裏是懷揣著怎樣博大深厚的情感。這樣的女子,俞東怎麽會僅憑一封信就否決了一切呢?


    她把真正的絕筆書,放在了習慣使用的左邊口袋。臨死她還想試一試,俞東究竟記不記得她用口袋的習慣。


    可是俞東究竟還是不記得,他拿出右邊的書信,憤怒地看完,做出了無法彌補的錯事。


    被愛是一種奢侈的幸福,就像程端五愛著陸應欽,就像俞東愛著程端五,就像明月愛著俞東。


    人永遠不會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所以俞東不懂得放棄“求不得”的所謂“真愛”。


    明月那封信是後來程端五帶給正在看守所的俞東看的。俞東看完以後多次在看守所自殘,後來又被及時救回來。


    之後他便完全放棄了替自己辯護,一副一輩子不想出去的姿態。


    他想要贖罪,可是那個他歉疚的人,永遠也看不到他的贖罪了。


    這,大概才是真正最狠的報複吧。


    關於這一切,程端五並沒有告訴陸應欽。


    現在的程端五和陸應欽有許多許多秘密,多到數不清。


    她分不清對陸應欽究竟是什麽感情。她也不想去分清了。也許是愛吧,可這愛終究不如最初那麽純粹了。


    過去的程端五,已經隨著那些過去一起被埋葬了。


    這一年的清明又下雨了。也許老天是真的可以感知到人們的悲傷吧。


    雨絲淅淅瀝瀝的,讓春枝萌發的四月微微有些冷。程端五隻穿了一件素色毛衫,風從領口往裏灌,她從脖頸到胸前都起了雞皮疙瘩。


    和程端五一起來掃墓的陸應欽看著眼前的景象有些百感交集。人真的是奇怪的動物。程家人活著的時候,他恨不得他們都死光才好。


    可是他們真的都死了,看著程端五變成現在這樣,他又希望他們要是能都活過來就好了。


    原來不管是怎樣的恨意,都會隨著生命結束而變得無足輕重。如果他早些明白這些道理。是不是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


    陸應欽輕輕歎了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程端五。秀美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她眼睛直直地盯著墓碑上的照片,什麽都不說,也沒有哭。


    陸應欽多次谘詢醫生程端五能不能恢複記憶,醫生不能給他明確的答複。


    看著程端五麵對墓碑上的照片連眼淚都不流的樣子,他有些糾結。他不想她回到過去以淚洗麵的樣子,可是看著她連自己最親的親人都不記得,他又覺得這樣對待她真的太過殘忍。


    程端五白皙的手觸著濕潤的大理石墓碑,半晌回過頭來,像是對他說,又像是自言自語:“真奇怪,我一滴眼淚都流不出。”


    陸應欽看她這樣覺得心疼,走過去擁抱程端五,雨落在肩膀上洇出水痕,陸應欽總覺得這雨像程端五的眼淚一樣,沉默寂靜,卻又連綿不絕。他輕撫著她的背脊說:“你隻是不記得過去的一切了,沒有那些記憶,所以也感覺不到痛。”


    程端五沒有說話,任由陸應欽抱著。


    他說:“不記得也好,也不會痛苦。”


    程端五沒有動,她將頭埋在陸應欽懷中,良久才幽幽地說:“真的不記得才不會痛苦。”


    一句話觸到陸應欽的神經。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這句話聽上去有些奇怪,有些意味深長。


    陸應欽愣了一會,在那話語中察覺到一絲異樣,他問:“你是不是想起什麽來了?”


    程端五抬眸,對他微微一笑:“陸應欽,其實我是個記性很好的人。”


    像被雷擊中一樣,陸應欽腦海中閃過許多許多畫麵,像懸疑的電視劇,一個關鍵被解開,從前那些若有似無的證據突然都串了起來。他抓著程端五的肩膀,雙手在顫抖,身體在顫抖,心髒也在顫抖。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不記得了?”


    程端五輕輕推開了陸應欽,向外走了幾步,她轉過身去,背對著陸應欽,陸應欽看不見她的表情,隻是直覺她此刻正看著遠處花樹搖曳。


    良久,程端五淡淡地問:“陸應欽,你希望我記得還是不記得呢?”


    陸應欽愣了一下,被她這個問題問住了。他希望她記得什麽呢?如果她記得過去對他的愛,也會記得他對她的那些傷害。


    他什麽都說不出,隻是突然上前去,自背後擁住了程端五。


    程端五因為他突然的靠近身子僵了一下,良久,她的肩膀開始微微顫抖,陸應欽知道,她哭了。


    這是她經曆了那些事以後,第一次這樣哭。他不說話,他不想打擾她。


    程端五聲音哽咽,竟是那樣的悲傷:“陸應欽,怎麽辦呢?我已經來不及從頭愛你了。”


    許久,陸應欽擁緊了她,一瞬間的時間,好像擁堵在心裏的一切都突然消失了,他再也沒有那些疑竇複雜的思緒,也沒有那些柔腸百結的悵然,他釋然而平淡地說對程端五說:


    “沒關係,這次,輪到我從頭來愛你。”


    ……


    某位名人結婚時曾寫下這樣的文字:


    很長一段時間,我總覺得生命慎始。但得而不待,時不再來。生命無關途中際遇,兀自向前,終於明白,幸福不在終點。幸福就是此生此路。請珍視每一寸光陰,珍視每一個共同渡過的人,相信相伴就是一種珍貴。


    有時候我們追究著答案,卻忽視了追逐這一路的風景。


    程端五和陸應欽來路充滿泥濘,未來的路也不能保證一路晴朗,唯一可知的,是風雨來臨時,能握緊彼此的手,這樣便好,一生足矣。


    ——正文完——


    番外【如果這樣遇見你】


    天又要黑了,我已經許久不曾出門了。每次出去都是去診所。醫生說我的抑鬱症越來越嚴重了。每次多給我開很多助眠的藥。殊不知這些藥可能可以讓我死去,卻無法讓我睡著。


    因為我有必須清醒著才能麵對的人。


    我現在已經想不起我為什麽會嫁給俞東。也許是因為愛吧。應該是愛,我到底有多愛他,才會把自己折磨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呢?我真的不知道。


    認識俞東是很離奇的經曆,像眾多言情小說寫得一樣,有點搞笑又有點浪漫。也許,我正是愚蠢在相信所有的美好開端,都是為了得到一個美好的結果吧?


    彼時我還在讀大學,而俞東已經在社會上混了許多年。不同於一般的痞子,他看起來穩重善良,個子很高,但並不是那種一眼帥哥,一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讓人忍不住想要欺負。


    我第一次遇見他,他正和一幫年輕小夥子在學校的超市門口說話。其餘三個男生都在抽煙,隻有他沒有抽,我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我喜歡不抽煙的男人,但是那時候不是因為喜歡他才多看一眼,我看他隻是因為他一見到我就雙眼發直,死死地盯著我。我討厭男人這樣肆無忌憚的目光,所以毫不猶豫地死死瞪了他一眼。


    之後就像一般的劇情一樣,他不知道是怎麽臉皮那麽厚,找人打聽到我的電話,然後就開始沒臉沒皮的追求。


    可他真的沒什麽天分,也有點傻。每天他忙完事就已經淩晨一兩點,他還不知死活地打電話和我“訴衷腸”。我每每被他氣得吐血,他都一臉無辜地說:“兄弟都和我說,女孩喜歡經常打電話關心她的男人。”


    我氣壞了,忍不住罵他:“白天打電話叫關心,半夜三更打電話那是騷擾!”


    俞東愣了愣,笑了笑說:“那我騷擾你這麽久,你能不能接受我算了?”


    我翻了個白眼,“你是不是有病啊?你喜歡我什麽,我改還不行嗎?”


    俞東說:“我喜歡你長得漂亮,你能改嗎?”


    我也不知道是怎麽虛榮心那麽重,他這麽一說我就心軟了,罵了句神經病就掛了。


    心裏卻是甜絲絲的。


    後來俞東再也沒有在深更半夜給我打電話。因為我終於答應做他女朋友了。他在我們寢室裏完全是二十四孝男友。任我呼喝,風裏來雨裏去。有時候看著他冒著惡劣天氣給我送吃的送用的,我都會忍不住在心裏想。


    難道這個男人真的是上輩子欠了我,這輩子才會對我這麽好?


    我在什麽都沒有了解清楚的時候就嫁給了他。


    因為我懷孕了。


    那時候我還沒有從學校畢業。回想我們的第一次。對我來說,也是永世都不會忘記的經曆。


    俞東在那樣的圈子生活,卻是個出了個名的老實人。誠懇實在,男女關係單純,從來沒有談過女朋友。是個“老處男”。


    那是一個聖誕節。他帶著我在步行街上逛,我看了一眼時間,十二點過了,寢室我肯定回不去了。俞東搓著我涼颼颼的手說:“這麽晚了,我送你回家吧,外麵冷。”


    我被他那呆頭呆腦的樣子氣到了,白了他一眼:“你怎麽這麽傻,我這麽晚還在外麵,你就不知道把我往你家裏拐嗎?”


    俞東聽我這麽說,雙眼一亮:“你願意啊?”


    我撇過頭去,雙耳發熱,“不願意,那你送我回家好了。”


    俞木頭在關鍵時刻倒也不笨。馬上抱緊了我說:“好嘞,今晚就背媳婦回去洞房了。”


    然後他當真把我背了起來。


    那天雪越下越大,可是他背我走了很遠很遠。


    我看著棱角分明的雪花落在他頭頂,然後我惡意地對著雪花嗬氣,雪花溶化後變成水汽,濡濕了他的頭發。


    他涼得一抖,然後我抱緊了他的脖子。忍不住說:“俞東,你會一輩子對我這麽好嗎?”


    俞東笑了:“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啊?”


    那天我們過了極其混亂的一夜。我們都不懂男女之事,隻是憑著本能執行。事後他珍惜地抱著我,對我說:“明月,感謝你把這麽珍貴的東西給了我。”


    我羞赧地背對著他,嘴硬地說:“我想想不能讓它放餿了,所以就給你算了。”


    俞東抱著我一直笑,我們頭靠著頭規劃了很多很多藍圖。


    那時候我以為我擁有全世界最大的幸福。


    那天我並沒有告訴俞東。我給他的,最珍貴的不是我的第一次,而是我的心。


    我嫁給他的時候大學還沒有畢業。我爸知道我們的事以後堅決地把我趕出了家門。


    他不能接受一個這麽不要臉的女兒。他一輩子都過著中規中矩的生活,不能理解我們愛情裏的“驚世駭俗”。


    我知道懷孕的時候,也想過把孩子打掉。可是我看著俞東那張溫柔的臉,卻怎麽都不忍心。


    我是那麽那麽愛他,為了他,我什麽都可以放棄。他喜歡這個孩子,我就會為他實現。


    我懷孕以後,他脫離了原先的圈子。上岸是艱難的事,起初的日子我們過得極其艱難。可他為了我和女兒,把一切都忍了下來。


    那時候是真的幸福,幸福到幾年後,我都不敢相信,那一切是假的。


    我第一次知道他的真實心意,是有一次他去沿海城市談完生意回來,高高興興地送了我一副耳釘。


    他那時的表情,我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對我說:“明月,我看到這副耳釘,忍不住就給買了,你戴肯定好看。和你之前過生日那次戴的差不多。”


    我接過裝著耳釘的精致盒子。沒有撩開披散的頭發。我不想告訴他,我其實沒有耳洞。


    之後他每次隻要出差,都會給我買耳釘。我就像瘋了一樣,一副一副攢著耳釘。卻怎麽都不願意去打耳洞。


    俞東在每年端午節的時候給我過生日。每一年都如此,到最後,我都要問我自己,我到底是哪一天生日?也許是我記錯了?


    一切答案揭穿,是在我的女兒樂樂生日的時候。


    那天他喝了許多許多酒,吐了滿身滿地,我要為他擦身,所以給他脫了外套。


    他的錢包從口袋裏滑出,對折式的錢包正好展開了。然後我看見了他錢包夾著的照片。


    那是一個和我長得十分相像的女孩。可那不是我。看照片的顏色,怕是有些年頭的照片了。


    像是一部偵探劇。我這個不稱職的偵探僅憑膚淺的證據就解開了謎團。


    俞東愛我,隻是因為我長得像那個女孩。


    不是一見鍾情,沒有沒來由的愛,沒有無底線的包容。一切都隻是因為,


    我是一個替身。替代著那個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女孩。


    我不想去揭穿一切,我想像鴕鳥一樣繼續生活下去。可我終究還是不可以。我是那麽愛他,愛到失去自我。


    我越來越嫉妒,我開始找茬,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我都看不順眼。我想我的姿態一定很難看。可他還是忍耐著我,還是一如既往的對我好。他越是如此我越是難受。我最終還是崩潰了。像個瘋子一樣,和他大吵大鬧,我說:“俞東,我要和你離婚了,我不愛你了,我恨死你了。”


    俞東像哄樂樂一樣抱著我,他說:“明月你乖,你隻是產後抑鬱了,現在很多人得這個病,你別放棄,我也不放棄。”


    也許真的是病了吧。我開始看病,醫生給我開各種安眠藥和抗抑鬱的藥,劑量不大,我越吃越抗藥。


    我後來得知了那個女孩的名字,也同時得知了她和別的男人的故事。


    在別人蕩氣回腸的故事裏,俞東是堅定深情的男配角。而我,是誤闖了別人故事的炮灰。


    挫骨揚灰,齏粉不剩。


    我越來越嚴重的時候,開始寫日記。記錄每天雞毛蒜皮的事,記錄和俞東又怎麽吵架了。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證明我的存在。


    我和俞東吵鬧,我說我出軌了,我說我愛別人了,我故意說出那個讓他難堪的名字,他卻隻是笑著包容我。


    我終於絕望,終於明白,他可以為我做一切,唯一做不到的,是愛上我。


    這個結果讓我怎麽接受?我不能接受,真的不能。


    後來我變得越來越健忘,也變得越來越蠢鈍,可是我卻始終忘記對俞東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愛和恨。


    我總是想殺了他,每天夜裏,他睡在我身邊的時候,我總是這麽想。我在枕頭下麵藏著我的眉刀,很利的眉刀。


    就著月光,我看著全然不知的俞東平穩的呼吸著。我的手觸在他的動脈之上。我想,如果我狠狠一刀下去,也許他就死了吧?


    可是最終,我隻是想想而已。我沒辦法殺他,我太愛他了。如果他死了,我隻能一個人在這個沒有他的世界裏生活。太難受了。那感覺光是想象就生不如死。


    所以我最後選擇殺了我自己。


    我燒光了我的日記,我的照片,以及和俞東的結婚證書。


    我以為這樣我就能真的離開他的。


    我寫了兩封信,分別裝在我衣服的口袋裏。我想,等他看到那封信,至少能氣氣他,他那麽愛樂樂,我就要讓他不好過。


    可我最後還是沒出息的,我最後還是忍不住想要問他,問問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


    雖然這個答案我早已知道。


    愛有時候真是奇妙的東西。有的人愛了一個又一個,每一次都是真的。有的人隻會認真一次,一生隻會愛一個。


    我時常希望俞東是前者。希望俞東也會愛上我。


    可是我也知道,如果俞東是後者,我便不會愛他了。


    我在信裏寫著,俞東,來生希望不會遇見你。


    其實這不是我的心裏話。


    來生我還想遇到他,還希望他會對我這麽好。


    神啊,如果真的有來生,可不可以讓我早一些遇見他?


    在他愛上別人之前,遇見他。


    【番外:如果時間可以重來】


    近來一部熱播的電視劇成為街頭巷尾的飯後話題。


    和張喬一起吃晚飯,張喬一直意難平地在評論電視劇中的男女主角。


    “編劇真是讓人難受,怎麽能這麽寫故事呢?”


    程端五微笑著喝茶,問她:“那你期待什麽樣的故事呢?”


    張喬純真地看著程端五,開始認真地思索,然後說:“我希望啊,男女主角相愛,沒有算計,沒有物質,在一起就結婚,然後生活一輩子。”


    程端五點了點頭,“真是個不錯的想法。平淡就是幸福。”


    張喬撓撓頭:“哎,我這輩子是沒有希望了。如果時間重來,我一定好好學習。如果我考上了大學,也許就不會過著現在這樣勉強的生活了。”


    程端五沒有說話。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多麽美好的字眼。


    如果時間重來,她能回到過去自由自在的日子,程天達在,程洛鳴在,他們像嗬護小公主一樣把她捧在手掌心。她愛上陸應欽,陸應欽也愛她,然後畢業他們就結婚。養育像冬天那麽乖的孩子。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美好。讓她連隻是想一想就想發笑。


    她笑不是因為期待,隻是因為覺得這想法荒謬。


    時間不會重來,失去的也不會重來,可是生活仍然在繼續。時間是殘忍的,讓我們不得不和過去告別,不管是快樂的,還是痛苦的。


    張喬見程端五不說話,眨了眨眼睛,問:“怎麽了?是不是我說錯什麽了?”


    程端五搖了搖頭。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我隻是想到夏天放學了,該去接她了。”


    張喬微笑:“陸先生已經給我打電話了,讓我和你一起去逛街,他去接孩子了。”


    程端五沉默了一會兒。張喬見她不說話,又說:“陸先生也算有心了。這麽多年了。”


    程端五點頭:“是,是有心了。”


    這麽多年從來不會提及過去的事,時時刻刻都是個體貼的丈夫,溫柔的爸爸。不管是對她還是對女兒。


    “時間不會重來。”張喬說:“所以我們必須向前看,因為前麵還有很遠。”


    程端五低著頭,眼淚潤濕了眼眶。她覺得難受,她想對張喬說點什麽,可是最終她什麽都說不出。


    “端五。”張喬溫和地叫她,然後用眼神指了指她的背後。


    程端五下意識回頭看去。餐廳的櫥窗外站著一大一小兩個人。那樣相似的兩張臉孔,一同對她微笑。她突然想起了許多年前陸應欽說的話。


    “我是真的想要和你重新開始。回到最開始,回到你最愛我的時候,從那時候開始。我等著你高中畢業,等著你大學畢業,然後結婚,養一個長得像你的女兒。”


    他堅定不移地為她也為他自己,實現著這樣美麗的藍圖。而她一直固執地裝作視而不見。


    她把全部地精力和愛都傾注在女兒身上。與他做著同床異夢的夫妻。


    她沒有離開他,可她的漠視還是時時讓他難受,他卻從來不曾抱怨。


    他總是對她說:“每天我一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要確認你還在不在,隻要你還在,對我來說,這個世界就還有意義。”


    不是不感動,隻是從來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這一刻,程端五傻傻地站著,就在那麽一瞬間,仿佛萬物都失卻了顏色,,她眼中最明麗的色彩,便是她生命中最最重要的兩個人。


    她的丈夫,她的女兒,都在對她揮著手,用那樣簡單溫和地表情。小天使夏天的嘴巴一張一合,雖然聽不見,但程端五知道孩子是在喊她。


    一切都沒有那麽難,一切都沒有她想象得那麽覆水難收,隻一瞬間,她像是突然得到了無窮的勇氣,也像是突然丟掉了背負許久的報複,她突然站了起來,認真地對張喬說:“張喬,這一次,我想去看看前麵到底還有多遠。”


    ……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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